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第28章八月的圈套
八月酷夏,暑熱難當,謝天謝地,高層依然有風吹過。
午後白蘞有些犯困,躺在沙發上捧着一本《戰爭與和平》正在琢磨錯綜複雜的人名與錯綜複雜的人物關係,順便尋找睡意。
白貓跳上來,趴在她腿上,團成個白色湯圓,開擺。
誰也承擔不了一隻十二斤半的大胖貓在腿上睡一下午的腿麻後果。踹一腳白貓,白貓往旁邊挪了挪,繼續睡覺。
白天不熬貓,晚上貓熬人,所以白蘞再接再厲,把腿伸到白貓肚皮底下。
白貓把兩隻前爪揣起來,閉着一黃一藍的貓眼,還要睡。
白蘞放下手裏的書,抱起白貓搖晃,一邊搖一邊大聲唱《黃河大合唱》,也不唱整段,想起來哪句就唱哪句,忘詞了還會現編。
當她第五次唱到“河西貓糧產量高,河東河北貓都來了”,忽然聽到了悶笑聲。
誰在自己家也不會永遠保持形象,白蘞狼狽地拉上耷拉下去的弔帶裙的弔帶,拾起書蓋上臉,假裝無事發生。
腰側沙發一沉,白蘞在重力作用下向墊子低處傾斜。
她懶得動,舉着書遮着臉,被人抱了個滿懷。
小霍身上的氣味還是那麼清澈,一點都沒有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常有的汗臭,還有個別人疊加不洗衣服不洗澡不洗內褲不洗腳的混合型殺人惡臭。
被他抱着並不討厭。
白蘞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昏昏欲睡,但是小霍能在這邊停留的時間太短,她有太多事要劇透,有太多話要叮囑,沒有時間可以用來睡覺。
小霍見她沒有把他丟到地上,展開了進一步的試探,抱着她掉了個方向,讓她坐在他的腿上。
白蘞一隻手要忙着舉起書擋着臉,另一隻手要忙着扶穩封皮,沒有多餘的手能夠用來給他一下子,嘻嘻。
小霍還是沒有見好就收,雙手穿過白蘞腋下摟着她,低頭埋首在她肩窩嗅了嗅,好奇道:
“好香,未見白姊屋舍放置香爐,這是什麼香?”
白蘞不化妝,不熏香,不用香水,她想了想日用品什麼東西有香味,無非洗髮水、護髮素、沐浴乳、洗衣液、柔順劑。
將五種香型一一道出,小霍一一否決,最後白蘞也起了好奇,讓小霍具體描述是怎麼個香氣。
這個要求對於小霍來說好像有些難度,他和白蘞的交流不要用得到的方面,還是會摻雜過量古漢語發音。
冰泉釀造的醇酒,黃泥密密封好的蓋子,天長日久透出的醉人芬芳。
出乎他的意料,白蘞基本都聽懂了。
她忖度着概括道:
“你們那裏的酒,對我們來說可能算一種介於米酒和米醋之間的東西,所以我是酸了嗎?”
……不會是昨天沒洗頭,今天餿了吧?
小霍沒吭聲。
白蘞悄悄移開遮着臉的《戰爭與和平》,看看他在幹什麼。
小霍什麼沒有干,也沒有更年輕幾歲時,被她牽着鼻子引開話題以後的浮躁。他整個人都像脫胎換骨了一般,靜默地等她沉不住氣,露出馬腳。
發現中了圈套,白蘞立刻把書上移,想要再次藏起面容。
小霍也沒有搶過書或者其他繼續追擊的行為,還是在安靜地抱着她。
他背脊挺直,不曾往後靠着沙發,抱着一米七一百多斤的白蘞好像抱着一隻貓似的輕鬆。
白蘞漸漸覺得他手臂環着的那一圈熱得出汗,不自在地扭了扭,卻感到他手臂收緊。
她放下擋臉的書,再次暗中觀察小霍。
時隔一個月……他那邊是一年,他好像又進化了。
“城府頗深”在白蘞的概念里一直是貶義詞,可是比起上一次來時,城府加深、喜怒不形於色、神氣內斂的小霍,居然一眼就把她吸引住了。
少年小霍的目光清澈銳利,如同堅冰切出來的利刃,總帶着一往無前的決然。
青年小霍的目光風流蘊藉,他的鋒芒沒有被銼平,他的利刃也沒有被折斷,發生改變的是他的材質,從堅冰變成了百鍊精鋼,經過打熬,淬過火,一柄橫貫古今的寶劍,風華正茂。
白蘞心頭悸動,不敢再看,閉上了眼睛。
聽見他的輕笑聲,同時感受到了他胸壁的輕顫。
白蘞愕然睜眼,發現手臂背叛了她,不知不覺地攬住小霍頭頸,熟稔得如同抱住自己的身體。
這可太離譜了!
白蘞翻身脫離小霍的懷抱,跳到地上掐腰瞪他。
軟綿綿的一眼毫無殺傷力,小霍眼中的笑意都快溢出來了,雙手搭在兩膝,壓低聲線,輕輕喚道:
“白姊,白姊,去病苦思成疾矣。”
無意的一句話觸動兩千年後劇透黨心事,白蘞臉色一變,呸了一聲,捂住他的嘴:
“不許胡說,給我的印章帶來了么?最後選了什麼字?”
……人的感情系統真是奇妙,當了26年無神論者的白蘞居然有一天,也在乎起來“讖語”了。
她看不出來小霍是不是感到震驚,他的表情無懈可擊,可是縈繞在兩人之間無以言表的牽連依然微妙,她毫無根據地察覺到,小霍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輕鬆。
小霍含笑仰起頭,白蘞的手順着他的動作下滑,落在了他凸起弧度已經不容忽略的喉結上,喉結在她指腹下滾動。
十指連心,他說話時的微微顫動,順着指尖,流入血管,緣着血流震蕩,擾得她的心臟都不肯好好工作,化作一頭過於活潑的小鹿,上躥下跳着快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去病幼時以為白姊是仙人,縱不是,世間事豈有白姊不知曉者?連這枚印章都知道——”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2厘米見方的銀質印章,印紐是龜的形狀,整體高度一寸不到,陽刻篆字,是小霍的字體,上面的反向字白蘞不需要印出來就能讀出:
“白長生?什麼意思?”
小霍的耳根紅了,從容自若也顯出一種強作鎮定來,這讓他看起來又像他了。
白蘞坐回他身邊,靠着他,就着他的手,上上下下翻來覆去,仔細打量這枚小小的印章。
小霍給她講解,這是一枚他鐫刻的私印。
白蘞未在大漢受任得封,所以沒有官印,私印一般是“印主身份”、“臣/妾+名”、“吉祥字”、“姓+吉祥字”,這是他根據白蘞的喜好,為她挑選的吉祥字。
懂了,白+長生,真是美好的祝願呢。
像是忽然想起什麼,白蘞從書房端來她用環氧樹脂封存的小章,那枚是半年前她生日,小小一隻的小霍送的【妾蘞】,讓她困惑許久。
和現在這枚龜紐印章擺在一起,沒什麼好睏惑的了。
明明在羞澀卻還是強裝鎮定的小霍真的唬住了她,白蘞就想逗逗他,故意問道:
“這麼小的一枚印章,還是私印,有什麼用么?”
小霍看她不接,不知道她是不是又要拒絕,面上神色不動,語速也沒有加急,還是那副給外星人科普地球常識的語氣,坦然道:
“持此印者,凡我府邸,與我冠軍侯國,皆可橫行無忌,命令視同我所出。”
這話說得可真霸總哈哈哈哈。
小霍不明白白姊何故大笑,總算見她收下印章,又拉着他進了一間從未開啟過的房舍,進門就是她的視頻里展示過的、直徑一米五的地球儀。
白蘞並不在意小霍的心神一秒鐘就被地球儀吸引並深深沉淪。
她放開小霍,打開燈,路過一排擺滿各色收藏品的博古架,行至房間深處,打開鑲嵌在牆裏的保險箱,取出一方絲絨小盒。
撫摸盒身許久,打開小盒,織錦內襯上擺放着兩枚造型極有年代感的黃金戒指。
一枚稍大,素麵鑲着方形黑曜石;另一枚稍小,戒面一圈吉祥花紋,鑲嵌長圓形紅寶石。
白蘞不愛戴首飾,這對戒指是純金,寶石的切割和品質都很一般,說不上名貴,會這樣珍藏密斂,是因為它們是故人遺物。
她不清楚漢代有沒有戒指,反正打一開始她就沒準備想過“如果我去了漢代會怎麼怎麼樣”,所以生活習慣種種,還是按照她在現代所適應的來。
其實哪怕又過了一個七月,她還是沒想明白她和小霍到底是什麼樣個情況。
但她知道,如果這件禮物不送給小霍,那麼不會再有第二個她想要相贈的人。
故人遺願希望她不要把它們帶進墳墓。
她以前想的逃課技巧是簽個火化海葬的同意書,死後財產捐贈歸公,沒有墳墓就不會把任何東西帶進墳墓。
……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真的存在一個早已作古的古人,讓她心甘情願給出她到現在也沒多信任的約定。
……那個人眼珠子都快掉進地球儀裏面去了!
嘿醒醒,地球儀真的那麼迷人嗎?
算了不醒也行。
不枉她花費重金,專門找人定製的720°旋轉萬向地球儀,復原兩千年前的地形水文,經緯網、洋流、刻度尺精密,水晶球面碳纖內膽金屬底盤,另置太陽能電池板,內部的LED燈壞掉以前,甚至能當作地燈使用。
要是送的人不是小霍,她自己都想扣下來收藏一百年。
小霍眼睛亮得像只貓,他居然找到了他出征過的定襄及以北地區,在這個沒有行政區劃分的地圖上給她指了出來,用第一人稱給她講了一遍定襄北之戰的經歷。
白蘞認真聽他分享喜悅,一串串古代軍事術語砸得她頭暈眼花,他的聲音再好聽也架不住這次實在是聽不懂,可她的心情也隨着小霍逸興遄飛的講述而高漲起來。
身體無視她的意志,自發行動,踮起腳,仰頭與小霍雙唇輕觸。
小霍講述的聲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