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婭和不知名金髮調酒師
真誠是永遠的必殺技,調酒師凌晨下班回家躺在床上,黑夜裏雙眼圓瞪得像電燈泡,翻來覆去睡不着,腦里都在反覆重演着這一場景,恨不得給自己口無遮攔的嘴兩下子。
怎麼可以對剛喪偶的女孩子說她丈夫的壞話!還叫她不醉不歸,徹底瘋狂!
該死啊!這張嘴真是不能要了!
“其實……”調酒師拿着酒杯的手微微顫抖,恨不得把剛才的話全部收回,“其實……你應該早點走出來的,酒精也不能消除所有的悲傷。”
“我挺好的呀。”中露自動忽略了他前後不一致的說辭,她亮閃閃的眼睛看着酒吧里逐漸熱鬧起來的氣氛,已經開始演奏前奏的搖滾樂隊,眼睛裏盛滿了興奮,她隨着音樂輕輕搖晃着腦袋,“我挺喜歡這裏的。”
調酒師卻沒有因為她這句話而放下心來,而是用充滿悲憫的眼神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唉,你還是看開些吧。其實喝酒也不太好,你也不要借酒澆愁了,看你的酒量也一般,要不看看這些酒精飲料吧,也很好喝的,這個0度,這個0.3度,這個1度……”
他想從抽屜底下拿出另一本酒單,但是中露一揮手,制止了他的動作。
“酒量一般?”中露敏銳地捕捉到了對方話語裏暗藏的質疑,刻在骨子裏不服輸的脾氣就像冒着泡的啤酒一樣上來了,“我可是能喝一桶呢,噸噸噸就下去了,不帶臉紅的,什麼酒精飲料,不需要,馬上,這杯度數最高的,來一紮。”
“唉,你不要逞強,我們這裏逞強的基本都上半場酒吧喝,下半場醫院見了。”調酒師苦口婆心。
“相信我!”中露一撩她的大波浪,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和亮閃閃的項鏈,“姐在夜場能喝趴八個大漢。”
調酒師一臉關切,但是臉上懷疑地神色還是沒有消減,他一邊準備拿起威士忌開始調酒,一邊嘆了一口氣說:“我是真的看你實在,為你着想,如果你堅持的話,我先給你來一杯嘗嘗味道……”但是他的話還沒說完,中露又一揮手打斷了他:
“一杯也行吧,但是……”她修長的手指指向了酒吧的另一個方向,那裏人潮攢動,“可不可以讓那位調酒師給我調酒呢?”
調酒師順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原來她指向的是一個金色頭髮的男人,他穿着同樣是調酒師制服,調酒的姿勢行雲流水,紫灰色的眼睛迷人心竅。
“他啊。”調酒師一瞬間瞭然於胸,“理解理解,好多人都指明讓他調酒呢,長得帥就是好啊,估計他的單子已經大排長龍了吧。”
“但是其實……”調酒師的語氣突然一轉,眼睛滑溜溜地轉了兩圈,對中露說,“其實我是這家酒吧的老闆,如果你跟我混得熟,說不定以後有機會喝到我們酒吧的隱藏酒品哦!”他還在試圖挽回,眨眼睛的頻率都可以打摩斯密碼了。
偽裝成調酒師的老闆眼睛對她狂眨,生怕中露接收不到他的暗示:快放棄他!選我!我是老闆!
可是他估錯了,大家上班時間對老闆是能躲多遠躲多遠,下面時間是恨不得暴打老闆一頓,連帶着對“老闆”一詞都深惡痛絕。
中露的眼角跳了跳:“這倒不必這麼慫恿我,我只想讓那位調酒師來幫我調酒。”
老闆的表情瞬間從晴天轉變成了烏雲密佈,他看起來極其落寞:“為什麼,在別的酒吧,老闆都是被追捧的那一個,而在我的酒吧,我作為老闆永遠被調酒師甩在後面,大家都願意找他……難道只是因為他長得帥嗎!?”
中露看了看遠處金髮調酒師溫柔如清風般的笑臉,又看了看眼前老闆一臉哀怨的樣子,心裏默默地想:應該確實是長得帥的緣故吧。
“不過……”哀怨的老闆話音一轉,“不過如果是你的話也可以,我就跟他說一下,第一個給你調酒好啦!希望你看見他的帥臉,能早日走出來,林子裏樹很多,帥鳥也很多哦。”
中露看着老闆一臉“今日份好人成就達成”的小小自豪感,沒有忍心告訴他,其實自己對當下的生活頗為滿意,對比給老公孩子做家務忙做飯的妻子,沒有老公和孩子的生活簡直就是天堂,抽煙喝酒燙頭,私底下什麼都來。
很快,老闆對着金髮的調酒師耳語了幾句,後者扭頭便看見了中露朝着自己笑盈盈的臉,他微微一點頭,慢慢地走了過來。
“喪偶日?”
中露微微點頭,饒有興趣地看着金髮男人在得到肯定的回應后開始行雲流水般炫技的調酒操作,清酒的液體在空中旋轉時還得到了周圍一小圈人的歡呼,最後一小杯如同紅寶石般的“喪偶日”擺在她面前時,她還是忍不住為顏值讚歎了一下。
“請你喝。”金髮男人把酒杯往中露面前推了推。
“請我?”中露有一瞬間的愣神,不過她還是很快恢復到一開始的樣子,“是不是剛才順路的事情呀。我還以為你真的好心幫忙送送我呢,結果被我發現你自己就在這裏打工,這樣說來,你確實應該請我喝一杯。”
金髮男人並沒有否認,他只是淡淡一笑他的眼神卻沒有看向她,而是一邊整理杯架,一邊說著話:“只是送腳腕疼的漂亮女孩一路,不管你是去東邊的超市還是西邊的餐廳,我都樂意去的。”
腳腕疼?中露沒想到自己只是有些不習慣高跟鞋的小彆扭都被對方看出來了,她漫不經心地用手指卷着自己的波浪頭髮,品了一小口酒,說:
“你還挺細心的。這麼小的細節都被你發現了。”
“沒什麼,只是善於觀察罷了。”金髮的調酒師淡淡一笑,輕鬆地帶過了這個話題。
中露瞬間對眼前這位金髮池面興起了興趣,這可能是她來到米花町后見到的第一位有趣的人,她伸出了手,舉到了他的面前,大大方方地介紹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露西婭,你呢,叫什麼名字?”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金髮調酒師只是淺淺地和她輕輕碰了碰手表示友好。他撩了撩自己額前的碎發,不經意地露出迷人的額頭。
“如果下次你的那杯酒還是我調的話,我就告訴你我的名字,露西婭。”
“露西婭”三個字就像是他用舌頭抵着說出來的一樣,輕輕放在齒側反覆咀嚼,聲音低沉但不知為何顯出三分繾綣曖昧來。
中露挑了挑眉。
高手啊。
她在心裏暗暗地想。
“不過提醒你一句。”
還沒等中露反應過來,金髮的調酒師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貼近了她的臉頰,在她身側小聲地提醒了一句,“如果你有什麼故事呢,最好不要單獨講給我們老闆聽哦。他雖然很熱心腸,人也很好,但是跟他說完以後,全酒吧都差不多知道了。”
中露敏銳地捕捉到他話語裏的意思,她不動聲色地眨了眨眼,假裝撩頭髮,偷偷扭頭去看周圍人的反應。
果然,雖然有好多人都在等着金髮調酒師為她們調酒,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催促,在看到她緩緩地側過身後,反倒是以一種同情的目光看着她,甚至有幾位女孩還用着安慰的眼神朝她點了點頭,以示安慰。
中露回應了幾個禮貌地微笑,但是她感覺自己僵硬假笑的臉頰快要裂開了,沒想到來到這裏的第一天,落實人設的任務已經超額完成了,估計現在全酒吧都知道這位新來的顧客剛剛失去了她的丈夫。
金髮調酒師深表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離開去做自己的工作了。
“怎麼樣?”雖然金髮調酒師的離去,方才那位嘴巴藏不住事情的老闆又折返回來,一臉期待地問中露的感受。
“挺好的。”中露一臉哀怨地看着他,“宣傳工作做的挺好的。”
“我沒讓你評價我啦。”老闆看起來有些靦腆,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我是問他人怎麼樣,是不是特別帥,特別溫和,特別替人着想呢?我們這裏好多人都好喜歡他呢。我特地讓他來給你調酒,怎麼樣,看到帥哥有沒有心情好一點,感覺又重新有了生活的動力呢。”他做了一個加足馬力向前沖的動作,看起來不像是酒吧的老闆,倒像是幼稚園裏的幼兒教師。
“謝謝你的好心。”中露抿了一口酒,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過我真的沒有什麼心理上的問題,我很好很健康,很喜歡這裏,沒有任何消極的想法。”
也不知道這個酒吧的老闆是怎麼腦補出這麼多劇情的,明明才剛認識她,就已經表現得比她本人還要悲傷的樣子了。
“我知道。”老闆一臉沉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有苦說不出,也是,哪有一個人剛經歷了重大打擊,就跑出來喝悶酒的呢。”
中露看着他一個人悲傷的自言自語,又看了看自己手裏那杯還在搖晃的酒:“悶酒嗎……?”中露晃了晃手裏的液體,“這酒挺好喝的呀。”
秉着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的原則,中露一杯酒還沒喝完,連在門口看大門的保安叔都已經知道了她的悲慘事迹。
甚至她去上廁所,做着清潔工作的好心阿姨都在囑咐她:“小心地滑,再傷心也要注意身體啊,露西婭。”
“您也知道我叫露西婭??”中露如遭雷劈,臉上為了維持御姐人設而裝出的高冷表情都要裂開了,她回頭看向吧枱的方位,正好看見調酒師一臉“不用謝”的神情向她點頭示意。
此時的老闆正在和眼前剛來的客人宣傳他今日剛做的好人好事。
“唉,我就說人生在世,各有苦難啦。你瞧剛才在廁所門口那位女孩,看着多漂亮多冷艷啊,可惜啊,我告訴你們,她的丈夫剛剛離世呢……”
“哈啊?”客人們有些不可置信,“看上去神采奕奕,不像啦。”
“強撐着嘍。”老闆一邊翻着菜單,一邊對他們說,“我做這行好多人,看人好準的,多少人藉著玩樂的幌子借酒消愁,表面看不出來的,說不定晚上躲在被子裏偷偷哭呢。”
其實夜晚回到家,只會躲在被子裏數銀行卡金額數字偷偷笑的中露背後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