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無法相融的距離
“日野同學。”
柚木在花園裏叫住了準備回房的紅髮少女：
“可以請你陪我走一走嗎？”
優雅的貴公子笑容溫潤，本想拒絕的日野香穗子也不知道怎麼了，看着柚木梓馬的笑默默地點點頭。
花前月下，本該帶有浪漫旖旎之感，但顯然兩個人之間並未產生這樣的感覺，少女本着隨心所欲的心情，柚木問什麼她答什麼，回答的過程中絕對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當然也從不主動開啟話題。
從小在世家長大的柚木哪能不知道她的心不在焉，大約也是過去的人生順風順水，遇到的人即便不是深諳聊天技巧之人，也是想要拉近彼此關係而努力開展話題之人，從來沒有一個人會像日野香穗子這樣恨不得把彼此的距離隔得遠遠的。
哪怕他們明明已經是可以用“夥伴”去形容的關係了。
“日野同學沒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嗎？”
待雙方走到涼亭的時候，柚木梓馬終於忍不住問了這個問題，即使在剛剛的對話中少女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也對她的生活有了更多的了解，但他都沒有感覺到一絲真實感。
這讓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事情無法被掌控在手中的感覺，而這種感覺，竟是如此令他不悅。
然而日野香穗子卻堪稱無知無覺，她有些詫異地看向對方，臉上帶着一絲疑惑地問：
“前輩希望我問些什麼？”
她不太明白這位前輩用意何在，她本身也不是那種對他人的生活會很好奇的人，大概也是因為輾轉生活習慣了，每換一個地方生活，剛剛建立起與那個地方的聯繫緊接着就離開了，那份聯繫也就隨之斷裂，周而復始，她便感覺所有的羈絆都無法長久留在身邊，不如任其離去。
沒有人可以一直陪在身邊，除了自己。
“你對我，或者是其他的人，難道就沒有一點點的好奇嗎？”
柚木的詢問打斷了少女的思路，她微微地揚起頭，就可以看見柚木那如玉一般的臉上此時並沒有帶上平常那樣溫和有禮的笑容，他此刻的表情很平靜，琥珀色的眼中也似乎帶着與平日的柔和有一絲不一樣的情緒。
不知是因為這庭院的燈光太暗，還是因為月光被雲霧輕輕地遮擋，日野香穗子覺得此時的柚木梓馬比起溫潤如玉的世家公子，更像是一個冷清而極致理性的理中客。
“唔...我該怎麼去形容呢...”
此時的柚木梓馬就連說話的語氣和語調都和往常那如水一般柔和的聲線不同，清清冷冷的聲音里似乎還隱藏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倨傲，像是長期把自身立於高位上而產生的那種下意識的俯瞰的感覺。
清冷又倨傲的聲音慢慢地訴說著聲音主人的發現：
“我曾以為你和其他人一樣，可以為了完成既定的目標付出努力，願意為了想到得到的東西付出代價，即最開始如何地遊離在外，但最終還是會深陷其中，但我沒想到我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柚木自嘲地笑了笑，輕輕伸手撩開了額前擋住視線的髮絲：
“日野香穗子，你是不同的。”
他低頭，定定地看向少女波瀾不驚的臉：
“你不像大多數人那樣擁有好奇心，你的眼中看見的只有你所在意的東西，你對周遭的一切無所感知，因為在你的眼中這對你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嗯，這麼說來，總覺得有一點點傲慢呀...你就像個...”
他又恢復了優雅的站姿，修長漂亮的手輕輕地抵住了下巴，像是開玩笑地說：
“你無欲無求呢,如果不是你還會和土浦打鬧玩笑，你看起來就像個機械人一樣。”
誅心話莫過於如此了。
日野香穗子忽然這麼想到，她抬眼看向對方那老神在在又似乎期待看到她出現情緒波動的樣子，心裏卻仍然是很平靜。顯然柚木梓馬堪稱無禮地掀開了她的遮羞布，她卻並不覺得生氣，反而第一次被對方挑起了好奇心。
她笑了起來，回想着柚木梓馬剛剛的表情，也將自己的聲音放鬆了，形成了虛無縹緲的聽感：
“唔...該怎麼形容柚木前輩呢...”
她學着這人剛剛的樣子，伸出手抵住自己的下巴，聲線帶點懶洋洋地說：
“我和別人一樣，一直覺得前輩被稱作王子是實至名歸。什麼優雅大氣，容辭閑雅，所有這些形容美麗的詞語堆砌在前輩的身上都是如此的合適，可是...”
她話鋒一轉：
“我剛剛才發現，原來前輩也會露出這樣冷淡的表情，說出這樣冷酷的話呢。如此冷情，傲慢的前輩，和平常那個溫柔包容的前輩完全就是兩個人呀。”
“吶...”
她眨着漂亮的眼睛，輕輕地歪着頭，看上去是那麼的無辜：
“柚木前輩，你這樣活着,累不累啊？”
“......”
柚木梓馬微微睜大了眼睛，就連一直維持着溫和弧度的嘴角也都好像在不知不覺間回到了原點。
然而少女似是無感，就好像她真的不知道她剛剛的話對於柚木梓馬到底造成了怎樣的心靈震撼，她只是背着手，原地踩踩地上的小草，再伸手輕輕地觸碰那在夜晚微風中輕輕搖曳的玫瑰花。
柚木梓馬眉眼微斂，一隻手輕輕地掩蓋住了那已經無法上揚的唇，眼中的鋒利全數瓦解。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直面着他，毫不猶豫地撕下了他那端方優雅的偽裝，將他內心的另一面毫不留情地拉扯出來，重重地摔到地上，讓他親眼看着那些不堪的，黑暗的心思沒有堡壘的掩蓋是多麼的扭曲。
他應當覺得憤怒的，亦或是一絲絲的恐懼，可他卻只覺得心中那堅固的大門裂開了一道縫隙，曾經那讓他幾乎要窒息的溺水的感覺也隱隱有了一絲鬆動。
他甚至產生了“終於有人發現了”這樣的想法。
他回想起了自己從過去到現在的成長階段，他已經記不清他是從什麼時候讓這個堪稱完美的笑容刻在自己臉上，並讓溫和成為了自己最大保護色的，他只記得，從他被迫放棄了喜歡的鋼琴以後，他就明白了——
真心的笑容在柚木家是沒有價值的。
喜歡是沒有價值的。
他人的好評和能讓家族榮光延續的行為才是有價值的。
“前輩，我有些冷，我想回去了。”
日野香穗子的聲音將他從回憶中喚醒，她還是那樣落落大方的模樣，就連聲音也都似平常那般清爽直接，彷彿她早就忘了剛剛她是用怎樣譏諷的方式有效回擊了柚木梓馬。
柚木沉默了一會，把搭在背上的外搭拿下來輕輕地蓋在了少女的肩上。
“好，回去吧。”
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還是原先那樣溫和的、溫柔的，是她和其他人日常所熟悉的那個聲音。
“謝謝前輩。”
日野香穗子的聲音也是如平常那樣，就連與他道謝的笑臉也是毫無瑕疵的。
他們深刻地明白彼此的界限，在經過了剛剛的交鋒和試探后，不約而同地選擇退回了原地。
柚木將少女一直送到了房間門口，離開時，日野香穗子把外搭還給他，在交接的時候，少女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那修長白皙的手指。
“晚安。”
柚木梓馬似乎不在意，體貼地讓她早些休息就轉身離開了。
少女關上門，看見松鼠早已在枕頭旁呼呼大睡，她放鬆了下來，忽然想到，剛剛柚木梓馬的手，比上一次觸碰時所感受到的冰冷，似乎溫暖了些許。
當然，僅僅是些許罷了，無法代表什麼。
她看着窗外的天空，這時的月亮終於撥開了遮擋於眼前的雲霧出現在了她的眼前，她看了一會，輕輕地拉上了窗帘。
‘我們本來就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