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轉瞬間,槍口對準了凜的眉心。
在那之後,被帶動的空氣才微微撩動女孩額前的碎發。
陽台上傳公寓樓下兩個住戶因為爭搶車位而引發的劇烈爭吵,隔壁定時運行的洗衣機嘎吱作響。
只有這裏如鬧市中的一座孤島。
兩人,一槍。
拂動的窗帘,還有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雙方都很冷靜。
凜笑了起來,陽光灑下,親吻眼眸,光點匯在一起,像是燦爛的向日葵肆意綻放。
“真是溫柔啊,諸伏景光警官。”
當初的那個“help”,是試探也是信任。
現在也是如此。
他不會不知道,舉槍的動作本身就是回答。
凝滯的空氣重新開始流動。
像是在回應她這句話,蘇格蘭,不,是警視廳公安部的卧底警察諸伏景光,手指用力扣動扳機。
青蛙舌頭“噗”地打在凜額頭上,並且細心地避開了傷口。
“你都不糊弄一下嗎?比如什麼,啊咧咧,諸伏高明是誰之類的。”凜抱怨道,神情自然,彷彿自己剛剛只是說了個笑話,而不是戳穿了一個卧底的真實姓名。
“啊咧咧是什麼東西?會有人那麼說話嗎?”諸伏景光的聲音溫和而平靜,經過變聲器處理后少年氣質感濃厚,將空氣中瀰漫的緊張氣息驅散。
凜目光游移。
啊,那確實是是有的。
諸伏景光將模型槍丟到一邊,躺回椅背上,“你準備怎麼處理那本名冊?”
凜:“黑進警視監的電腦!然後給他24小時滾動播放!”
諸伏景光:“……夏布利,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那份名冊牽扯甚廣,簡單歸納至少涉及兩個方面的信息。
一方面是和早川財團簽署保密協議有意識參與新型毒品研製和傳播的內部人員,名單並不長,但是上面的人員零散分佈於早川財團的遍佈全國的多個子公司,分別隸屬研發部門、銷售部門等等。
另一方面是因為利益關係和早川財團進行合作的私企和相關聯絡人的名單,這裏面的企業大大小小,有的如雷貫耳有的在網上甚至都搜不到姓名,深究下去的話有相當一部分很可能是幫派勢力註冊的套皮公司。
諸伏景光和夏布利二人都做過初步驗證,名冊不是假的,但是信息記載方式較為曖昧。
哪怕是拿到名冊的人也仍然需要一定時間和精力進行後續調查和驗證后才能將這份名冊翻譯成全然有效的信息。
想想他們那天面對派出所巡查關於年齡性別等基礎問題的尷尬場景,貿然將名冊發給警方風險太大。
如果警方不能全然信任這份名冊,在短時間內一擊必中,那麼名冊的價值將會大打折扣,甚至打草驚蛇,在真正發揮作用之前被某些人截獲或者篡改。
“這就是科技帶來的問題了。”凜吐槽。
如果這是一份紙質名冊,那麼紙張、墨跡、筆跡等等都會提供有效信息。
但這是一份電子檔案。
早川秀夫做了最聰明的決定。
他成功用一份真實但是沒那麼容易起效的名冊和他們換取了女兒的自由,也為自己在早川家那邊爭取了時間和潛在的轉機。
至少如今在留置所被關押着的他安全無比。
“先拿着吧。”
徐徐圖之。
凜繼續揉肚子,她還是覺得好撐。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哪怕提前吃了葯,她現在仍然有些昏昏欲睡。
諸伏景光沒有糾結於名冊的處理問題,轉移了話題:“下一步的計劃是什麼?製造你自己的假死嗎?”
凜無意識中發出一聲氣音。
她遲疑了。
理智上來說,為了小哀和博士的安全,她需要讓自己在那些人眼皮底下合理地“死”去。
但是,她還挺喜歡這個身份的。
喜歡和小哀還有博士住在一起。
喜歡灰原凜這個名字。
“也是,之前早川家想將滅口之事推到綁架犯身上,不引起警方注意儘快結案。在我們的干涉下,走到如今這一步。以那些人的風格,應該會派行動組直接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來對付進入過山本正雄公寓的你。比如,再來一次瓦斯爆炸將阿笠博士家化為廢墟。”
“你說的沒錯。”凜伸出手,陽光從指縫中滲透過來,有些刺眼,“不過倒也沒有那麼容易。隔壁還住着那位FBI搜查官赤井秀一呢。”
她自己也不是什麼善茬。
除非組織派人開直升機往下丟炸彈,不然的話,沒有人可以瞞過她的眼睛在博士家做手腳。
“那麼就留下來吧,夏布利。我能感覺到這是你希望的。”諸伏景光輕聲說道,語氣柔和而體貼,“或者,我們有辦法拿到APTX4869的解藥么?你並不想讓組織發現你變小的事情,就算回實驗室,也不一定比留在阿笠博士家方便。”
凜沒有接話。
蘇格蘭說的沒錯,這也是她猶豫的原因之一。
完全不出現但是保持實驗進度,憑藉她對實驗室的掌控力度,被他人發現異樣的幾率並不大。
但以一個小孩子的身體進出就不一樣了,總會留下蛛絲馬跡的,甚至可能牽連到小哀。
“換藥事件的主使者你有頭緒了嗎?組織難道發現我們在針對早川財團,所以選擇對你下手么?”諸伏景光猜測道。
凜毫不留情地嗤笑:“他們沒這個能力,不然你也不可能活蹦亂跳這麼多年了。”
諸伏景光嘴角勾起,“不用顧慮太多。既然享受現在的生活,就繼續下去吧。至於其他的,就像之前一樣,我會在暗處配合你的計劃。”
凜哼唧一聲,頓了頓。
她坐起身,臉上的笑容依舊,語氣中倒是顯露出幾分不滿,“蘇格蘭,你在套我的話。”
她撇了一眼蘇格蘭放在褲子口袋旁的手,“那裏還有一把槍。一把真槍。是嗎?”
名冊的處理方式也好,她是否應該放棄灰原凜這個身份也好,換藥事件也好,蘇格蘭引導話題甚至影響她的情緒,最終只為了得到“針對早川財團”等於“針對組織”這個結論。
諸伏景光眉頭揚起,當著凜的面將第二把槍掏了出來,拿在手上把玩。
“現在我們可以來聊一聊,那位諸伏高明先生的故事了。”
凜:“……”
下屬造反了,扣獎金。
諸伏景光欣賞了一番小上司的白眼,沒忍住伸出手將她一頭長發揉出呆毛。
套話只是加一個保險而已,事實上在決定和夏布利攤牌之前他就有了九成以上的把握。
這幾年他作為已經消失於世間的幽靈,有些行動反而更加方便了。
組織在警視廳內部安插了不少線人,以此獲取警方的信息,甚至幫忙處理一些善後工作。這些線人往往職位較低,行動低調,會接到的組織任務也不多,就像白蟻一樣在警方這座龐大的建築物內悄無聲息地進行蠶食和滲透。當年,他的卧底身份暴露就是因為其中一個線人向組織透露了他的行動代號。
這些線人就是他這幾年調查的重點。
不少線人都是被組織通過金錢收買。這些人要麼欠下巨額賭債走上歧路,要麼只是單純地對於櫻花警徽的信念感薄弱。不過只要有金錢流動,就會留下痕迹。他在調查線人的同時也收集到一份賬戶名單。
而這幾年夏布利安排的計劃中所涉及到的企業和人員,有不少曾出現在他手頭那份名單上。一次兩次或許是巧合,但如今深入觸碰到早川財團這樣的龐然大物,夏布利的針對已經非常明顯。
她在為組織收尾?
不,那樣得不償失,還沒有直接殺掉他來得簡單。
他曾經懷疑過,這或許是因為夏布利作為組織成員和其他成員之間存在利益鬥爭。內部傾軋,這樣的事情在一個跨國犯罪集團內部很常見。但是將成果交由警方而不是佔為己有,如果夏布利是忠於組織,這樣做就太愚蠢了。
她不蠢。
就連剛剛的套話,他都無法百分百確認對方是真的掉進了自己的陷阱還是順勢而為。
其他暫且不提,利益關係是明擺着的。
一旦早川財團涉及的毒品交易活動徹底被警方控制,組織將會遭到難以想像的巨大打擊。
說得直白一點。
要論誰是破壞力更大的組織叛徒,夏布利絕對頂在自己前面。
這是他可以信任她的根本原因。
相較而言,他是不是叫諸伏景光,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了。
不過,他還是挺好奇自己那個一直待在長野縣的哥哥,為什麼會和從小在組織長大的夏布利有交集?
凜拍開諸伏景光的手,隨意抓了幾下把頭髮理順,重新癱在躺椅上揉肚子。
她在那堆記憶中,挑挑揀揀,找出了諸伏高明相關的部分。
“其實沒什麼。他給我提供了一種對於生命新的理解方式。”凜淡淡地說道,周遭莫名縈繞着一種虛無感,“擁有時珍惜,失去時釋懷。那與我一直以來的信念相悖。”
女孩的表情很平靜,但諸伏景光卻覺得她好像在哭。
夏布利其實是個很容易哭的人,她嬌氣怕疼,標準的腦力勞動者,多走兩步路都要委屈得掉眼淚。
但是現在不一樣,他隱約看到她眼中很少展現的、沉重而又划不去的哀傷。
“你很想阿獃嗎?”他也是今天才知道那個機械犬的名字原來不是隨口起的。
“我不知道。”
她太久沒有見到它了,甚至不記得它的樣子了。
所以機械犬阿獃才沒有一個完善的外觀,也沒有聲音,因為她不記得了。
但是她記得它無論生氣還是高興都會搖尾巴,受傷之後會痛得嗚嗚低叫,在她被人打罵的時候會擋在她面前,像個英雄一樣。
阿獃奄奄一息的時候,她沒有哭。
她說,阿獃的身體不等於阿獃,只要她能將阿獃從這個身體裏拯救出來,它就能永遠陪着她了。
那位先生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仰頭大笑,臉上虯結的皺紋像一張網,深深刻進她眼裏。
他說,孩子,你要記得你的理想,我等你實現的那一天。
從此,她有了夏布利這個名字。
“我很感謝他,那位諸伏高明先生。”
諸伏景光看着女孩嘴角淡淡的笑意,回想起自己小時候無助地躲在柜子裏,房間裏濃郁的血腥味、父母被殺害時的呻|吟和慘叫聲讓他陷入無盡的絕望和恐懼中,那時候也是哥哥打開櫃門將他帶了出來,為當時淹沒在黑暗中的他送來一束光。
“讓我時時刻刻感覺自己像個文盲。”女孩抹去眼角的淚光,惡狠狠地說道。
諸伏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