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五十多年前,老翁還不是老翁,也沒有瘋癲。

沒有瘋癲正值壯年的小夥子憑藉一身武藝當了金鵬王朝的侍衛,後來做到了侍衛首領,被王上派給王子,成為王子的貼身侍衛,一時間風光無限。

金鵬王朝不大,關外橫縱蔓延不到三十里,最繁華的時候人口也才萬餘人,且地處沙漠,水資源土地資源貧乏,無法耕種,幸運的是在沒過多久當地百姓便在地下發現了金礦,王上迅速組織人們開採,同周邊國家通商交流,倒是越發繁榮。

但沙漠中的覆滅多麼容易,它不需要戰爭,不需要火山噴發山崩地裂,它只需要,一陣風。

黃沙將整個國家淹沒,就在一個悄無聲息的夜晚,伴隨着突如其來的狂風,金鵬王朝的許多人,就在睡夢中離開了。王室不再是王室,平民也都成了黃沙下無聲的枯骨,僥倖活着的人也都生出膽怯,背井離鄉踏上泥土做的結實土地,只有極少數念舊的人,守着邊界線,掙扎活着。

或許人生就是起起落落,當初做王子侍衛時有多風光,如今的老翁就有多落魄。硬通貨的黃金早已揮霍空,覆滅五十餘載的王朝銀票也不能兌現,金鵬王室考慮黃金笨重而模仿中原製成的銀票,眼下只是一沓廢紙,拿來寫字都嫌花哨。

如今關外黃沙仍在,卻不見當時人。

花清曾以為自己同金鵬王朝的關係,不過是十多年前偷偷溜出關外偶然了解的軼聞,那位老翁想來也早已作古,不成想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花清竟然又見到了記憶中印着大鵬的銀票。

金鵬王朝、戶部、江南花家。

花清為官數載,在朝堂上自然也有交好的官員,因此上朝前同僚便提前告知花清花家繳稅繳的是假銀票之事,提醒他提前想想對策。

那時候花清推測應是戶部尚書出手栽贓,畢竟自己早先彈劾他的事情不是秘密,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戶部侍郎,當今聖上也才即位不足十年,未到立儲站隊之時,幾乎沒有政敵,自然首先懷疑自己的頂頭上司戶部侍郎。

想想東廠來的馬公公,花清推測此事或許還有李貴妃的插手。當今聖上對花家不滿已不是一天兩天,花清在這朝堂之上經常如履薄冰,後宮沒有使喚東廠的能力,雖然大逆不道,但花清卻是懷疑此事也有當今聖上的授意,只是偷稅漏稅按律並不至於滿門抄斬,假銀票未釀大禍也頂多查沒家產後流放,花清上朝前將此事同諸葛侯爺知會過,相信他也能幫忙從中周旋。而到了朝堂上,花清才發現此事並不簡單。

若說最初花清不明白為何一個假銀票的案子還能牽扯上金鵬王朝,畢竟它早已覆滅五十餘載,搜集舊朝銀票也不是件易事——花家納稅幾乎是全國之首,找到足夠的銀票何談容易,那麼所有的困惑,在朝堂上聽到當今聖上的話后,都有了答案。

“花家勾結舊朝餘孽,不僅藐視律法皇室製造假銀票擾亂國家經濟,還公然使用舊朝銀票,試圖謀反,這盒銀票便是證據,來人,判花家滿門抄斬,僕人流放,將花清拉下去!”

聖上的話還炸響在耳邊,若不是諸葛侯爺排除眾議,以六扇門擔保申請徹查此事,估計花家滿門早已成了地下幽魂。

花清又是心驚又是嘲笑。

心驚的是自己早該明白當今聖上對花家的不滿,卻大意輕敵,以為律法尚有迴旋餘地,嘲笑的是自己的一腔熱血,在入仕的幾年漸漸冷卻。年少時許下為國為民的宏願,卻不成想奸佞當道,他費心守護的竟然是一個昏君。

花清頭一次覺得無力,所有的抱負都在現實面前顯得那麼可笑。

入獄不過半月,花清卻覺得恍如隔世,牢房中的一切無一不在嘲笑着他曾經的天真。

“所以……五哥的意思是,我們花家的無妄之災,其實來自於聖上?”花滿樓艱難地吐出疑問。

花清閉上眼,頭無力地倚在牆上,不得不承認這個讓他頹然的事實:“君要臣死……”

幾人都不是認命的人,花清又睜開眼,定定着看着面前逐漸成長的小弟,又望向牢房那唯一可以看到外面星空的小窗:“就看四大名捕能不能抓到所謂的‘舊朝餘孽’了……”

******

明月樓。

“一共是七錢十八文,謝謝張老闆。”櫃枱前,李安歌笑眯眯同來結賬的食客道。

張老闆大腹便便,腰帶將他的肚子分成上下兩半,因為肚子太大,他根本看不到腰帶的位置,只能低頭摸索着從勒緊的腰帶里艱難摸出幾枚碎銀子,數了數拍在櫃枱桌上,爽快道:“不用找了,剩下的打賞給阿風吧!”

李安歌熟練將錢記入賬上,頭也不抬對張老闆道:“那我就先替阿風謝過張老闆了。”

張老闆付過錢,卻不肯走,依舊站在原地,他環顧四周,見無人來結賬打擾,又換上另一副諂媚的表情,沖李安歌道:“安歌姑娘,我來這兒也這麼多次,你也了解我的為人,熱情好客自是不必說,出手也還算闊綽大方。要我說,在明月樓做賬房有什麼意思,不還是給沈掌柜賺錢,你要是跟了我,我那七進七出的大院子,還不全是你說了算……”

一邊說著,沈老闆伸出手去,試圖去牽李安歌壓着賬本的手。

肚子將他同櫃枱隔開了不少距離,李安歌看着張老闆怎樣努力也夠不到自己的手,眼睛裏噁心厭惡的神色一閃而逝。不着痕迹地將身子后移,李安歌仍舊笑道:“多謝張老闆抬愛,只是做個賬房我已經知足,張老闆有時間不如多來明月樓吃幾頓飯。”

見李安歌拒絕,張老闆有些惱意,正要說些什麼,抬手調整姿勢時卻聽見身後“哎呦”一聲,青瓷摔碎的聲音同時響起,接着便感覺到手上一陣滾燙。

“嘶——”張老闆連忙甩手,笨拙沉重的身子倒是在此時靈活了不少,燙紅的手幾乎在空中揮舞出了幻影。

張老闆正要怒斥端茶的人,卻聽見對方先發制人:“哎呦張老闆——這可是你家夫人最愛的一套貞觀年間的三彩茶盞!”

聽到這句話,回神看到沈明月的臉,張老闆的怒意瞬間平息,連手都不覺得疼了,不知為何,他有些怕明月樓的沈掌柜,哪怕沈明月美艷大氣,也升不起別的想法,只得吶吶道:“這可如何是好……”

沈明月虛假地關心張老闆的手后,又假裝擔憂道:“別的倒是無所謂,只是貴夫人每次來我明月樓吃飯,總要用專門的茶盞,我看張老闆在才好心給你端來茶水的,那成想竟叫你給打碎了,下次夫人來缺了一個定會詢問我的……”

張老闆一下子不覺得茶水燙人了,肥大的手擦擦額頭冒出的冷汗,掙扎道:“可有別的辦法再仿製一隻茶盞,錢不重要,重要的是讓夫人滿意……”

“我倒是認識一個燒瓷的老師傅,就是價格……”沈明月裝作為難道。

“錢不重要!錢不重要!”張老闆連忙道,“我出!只要能製成,多少錢都行!”

沈明月就等這句話,此刻聽見他的保證,瞬間便收起剛剛的情緒,笑吟吟沖他道:“三十兩,張老闆請吧。”

看着張老闆肉疼地從袖口掏出銀兩,又大氣不敢喘灰溜溜地迅速跑遠,沈明月撇撇嘴:“就這點財力勇氣,還好意思裝富紳養歪室。什麼七進七出的院子,就是城外一個破莊子罷了,看他長得那個樣子,瘌□□想吃天鵝肉也不敢這麼想啊。再說了……”

“再說了,誰不知道張老闆是入贅李家才混了個老闆的名頭,誰不知道張老闆在家最是聽李夫人的話,讓他往東不敢往西,是吧?”李安歌將最後一筆賬記完,抬起頭含笑看着沈明月道。

若論外貌,李安歌的五官雖不及沈明月明艷張揚,卻自有一股江南女兒的溫婉大氣,舉手投足間頗有韻味,正襯着水鄉的朦朧氤氳之美。

“你總這麼對別人笑,誰看了不心動,也就是我是個女子才能頂得住。”想說的話被打斷,沈明月將從張老闆那兒訛來的銀兩放進錢罐子裏,聽着噹啷砸在其他錢幣上的清脆聲,悶悶地嘟囔道。

“好了好了,姑娘沒燙到吧?”明明自己還年長沈明月一歲,可沈明月卻彷彿一個大家長一樣,每天有操不完的心,既要約束着阿風的性子,還要催促小茶多鍛煉膽量,還像姐姐一樣對着自己碎碎念,這樣費心費力地操持整個酒樓,讓李安歌感到好笑又心疼。

對上李安歌擔憂的雙眸,沈明月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數落:“我們不缺那一點錢,沒必要非得討好那些猥瑣的人……”

“那不算討好啦,做生意講究三分笑,哪有上來便趕客的道理?”實在是怕了沈明月的數落,李安歌趕忙開導道,“何況這麼多次,我也從來沒讓他佔過便宜不是?姑娘放心,我從小便跟着我娘經商,有的是法子自對付這種人。”

沈明月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小茶的聲音打斷:“掌柜的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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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江南開飯館[綜武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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