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花町的新人物
淺野太太家樓上好像新搬來一戶人家。
說是“一戶”,實際上似乎只是搬來了一個人。
一個帶着墨鏡,高挑神秘的女人,在某一天早上悄無聲息地提着一個看起來沒什麼重量的行李箱入住了。
她來得非常隱蔽,就像是要避開全樓所有人的注意一樣。她搬進來的那個時間點,淺野先生正好出門上班,淺野太太正好出門買菜,樓下一直不出門的婆婆剛好趕上超市大促銷送雞蛋,一個人氣勢洶洶地就領着購物袋去了,頂樓的小情侶膩膩歪歪地出門看展。
淺野太太本來是不知道新搬來的住戶是誰的,這個消息還是她上小學的兒子告訴她的,這個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的男孩,早上因為裝病沒去上學(當然裝病這事淺野太太也是後來才知道的),獲得額外假期的他開心地在樓道口偷偷摸摸拍皮球,就這樣和新搬來的住戶撞見了。
“那你有和她對話嗎?”淺野太太問道。
“沒……沒有。”男孩怯生生地回答道,不過他又補了一句,“她看起來就不好惹,所以沒有講話。”
“哦——”淺野太太拉長了聲音,在心裏默默地想,估計是那種漂亮又不近人情的女人吧,看起來就會讓小孩子感覺不好惹。
不過她也從這段話里知道了更多的消息,比如她兒子如果是真生病了,就不會有精力去樓道口拍皮球這件事。
於是淺野太太樓上剛搬來的中露,在搬家第一天就收穫了樓下痛打孩子的吼叫聲。
中露並沒有太過詫異,畢竟這是間便宜的公寓,雖然寬敞明亮,整潔大方,拎包入住,但是價格實在是低到令人難以置信,所以總該有些缺點,樓下打小孩的聲音大了一些也是在可以忍受的正常範圍之內。熱騰騰的飯菜香氣,再加上孩子的抽泣,是多麼有人情味的鄰里氛圍啊。
當然價格便宜的原因才不是因為噪音,據中介所說,公寓的價格之所以比相同類型的其他公寓便宜,是因為……這是間凶宅。
房屋中介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支支吾吾的,眼神都不敢跟她接觸。
他舉着紅顏色大削價的宣傳單向她推銷:“這間房地段優越,交通便利,設施齊全,坐南朝北,拎包即可入住,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
“就是……”中介附耳過來,竊竊私語,“就是上個月剛死了人……”
“……”中露還以為能聽到什麼驚天大秘密,“就這?”她非常無所謂地擺了擺手,“人有生老病死,你出門左拐那條馬路說不定一月都送走四個,難道你此生都不走那條馬路了嗎?”
“不是的不是的。”中介生怕排雷不到位獲得顧客投訴一枚,他支支吾吾地全盤托出,“不是普通死亡,是兇殺,兇殺啊!”
他從桌子底下麻溜地掏出一份報紙,中露猜想他已經做這個動作熟能生巧了。中介翻出一頁,向她展示了上面的一欄新聞,上面文字寫着:
“XX公寓殺夫案!女子慘遭家暴怒而還手,設下驚天密室迷局,被路人偵探妙語破獲!”
中露一目十行看完了這樁案件,報紙上還附了圖片,地上用粉筆畫出了白色彎彎曲曲的人形團,滴滴答答的血跡散落在房間的四處,看起來有點瘮人。
中露眯着眼打量了這張圖片許久,中介見她許久沒有回應,以為她也被這樁慘案嚇到了,意欲拿出另一份宣傳單,補了一句:“如果您不太滿意,我們這裏還有其他的房型,就是貴一點……畢竟這是間凶宅,只能打一折出售了……”
“不。”中露合上報紙,手臂掄了一個圈把報紙拍在了中介的桌子上,中氣十足地說:“這張報紙上這張圖拍得很好,完美地表現了這個房子的優點,中午的時候陽光很好,適合晒衣服,房間也寬敞,密室關得緊,說明門窗質量都很好,冬天的時候不漏風,夏天的時候空調開得住。”
“就這間了。”她銳利的目光看向了面前已經被她一番話震懾到呆住的中介,打斷了他的靜止狀態,“什麼時候可以交錢入住。”
為什麼她關注的點這麼獨特但又這麼合理啊…房屋中介忍不住吐槽,但是他來不及細細思考,因為中露那句“就這間了”一錘定音,如同天籟灌入他的耳朵,房屋中介不知不覺眼底已經泛起了淚光。
他爹的終於賣出去了!他在心裏恨不得痛苦流涕把好消息告訴全體員工去老闆面前狠狠邀功,站在老闆的辦公室桌子上拿着話筒大聲宣佈:這間凶宅賣出去了!我出息了!
中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一張事先擬制的合同,深怕面前的女人有一分猶豫,他將合同送到她面前的速度堪比魔術師炫技,他中氣十足的聲音彷彿可以去晚會做閉幕演講:“立刻,馬上!就能入住!!”
就這樣中露以一折的低價購入米花町精品房一套。
但是她面前的房產中介還不知道的是,這時候的米花町雖然犯罪率不低,但是比起幾年後,還是好太多了。他也不會想到的是,幾年後的自己,將會成為凶宅兜售專家,成為中介處一顆冉冉升起的賣凶宅新星。
而中露選擇米花町,並不是因為這裏特別的風土人情,僅僅就是因為……
嗯,這裏有一折出售的房子。
在砍下這間凶宅的時候,她還以同樣一折的折扣,購入幾乎是與這間公寓距離最遠的另一間房子,這兩間房子在米花町一南一北,相隔極遠。
昨天的那位中介同樣是聲淚俱下,握着她的手仿若是在世恩人,含淚將那間兇手以幾乎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差點逃脫的兇案發生的公寓,以極便宜還送水電費的價格,賣給了中露。
試問霓虹還能有哪個地方可以以如此低價買房呢?
中露的包里揣着兩份合同,美滋滋地想:米花町真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啊,適合她開始新生活。
正當中露神清氣爽地躺着新房子的大床上感嘆自己的省錢能力時,樓下淺野家的淺野小朋友倒是瑟瑟發抖睡不着覺。
倒不是因為今天他的媽媽揮舞着拳頭警告他要是再裝病,下次就是男女混合雙打扣掉小零食,而是因為,除了裝病外,他還騙了媽媽一件事情——
他和樓上那個神秘的女人說話了。
小學生淺野是個如假包換的熊孩子,不僅裝病逃課還喜歡捉弄大人小孩,常常因為欺負學校的同學,踢足球打碎別人家窗玻璃被狠狠投訴。但是這些投訴非但沒能給他造成困擾,反而就像是勳章一樣,讓熊孩子更熊,讓皮小孩更皮。
所以今天在看到新搬來的神秘女人的時候,他忍不住,想要嚇嚇她,最好讓這個女人嚇得屁滾尿流,痛哭流涕,好好出醜,他就是喜歡看別人出糗了。
於是他裝作是個純良的隔壁家乖乖寶寶一樣,捏着聲音跟女人搭話。
“姐姐姐姐,你是剛搬來這裏的嘛?”
中露沒回答,撈起她的行李箱就往上走。
小屁孩沒放棄:“姐姐姐姐,我就住你樓下哦,有空可以陪我說話陪我玩嗎?”
中露沒回答,腳下的步子更快了,路過了男孩的身邊,頭也不回地往上走。
小屁孩見她沒上當,有點急,忍不住直接道出了目的:“你真的要住在那間房子嗎!那間房子好可怕的!有鬼!有詛咒!”
中露的腳步慢了下來,小男孩以為達到了效果,繼續乘勝追擊道:“你住的房子上個月剛死了人,好可怕好可怕的,警//察都來了好多好多。聽說半夜的時候,那個死掉的男鬼就會回來索命,嗷嗚嗷嗚掐你脖子!”
小朋友的聲音雖然稚嫩,但是卻帶着讓成年人都有些恐怖的真實感。最後連淺野小朋友自己都說得有些害怕了,彷彿一閉眼,那些他編造出來的鬼怪就會從他自己的兒童床下面爬出來,脖子扭曲地抓住他的腳脖子。
小朋友有些害怕地搓了搓自己的小手臂,企圖讓那些無端生起的雞皮疙瘩趕緊消下去。
中露的腳步停了下來,站在她身後的男孩一喜,以為自己的目的已然達成一半,那個女人馬上會停下來細細詢問他細節,或者是心驚肉跳地打車逃跑,更甚至……會不會嚇哭呢?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個女人的臉上並沒有露出任何錶情,她就是像一個冷漠的機械人一樣站在原地,過了好久一動不動,然後,毫無徵兆的,她拎着行李箱的手突然鬆開了。
行李箱跌落的第一聲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把淺野小朋友嚇的心臟都像是要漏掉了一拍。
行李箱順着樓梯哐當哐當一階一階往下滑,發出令人難以接受的沉悶的響聲,看起來完全不像在中露手裏那樣很輕的樣子。
行李箱發出可怕沉重的響聲從樓梯下磕磕絆絆地滑下來,底下的輪子被樓梯絆着七扭八歪,令熊孩子想起自己幻想出來的,鬼怪扭曲的脖子和吱呀吱呀不像是人類的恐怖怪響。
等到行李箱來到最後一階的時候,隨着“嘭”地一聲,行李箱穩穩噹噹地倒退着走完了樓梯,不是很平穩地停在男孩的面前,但是絲毫沒有翻倒的跡象。就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怪手推着,來到了他的面前,扭曲怪異,但是並沒有倒下。
他被巨大的聲響嚇了一跳,幾乎要從地下跳了起來,他冷不丁地一抬頭,看見那個奇怪的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樓梯上下來了,就像是憑空出現在他面前的一樣,用她冷冰冰的,毫無情感波瀾的聲音問他道:
“什麼男鬼。”
雖然已經有冷汗從背後滑落,但是熊孩子淺野還是緊張地咽了一口氣,憋着剩餘的氣,硬生生把他剩下的捉弄玩笑說完:“就是……聽說那間房子的女主人把他老公非常殘忍地殺死了,聽說她老公怨氣很深,晚上會回來把住在這間房子裏的每個女人當作他的妻子復仇。”
中露俯下身,剛好看見男孩因為她的壓迫在額頭下滴下的一滴汗:“剛好。”她說,“這間房子很適合我。”她頓了頓,問道,“你知道為什麼我要搬家嗎?”
男孩幾乎要停止了呼吸,緊張到忘記了搖頭。
“因為啊……”
中露模仿着恐怖片里的角色一樣緩慢地歪過頭,露出一個瘮人的微笑:
“因為我老公,也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