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雛菊的春天01
銀座,黑騎士酒吧,閉館后的午夜時分。
木製吧枱,熏黃燈光,黑漆的高腳椅邊垂落猩紅裙擺,波浪滾邊下漏出一截白皙小腿,弔帶紅裙順着優美脊線開背深V,女人慢悠悠啜飲着那杯加冰蘇格蘭,眼神卻已不耐。
二月天,這身衣服的防寒效果誰穿誰知道。
終於,推門聲響起,幾乎為零,但她還是投去了目光。
“波本,你遲到了。”
她愛開快車,愛美酒,愛一擲千金,但最討厭遲到。
“我很遺憾。”金髮男人若即若離地抱怨,“不過這可非我所願,桑格利亞,畢竟和黃泉川家談判后總有些不長眼的胡亂伸手,把身上的血印擦乾淨就是我的極限了——還是說,你更願意見一個血人?”
酒吧里沒有酒保,他直接打開酒櫃開始選味。
自從跟了朗姆,桑格利亞的性格就變得更加火爆,只是以往跟着貝爾摩德的演技又沒忘,兩相混合出一隻極度不好惹的笑面虎。
“算了。”女人皺了皺鼻子,彷彿能聞到那股腐臭般的屍血味。
“黃泉川家不是這次任務的重心,手砍掉就砍掉吧,陪那群老頭子喝清酒聽三味線聽得我可是夠想睡。”桑格利亞做好的指甲高速敲擊着手機屏幕,“岡島組的資金鏈已經確認剪乾淨,泥慘會方面宣佈將其除名。”
她伸了個懶腰,幸災樂禍:“現在就算活下來幾個幸運兒,也是極道公敵了吧?”
“難說,極道里的規矩基本異於常人,我以為這個月的工作已經讓你認清這點了。”波本挑了瓶樂加維林,又翻開冰櫃撿出方冰,開始調水割,“另外,提醒一句,既然收尾的活是我做的,彙報就讓給你了。”
桑格利亞挑起眼角,萬種風情地嘲笑:“怎麼,就那麼不想看見琴酒?”
“實話可不適合直接說出來。”金髮男人做了個反胃的表情,手上的攪拌沒停,“倒是桑格利亞,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
“你昨天私下動了我的內線,沒什麼話想說嗎?”
他手執鑿冰刀,笑得漫不經心。
“卡沙薩的炸彈生意還真不錯,襲擊押送警車要的當量也不少吧,再加上借了我的人去查情報——桑格利亞,你這出生意到底值不值呢?”
紅裙女人眼皮一掀,毫無懼意,談判桌上比這恐怖得多了去了,硬要說,波本目前頂多算調侃個玩笑:“我就是為了不做虧本買賣才做的。”
“泥慘會負責赤金的接頭人竟然因為偷車癖進去了。”桑格利亞心累得嘆了口氣,把杯里的冰塊晃得叮噹響,“事發突然,你那個時候又臨時被貝爾摩德喊走了,我當然只能自己速戰速決,不過好在也有意外收穫。”
她振奮起來:“押送的犯人里有個殺人未遂的高中生,竟然持有FAKE的高級賬號,本來我就想要這玩意,這是送上門了個研究哨點——”
“結果朗姆今天跟我說意大利那邊的黑手黨又開始折騰,下個月得加班,明明只要再給我幾個月,FAKE就得改名成組織給我賺錢了。”桑格利亞揉揉眉心。
任務是做不完的,正如組織的生意和合作是談不完的,她也只能忙裏偷閑過兩天安生日子。
波本一針見血:“FAKE的情報主要集中於東京,你拿了有什麼用?反正桑格利亞的戰場遍佈全球,你也沒有哪裏可落腳。”
他嘗了口水割,手藝沒丟,陪着女人陰沉的臉色更有風味。
“好吧,你想挖FAKE的負責人給自己建一個新的?”波本摩挲了下杯壁,微笑,“別忘了,桑格利亞在日本的行程最多只剩一個月。”
女人冰冷而忌憚的目光落在那杯酒上。
“用不着你提醒,波本,管好你的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想和琴酒見面的理由,不如說,組織里有幾個人不知道?”
“即使你殺了蘇格蘭,琴酒也沒放棄懷疑。”
“注射Sco-12的滋味怎麼樣,EdenDevil(樂園魔鬼)撬開情報員的嘴時,想必你在眾目睽睽下狼狽透頂吧?”
波本沒有威脅她,也沒有讓她閉嘴,更沒有動手的準備。
他只是笑着看她挑釁,眼神混沌不清,辨不出是喜是悲是怒。
桑格利亞在那恐怖的注視中慢慢安靜了下去,最後一句話只能在腦海中回放。
“被蘇格蘭背叛的那個春日,就算是你波本也大意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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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亮堂的劇院包廂里,鈴木園子心神蕩漾,恨不得抓住閨蜜雙手大笑三百聲:“好帥啊,男主演真的好帥啊——果然來劇院看這場《亞茲拉爾之葉》是正確的!”
“園子,小、小點聲啦!”毛利蘭注意到似乎有人看過來了,紅着臉扯邊上完全陷入幻想的人,“而且除了演員的演出,劇本寫得也很好啊,雖然是悲傷的宿命論也有別樣的思考,不知道作者是什麼人呢……”
“要是也是個帥哥就完美了!”大小姐真誠許願。
幸好現在是幕間,園子剛才那聲還不算特別打擾。
“作者其實票根上有寫吧。”江戶川柯南半月眼,“這場是為了紀念十年前《亞茲拉爾之葉》在劇院第一次上演大獲成功而加演的,同時最初的演員們都是東大戲劇社出身,於是也感謝了劇本作者兼社長,這些宣傳海報上都有提及……”
感情您大小姐出門看劇連張海報都不看完的嗎?
小偵探嘆了口氣,從褲兜里摸出票根看了眼,藝術字體總不太好認,更何況印得也不大,他當時一眼掃過去沒仔細看——
“風戶、忍。”他木然地重複了遍,“風戶忍,是東大戲劇社的社長。”
記憶復現出長野縣那個危險的雪夜,在他們離開案發現場驅車駛向雛井村前,他聽到了什麼來着,風戶忍,毛利小五郎,前者活潑而自信地保證着:
“別擔心,我大學裏可是柔道社的社長,是主將!”
聲音還在腦海里鮮活地回蕩。
“……柯南,柯南?”
幻聽破開,他猛地一震,恢復笑臉搪塞了兩句:“怎麼了,小蘭姐姐?”
毛利蘭倒沒計較他走神,只是好奇而探究地指着窗底下的一個位置:“你說,那個是不是……碇先生啊?”
“啊?”江戶川柯南知道碇吟選絕無看劇這種花錢愛好,可看那頂帽子和大衣,還真是越看越眼熟。等等,園子也在——完了,耳朵待會又要遭殃了。
然而名偵探這方面的預感不幸地沒出錯。
卡其色風衣勒出腰身,白髮青年從寬檐帽下抬眼,紫羅蘭的眸子平靜如水,格子圍巾鬆鬆擋住下半張臉。
“好巧。”他打了個招呼。
他們恰巧在劇院外的街上撞見了,但這回鈴木園子沒發帥哥瘋。
她捂着心臟,一臉虛弱和悔恨,顫巍巍地看向毛利蘭:“原來他們說的,你那個圖書管理員的朋友,是大帥哥的傳言——竟然是真的嗎?!”
當初怎麼沒信啊可惡!
毛利蘭乾巴巴地笑了笑:“我,也沒說是假的啊……”
深呼吸復深呼吸,下一秒,鈴木園子光彩照人地逼向了碇吟選,眼睛閃閃發亮:“這位先生,蘭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您現在有空和我們一起去春遊野餐嗎?”
“野餐?可我什麼都沒帶啊。”碇吟選攤了攤手。
“嘿嘿,沒事,我家管家已經開車把東西送到堤無津川綠地公園了,人來了就行!”大小姐哼笑兩聲,這方面她行動力向來卓絕。
於是江戶川柯南眼睜睜看着三人組變四人組,碇吟選和鈴木園子聊起來,這腦迴路得歪到哪裏去,算了,反正接下來他們只需徒步趕往綠地公園——
幾秒鐘,天降暴雨,無人帶傘。
水銀泄地,磅礴雷鳴震動,旋轉的風吹開街道。
再完美的計劃也得先插一腳去避雨,鈴木園子被迫竄來竄去,直到溜進一家甜品店加長的屋檐下才停住,結果轉身一看,這家店今日剛好沒開門,他們也就只能站在屋檐下了。
拍拍外套上沾濕的痕迹,她安慰起遺憾的毛利蘭:“沒事,蘭,大不了明天再野餐,綠地公園又不會跑掉,我先打個電話給管家,他會把車開過來接我們的。”
“你們也是去綠地公園野餐的嗎?”屋檐下還有其他的躲雨人。
碇吟選把視線挪過去,是位別著天平葵花的律師和他夫人,手親密地握在一起。
毛利蘭看着這天地一白的水幕:“嗯,可惜現在突然下了雨……”
話音未落,雲霧漸開露出燦爛的日光,這竟然是太陽雨。
“啊,是狐狸出嫁的天氣。”律師夫人微微懷念地眺望,手卻不由自主地比出了特殊的姿勢,像是搭起一隻眼睛。
“你還信狐狸之窗啊?”村瀨界人好笑而縱容地看着,“這玩意根本什麼都看不到,你還不如去信那個潘多拉,女人不都喜歡青春永駐嗎?”
尤其是,當這個女人美得清塵脫俗時,老去都像是一種罪惡。
“聽說鈴木家最近又要辦珠寶展,寶石,對了,菊繪喜歡什麼樣的戒指呢?”村瀨界人握緊她的手,“該買個新的了。”
戒指嗎,碇吟選在帽檐下掃了眼女人的左手,的確有長期佩戴的戒痕,但既然對方如此恩愛,怎麼會出門不帶婚戒——算了,或許是弄丟了補買,給別人胡亂上嫌疑不是好習慣。
他正打算收回目光。
然而,女人忽然劇烈地顫抖了下,剎那間後退半步,高跟鞋跺地一響,碇吟選視線上移看清她複雜而恐懼的神情,這位具有日式古典溫婉氣質的美人堪稱花容失色,捏緊了男人的手。
她在害怕什麼?
檐下的人下意識都看了過去,是位抱着花籃的小女孩,肩頭已經濕透,忽然被萬眾矚目似乎是嚇了一跳:“買、買花嗎?”
她懷裏抱着的是一籃雛菊,白瓣或紅瓣都擁着鵝黃色的花蕊,燦爛繽紛且新鮮帶露,前段時間暖氣過境,原本三月才開的雛菊二月底也有了,或許就是最新的那一批。
碇吟選替所有人搖了頭,遠處剛好傳來撐傘婦人的詢問聲,小女孩很快被揪回去了,而女人這才放下防禦性的手臂,頗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
“有哪裏不適嗎?”在江戶川柯南驚悚的眼神里,他和藹可親地關心。
“沒事,菊繪……只是被嚇到了。”村瀨界人的笑也勉強了幾分,“你們不知道嗎,兩年前的時候,東京里發生過大型拐賣案件,受害者都是年輕女性,他們拐賣的套路就是讓年幼的孩子在路邊賣花,然後把好心人引進巷子裏所謂的花店——”
“別說了,界人。”三條寺菊繪死死地握住他的手,蒼白的臉色我見猶憐,“都過去了。”
“我已經不在乎那個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