010.實習第九天
“弗朗索瓦先生。”
“怎麼了?”
“我聽說您有很多、很優秀的學生……”
“當然,您也是其中一個,西恩尼斯小先生。”
男孩卻低下頭:“不……我想……我和他們不一樣……”
“請相信我,羅曼,”弗朗索瓦微笑,“不管其他人的看法如何,你們在我眼裏都是同樣優秀的孩子,沒有什麼不同……噢,除了布魯斯。”
“布魯斯……韋恩?”
“是的,布魯斯,他有些特別,特別的……友善?”
“如果您想交朋友的話,”他意味深長地望着男孩,“不妨從韋恩開始。”
“他富有同情心,而且善於保守秘密。我想,他一定不會拒絕您的友誼。”
這段對話已經在羅曼·西恩尼斯的腦海中徘徊了近一個月。弗朗索瓦先生不會騙他,布魯斯·韋恩一定是一個好相處的人,或許是一個天真的小少爺?他無數次預想他們可能的初識,可最終,一切幻想都在殘酷的現實面前戛然而止。
韋恩的確是一個友善的傢伙,或者說,這個漂亮的男孩實在是太受歡迎(他忍不住惡意地猜想這都是因為他顯赫的出身,隨後又為自己的醜惡念頭感到羞愧),就連托馬斯·埃利奧特這頭傲慢的獅子都熱情以待——這和備受冷遇的他自己形成了鮮明而慘烈的對比。
這全都是因為西尼恩斯!羅曼時常憤憤地想。這個姓氏不屬於哥譚,他們是徹頭徹尾的外來者,可家裏的所有人都要求他努力融入這裏,融入這幫鼻孔朝天的紫袍貴胄之中……
“羅曼——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他從出神中猛然驚醒,一抬頭卻差點連人帶椅子翻倒在地。
布魯斯·韋恩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他桌前,此時正微微歪着腦袋,好奇地看着他。
“你沒事吧?我嚇到你了?”
藍眼睛的天使彎下腰,朝他道歉。
“因為之前你一直盯着我看,所以……”
“沒有!沒事!我很好!”
他一下站了起來,往後退了兩步,又驚覺這樣太引人誤解,於是又朝前走了一步。
但這邊的動靜已經引來了諸多明裡暗裏的注視,有人在偷偷地笑,朝旁邊的人說著什麼。
羅曼的臉頓時漲得通紅。他連忙收回目光,試着直視韋恩的雙眼——失敗!他的視線終點最終跌落在男孩秀氣可愛的鼻尖上,囁嚅了半天,吐出一句:“對不起,我不是……”
不是故意的——什麼?
韋恩善解人意地往後退了半步,忽略了他所有的怪異行徑,友好地點了點頭。
“好吧,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等等!”
他脫口而出,然後再度為自己的輕率悔恨不已。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那個,你想來我家玩嗎?我是說放學以後,呃,我的意思是——”
“好啊。”
男孩答應得毫不猶豫:“幾點?”
“……?!”
“就我們兩個人嗎?你爸媽在不在?噢,最好別……”
小布魯斯從不拒絕此類邀請,他對在別人的庄園裏探險充滿熱情,事實上,班上大部分同學都已經邀請過他到家裏玩了,唯一的問題是,托馬斯總是要跟着……
你最好的朋友應該是我!小夥伴的臉上明明白白地寫着這句話。
“你們要去哪?”
果不其然,托馬斯很快就趕了過來,隨後理所當然地要求加入。
“我也要去!”
羅曼不知所措地看向他,他無聲地嘆氣,不抱希望地勸阻:“湯姆……”
托馬斯抱起雙臂,斜覷一眼:“西恩尼斯,你有意見嗎?”
“沒有,”羅曼搖搖頭,“你可以叫我羅曼。”
“叫我托馬斯就好,”語畢,男孩扭頭,“好了,羅曼是邀請我們一起去。”
他在“我們”這個詞上咬着重音。
“知道啦……”
“放心吧,我爸爸最近很忙,不怎麼回家,我媽媽應該也要晚上才回來。”
羅曼補充了一句,同時感到心中充滿了一種陌生的情緒。
這還是他第一次邀請同齡人到家裏來……爸爸媽媽會不會大吃一驚呢?
午後的天空格外陰沉,積雨雲堆疊在穹頂,不懷好意地打量着下方的人們。
西恩尼斯莊園坐落在一片森林中間,夏季的綠茵綿延過鐵籬,林地與野鹿則被隔絕在外。這幢恢閎的大宅從前屬於哥譚的一個古老家族,但其血脈早已在意外中斷絕了,因此被棄置多年,直到新主人的到來。
“爸爸只重新裝修了中間這部分,其他地方都還和以前一樣。”
羅曼在領着他們大致參觀了一圈后,站在三樓的露台上,指了指對面屬於房屋右翼某個房間的窗子。那樣式老舊的窗欞緊閉着,裏面的光景被厚重的褐色布簾遮得嚴嚴實實,不能窺及半分。
“你們想去那邊看看嗎?”
“當然想!”
於是三個孩子興沖沖地奔向一圈又一圈、一層又一層的走道與迴廊。羅曼猜想,大概是因為布魯斯在場的緣故,托馬斯顯得比在學校里平易近人了許多,很快就和他們玩到了一塊,“羅曼羅曼”地叫着聽起來也順耳多了。
也許是從前的莊園主人喜好藝術,他們發現了很多有趣的房間,比如說一間大得離譜的舞蹈室,它的四面鑲滿了鏡子,鏡子後面還藏着好幾個小房間,裏面掛滿了積攢着厚厚灰塵、色澤不復鮮亮的各色演出服;它的角落裏還放着一架巨大的鋼琴,三個人輪流按了按琴鍵,除了一手灰之外就只收穫了嚴重走調的噪聲。
此外,他們還發現了一間空曠的畫室,畫架上空無一物,四面的牆上卻塗著意味不明的凌亂線條;一間擺着許多空玻璃瓶和古怪金屬儀器的屋子,滿地的書籍和紙張殘頁幾乎要在塵埃中化為齏粉;一間堆滿石膏塑像的房間,大大小小的灰白色物體被塑造成類似於人體的模樣,卻總是有部分殘缺,它們密密麻麻地挨着擠着擁在一塊,幾乎沒地方下腳。
大約一個多小時后,他們終於走到了頭。
最頂層的一個大卧室里連着一扇小門,門上又掛着一把銹跡斑斑的大鎖——這一下就逗起了孩子們的興趣,三個腦袋湊在一塊,仔仔細細地打量起這扇其貌不揚的木板門。
羅曼:“說不定鑰匙就在附近。”
小布魯斯:“也有可能鎖只是騙人的,其實房間裏有機關!”
托馬斯:“你們都讓開,我來!”
語畢,托馬斯一下舉起之前在石膏像房間裏撿來的小刀,對着鎖頭用力砸了幾下,那長滿紅銹的金屬杠就像酥脆的花生皮一樣碎裂了,連同整個掉在了地上。
“不愧是托馬斯!”
小布魯斯從他的肩膀後面探頭:“這是哪裏?”
只見一道狹窄的樓梯通向上方。這裏沒有光源,三人一個跟着一個,小心翼翼地摸黑前進,最後發現他們是找到了一個閣樓。閣樓里遍地都是雜物,稍不注意就很容易被絆倒。
小布魯斯最先摸到了窗戶邊上,他一下拉開窗帘,燃燒般的夕陽伴着漫天飛舞的金色塵埃撲面而來,激起他一串噴嚏,又是一陣咳嗽。
“你們看,可以從這裏出去誒,”小布魯斯指向窗外覆滿紅瓦的屋頂,緊接着又指向遠處,“那邊的森林裏還有湖!”
羅曼也湊過來,發出驚嘆:“哇——!”
托馬斯卻招呼他們回頭:“快看!這面牆!”
兩人回頭,齊齊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這面裸牆上,幾乎每一塊紅磚都被人用白色的粉筆使勁地畫滿了“X”,且字跡隨着從下往上的順序不斷變化,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潦草,在某個節點開始又變得迥異——似乎是不同的人留下的。
牆腳下則散落着幾枚粉筆頭。
“這是什麼?”
“不知道……也許是某種記號?”
他們揣揣不安地凝視了這面牆一會,就迴避似的轉移了注意力。
“這裏畫了好多花,樹木,還有……這是動物嗎?一隻鹿?”
有人試圖用畫筆將這間狹小的閣樓變成花園。儘管已經過去了很久,上面的顏料卻依然鮮艷,只是蒙上了一層灰;作畫者的筆觸抽象卻可愛,看起來很是稚嫩,像是小孩子的塗鴉。
閣樓的角落裏還堆着其他東西,例如一台小小的電視機,它在當年說不定很是昂貴,卻不知為何像是破銅爛鐵般被留在黑暗中慢慢生鏽。地上還有許多口大箱子,其中一個裝滿了玩具,比如發條玩偶和小小的搖擺木馬,還有的裝着綴滿亮片的禮服,只是布料都已經朽爛了,一碰就會像大水蟻的翅膀那樣輕巧地脫落一地。
最有趣的一個箱子裏面放着面具。
五彩繽紛、形態各異的面具像是從世界各地搜羅來的收藏,似乎在箱子裏保養得很好,上邊都泛着亮晶晶的光,看起來實在是誘人心癢,想拿起來玩賞一番。
有人說:“我們每人挑一個吧。”
於是羅曼選了一個黑色骷髏頭模樣的憤怒面具,托馬斯挑了一個綠色長角魔鬼模樣的大笑面具,小布魯斯則拿了一個白色的、似乎是瓷質的面具,但它很輕,表面一片光滑,沒有嘴巴和鼻子,只有兩個代表眼睛的空洞,顯得僵硬而呆板。
又有人提議:“這裏太無聊了,我們還是到外面去玩吧。”
於是他們戴上了各自的面具,又一個接一個地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