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死

“我們……愛他。”

這句話就像雨天裏的響雷，就像透入迷霧的日光，讓亞度尼斯的心靈都為之震顫。

他總算知道為什麼在自己踏入大廳的那一刻就覺得自己一定會喜歡上這個地方了——大家的眼神並沒有充滿怨氣，也沒有充滿仇恨。他們的眼神一直都很明亮，整體洋溢着一股積極向上的風氣。

誰能想到呢，一個反抗軍團體的產生的原因，居然不是憎恨，而是愛。

曾經的超人在人們心中的形象該是有多麼偉大！也對，亞度尼斯是見過的——在邀請函里，超人曾經和他絮絮叨叨，說過他去救人的過程。

那天他們坐在高樓之上，沐浴着月光，克拉克非常興奮地說他在滅火時從廢墟里救出了一隻小狗。小狗狗的尾巴被燒得焦黑，但幸運地沒有受到其他傷害，被他抱出來之後，還親昵地蹭他的小腿。

說起這件事時，克拉克的表情充滿了純粹的喜悅。從前的他，真的喜歡做那些對他來說力所能及、對別人來說卻意義非凡的事——看見別人的笑容，他就會感到快樂。

陽光下的克拉克，和新聞里的超人——兩個形象之間的反差實在太大，大到不知何時在亞度尼斯心裏已經變成了兩個割裂的個體。

現在他才幡然醒悟：超人明明一直都是同一個人，雖然現在成為了一名冷漠極端的政客，但這並不能抹消那段他受人愛戴的歷史。

正是因為相信着有將他帶回正軌的可能，才有那麼多人選擇加入反抗軍。

想到這裏，亞度尼斯做了一個決定。

撤離的事務還在繼續，他將懷特博士送上了車，自己卻又回到基地。

現在只剩最後一批人還沒走了。

他看着忙忙碌碌的大家，站在入口處，準備等誰需要幫助時前去搭一把手。

雖然他才剛來基地、跟反抗軍的大家都還不熟悉，但見他獃獃站在那裏的樣子，還是有人善意地提醒道：“如果收拾好了的話就先走吧，不要跟我們在這浪費時間。”

亞度尼斯笑了一下，上前拿過這位女士的手提箱：“我不着急，我等你們一起。”

“去去去，不需要你幫忙，你自己趕快先走。”旁邊有個眉毛濃厚、面相很兇的中年人對他擺了擺手，一臉嫌棄。

亞度尼斯並不介意對方的表情，因為他知道對方是為自己好。

幾乎被清空了的基地現在看起來不比他剛來的時候了——能搬走的都搬走了，不能搬走的也都刻意銷毀。原本熱鬧而不失秩序的大廳逐漸冷清下來，無所事事卻還不離開的亞度尼斯變成了最顯眼的那個。

他其實在等人。

逐漸陷入死寂的基地里，忽然傳來了布料相互摩擦的聲音。亞度尼斯回頭，果然看見了蝙蝠俠。

“怎麼還不走。”蝙蝠俠問。

亞度尼斯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那你呢？你怎麼還在這？”

他知道上次蝙蝠俠和超人見面的時候，蝙蝠俠被打斷了脊柱——蝙蝠俠本來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裏，如果他被超人發現的話，到時候大概就得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場面了。

最理智的做法應該是在第一批成員離開之前就離開。但以亞度尼斯對蝙蝠俠粗淺的了解，他覺得蝙蝠俠還會在這。這也是他在這裏等待蝙蝠俠的原因。

“進行收尾工作。”蝙蝠俠言簡意賅地說。

亞度尼斯懂了。有些東西不方便讓別人經手，蝙蝠俠必須得親自檢查。而且必要的時候，他說不定還會在大家萬一走不掉的時候用自己來吸引超人的注意力、給大家爭取時間。

時間的確非常緊迫，亞度尼斯也不想拖累蝙蝠俠。他直截了當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見克拉克。”

“不行。”蝙蝠俠果斷地否認了。他甚至沒有一點猶豫。

亞度尼斯十分不解，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他很久了。

“為什麼？”

為什麼自從他進入遊戲以來，所有認識他的人都在阻止他見到超人？為什麼所有跡象都在暗示他不要去見超人？

如果邀請函里的事情都是真實發生過的，那他曾經應該是超人的伴侶才對，超人變成現在這樣說不定跟他的死亡也有所關聯。雖然他明白想要轉變超人的觀念不是自己簡簡單單幾句嘴炮就可以做到的，但作為對方黑化的誘因之一，他為什麼不能去見超人？

“你會死。”蝙蝠俠說，“他已經不是‘克拉克·肯特’了。現在的超人是‘卡爾·艾爾’。”

因為光源幾乎都被關閉，基地又處於地下，他們兩人的對話地點昏暗異常，正好為蝙蝠俠低沉的嗓音添上了一種微妙的恐怖意味。

見亞度尼斯還是不太理解，蝙蝠俠一邊銷毀最後的資料，一邊說：“火星獵人……現在的你已經不認識他了。他擁有模仿他人外形的能力，在一次任務中，他被超人所殺。”

當時的火星獵人身上佩戴有記錄儀，蝙蝠俠雖然不在場，卻看見了事情的經過。

火星獵人為了混進正義聯盟竊取情報變成鷹女的模樣，被揭穿后不得不與神奇女俠交戰。超人趕來時，火星獵人知道自己逃不出去，情急之下將自己的外貌變成了銀髮紅眼的青年。

他試圖通過最後的掙扎讓超人的想法產生一絲動搖，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朝超人吼道：“你最好想想你現在在做些什麼！你覺得如果亞度尼斯還在的話，他會支持你的做法嗎？！……”

他的話沒能說完，隨即就被陣陣慘叫代替，因為超人乾脆利落地朝他射出了熱視線。

火星獵人有恐火症，火焰會讓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形體，高溫能對他直接產生傷害。超人就這麼看着這位披着自己愛人的皮的外星人，這位曾經與自己並肩作戰的隊友，形體潰散，哀嚎至死。

火星獵人的身亡對蝙蝠俠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繼達米安背叛、綠箭俠死亡之後，他又失去了一位可以同行的隊友。

而在為這位朋友哀悼的同時，他又有了一個新的發現：在看到亞度尼斯的外表時，超人甚至連一點恍惚、一點猶豫都沒有。

“這只是一個例子。”蝙蝠俠說，“他親眼看到你死亡，親手把你的屍骸送到了孤獨堡壘里。你覺得他會相信死而復生嗎？”

“你已經做過身體檢測，你知道現在的你也不是過去的你。”

一位被太陽燒死的吸血鬼愛人又重新站到了自己的面前，這回還有了心跳……蝙蝠俠相信超人甚至不會給亞度尼斯說話的時間，更不會給他解釋的機會。

“當你出現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迎接你的只有一個結局——死亡。”

而蝙蝠俠並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他不希望亞度尼斯這位……或許可以稱得上是朋友的人剛復活不久就又回到地獄，也不希望超人又一次背負手刃愛人的罪名。

“死亡。”亞度尼斯低聲喃喃。

死亡對蝙蝠俠來說或許是一個非常慘痛的詞彙，但對於亞度尼斯來說，恰巧什麼都不是。

雖然遊戲官方沒有給他具體的任務流程，也沒有給他明顯的金手指，但亞度尼斯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是“玩家”。就算他沒有能夠懟天懟地的能力，他也有一個原住民沒有的優勢——

他不畏懼死亡。

一不小心死了的話，重開不就好了？況且在進入遊戲前，聽說遊戲難度過高，為了提升遊戲體驗的他還專門添加了“死而復生”mod。

懷特博士的話對亞度尼斯有所啟發，讓他有種迫切地想把超人這頭蠢驢給拉回來的衝動，不僅僅是為了他的任務——無論初衷如何，現在的超人無疑已經走上了錯誤的道路……還有那麼多人在等着他回頭！

如果可以，他寧願以死亡為代價去試探超人在霸-權道路上越走越黑的念頭有多麼堅定，而不是一直龜縮在蝙蝠俠的羽翼之下，享受着反抗軍的保護。

然而，正當亞度尼斯想為自己的想法進一步辯論的時候，他忽然感受到了腳下的震動。

抬頭一看，天花板上僅剩的還在工作的燈也在隨之震顫，甚至，顫動的幅度還越來越大。

蝙蝠俠顯然也感受到了。他將身邊的亞度尼斯一扯，把人掩護在自己的披風之下，拉着人就迅速撤離——他們被發現了！

超人發現這座基地的速度遠比他想像的要快！他們甚至在亞爾密慘案發生之前就已經開始組織撤離了，而現在，最後一批撤離人員估計才剛出基地！

整座基地搖晃的幅度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晃到蝙蝠俠和亞度尼斯幾乎都要站不穩。撲朔的泥土和鋼屑落到他們面前，令人牙酸的“吱歪”聲也在慢慢靠近。就像是恐怖電影裏表演的一樣，彷彿有什麼強大到無與倫比的生物正在朝他們靠近！突然，他們頭頂上突然照射下比燈光還亮的光芒——那是日光。這座基地里修建的層層含鉛鐵皮，已經被蠻力硬生生地掀開！

一道背着光的人影緩緩降落，懸浮在他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