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孤獨者的路 (中)
舞台上的土浦梁太郎在進行着他正式的首次亮相,李斯特的《愛之夢》在他有力卻又不失溫柔的演奏下傳達出了一種特殊的浪漫情感,觀眾席上那些原本帶着審視眼光的聽眾不知不覺間早已完全地沉浸了進去。
“大家都很驚訝,土浦的演奏竟然擁有如此高的水平,但你似乎早就料到了。”
金澤紘人走到了香穗子的身邊,安靜地說了這麼一句話,少女的看了他一眼,笑了起來,眼睛都呈現出了一個彎彎的弧度:
“老師也不驚訝啊,畢竟...您也明白為什麼他會被選入這個比賽吧?”
金澤紘人微訝,認真地打量了一番身旁嬌俏的少女,似乎第一次發現,自己對日野香穗子最初的評價顯然是不夠嚴謹的。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他沉默了一會還是問了出來,他原以為少女是不會願意正面回答他的問題的,然而日野香穗子回想了一下,卻是很認真地說:
“大概是合宿的時候吧,金澤老師曾經和火原學長說過精靈的事情。”
她也是從那個時候回過味來,為什麼莉莉會選出不同專業的人去進行同台競技,其實是因為他們之間有着一個共同點:
他們或多或少能聽見音樂精靈的呼喚。
但是完全能見到的,按莉莉的說法,這十年來也就只有日野香穗子一個人了。
“老師,您見過他嗎?”
日野香穗子忽然問道,金澤紘人的瞳孔在那一瞬間收縮了一會,扭過了頭:
“沒有。”
‘說謊。’
少女心裏這樣想着,卻是沒有戳穿,在聽眾的一片掌聲中,和下台的土浦在交互時撞了下肩膀以給彼此加油。
舞台上,那如王子一般優雅的銀髮青年身穿月白色的燕尾服,與身穿粉色小禮服的嬌俏少女互相對視幾秒,接着,便是那充滿了默契的鋼琴與小提琴相交的樂音輕柔地翩翩起舞。
“他們的配合...很默契。”
“出乎意料地契合啊。”
這是參賽者們第一次聽見日野香穗子和她原定伴奏者的合作,如今聽下來,除了震撼以外,他們多或少地也被燃起了鬥志,而再度和自己的伴奏者們商量細節去了。
“唔,也算是開了個好頭。”
金澤紘人眼裏含笑,看着比從前更和諧的參賽者們和伴奏者之間的交流,一時間竟恍然回到了十年前,他站在那個舞台上時的情景。
日野香穗子結束演出的時候同樣得到了觀眾們熱情的掌聲,至於這陣掌聲到底是因為她的演奏還是以為她這長相耀眼的鋼伴,她都不打算細想,下台的腳步輕快無比,但過於飄乎差一點跌倒——對,差一點,因為身後的祁織穩穩地托住了她的腰。
“小心一點啊。”
他的聲音和往常一樣平淡而溫和,但托着她的力度卻穩穩的。
“謝謝祁織。”
少女慶幸地朝他道謝,再在他的托扶下小心地回到了地面,這才發現後台有些騷動。
“發生什麼事了?”
她問金澤紘人,後者皺眉告訴她,被委託去等候室提醒月森蓮候場的同學並沒有看見月森蓮,電話他也沒帶,找不到人。
“確定都找過了嗎?”
日野香穗子覺得奇怪,她覺得以月森蓮板正的性格,絕對不是這種一句話不說就人間蒸發的人,再加上他有多重視舞台,她即便沒有親口問過他,也能從和他偶有幾次的相處中看出來。
“我去找他,金澤老師,麻煩您替換一下出場順序。”
她把手中所有的東西都交給了朝日奈祁織,在對方點頭默許后,她就推開了後台的門出去了。
無論是哪個音樂廳,後台的構造幾乎都差不多,除了圍繞舞台建造的通道以外就是更衣室,盥洗室和等候室了。日野香穗子也沒有什麼頭緒,只能一間一間地找過去,甚至連女更衣室也都找過了,愣是沒看到人。
難道他離開音樂廳去琴房了?
“不,不可能。”
她馬上打消了自己的想法,決定再去找一輪,就在這時,她聽見了拐角處傳來了陌生的聲音:
“把月森同學關在那裏真的好嗎?”
“他父母都來了,這樣是不是有些...”
“別貓哭耗子了,怪月森蓮他自己吧,整天擺着冰塊臉人緣極差,被誤關進衣帽間沒被發現也只能是怪他平日不會做人。”
“......”
日野香穗子停住了腳步,如果此時土浦在場的話,一定驚訝於她此刻的面無表情竟然帶着如此大的壓迫力。
“嘿,同學,你們把月森蓮關在哪裏了?”
少女微笑地叫住了前方三個穿着音樂科制服的男生,為首的男生皺起眉,本想呵斥她無中生有,卻見她舉起了手機,上頭明晃晃的錄音畫面讓他瞳孔一縮。
“說起來,我對人緣極差的月森蓮也很感興趣呢,要不然你們再繼續講,我剛剛沒聽夠呢。”
她明明有着那麼漂亮的一張臉,也笑得那麼好看,但此時看起來卻像是瓦格納那最神秘的《帕西法爾》中無所不能卻令人恐懼的孔德麗一般。
“吶,月森蓮在哪裏?”
日野香穗子又問了一次。
在等候室那個常年不被使用的衣帽間裏,藍發的少年靠在門的背後,聽着揚聲器里傳來的悠揚的長笛聲,深知自己已經失去了上台的機會,黑暗中,他雖然看不見白皙的雙手到底現在有多紅,但他能感受到在剛剛用盡全力都打不開門以後,指尖和手掌傳來的鈍痛。
“即便能上台...”
也不可能拉的好了。
他默默地想,乾脆調整了姿勢,一隻手撐着額頭,自嘲地笑了笑。
他並不是什麼人情世故都不懂,他只是覺得那些常人認為理所應當的某些東西無法在他的心裏產生重要性,所以他下意識地忽略了,然後就落到了今天的下場。
他不怪任何人,卻也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錯。
他只是有些遺憾,難得地可以在這樣一個重要的場合在父母面前展現他的努力,但卻陰差陽錯還是失去了。他只是遺憾下一次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會如今天這樣有底氣想要去展現,想要讓父母知道他即便是孤獨者,沒有任何朋友,也可以追尋到音樂的無我境界。
揚聲器里綿長的聲音逐漸地緩慢下來,他知道,當這首曲子結束以後,整個比賽也就要結束了。
“就這樣吧。”
他閉上眼睛。
“咚咚咚!”
門被敲響了,月森蓮甚至沒來得及聽清楚,就聽見了少女上揚的聲線:
“月森君,後退。”
他只來得及把自己挪開,在巨大的一陣聲響過後,裝着門鎖的地方直接被破開了一個洞,門被打開了,光線照了進來,他這才發現,穿着一身粉色禮服裙的紅髮少女手裏握着救生斧,笑容燦爛,對他說:
“快走吧,到你上台了。”
“我......”
月森蓮忽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又或者他本應該要說些什麼的,但是此時他除了聽見自己瘋狂跳動的心,什麼都聽不見,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說不出。
“走啊,發什麼呆呢。”
日野香穗子把斧頭放了回去,轉眼看見藍發的少年還獃獃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她皺了皺眉,把他裝備完全的小提琴和琴弓遞給他,就帶着他往外跑。
“有什麼想說的,等演出結束后再說吧。”
“...好。”
月森蓮的聲音有些顫抖,但他的心卻逐漸地安定了下來。
當他在最後一刻站上了舞台上,在昏暗的燈光下,他似乎看不見底下的任何人,也看不見他那殷切期待着他的演奏的父母。
他只看見了他自己,和那忽然出現於腦海中的孔德麗。
他架起了琴,琴弓與琴弦相接,維塔利的《恰空》是如此的空靈孤傲,卻又隱隱帶上了與別不同的溫和。
他本該是孤獨者,卻在此時似乎在前往未知遠方的路口停了下來。
“蓮......”
他的母親坐在台下,怔怔地看着他,熟知兒子的母親自是最先發現琴音的變化。
有什麼東西,改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