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第 27 章

第27章七月的等待

白蘞26歲的七月初,農曆還在五月中旬,正值仲夏,天長夜短,暑氣濃。

空調屋沒有這種煩惱,她所在的高層也沒有蚊蠅騷擾,洗漱完畢躺下以後,清空思緒,摟着黑貓安然入睡。

天高雲淡,烈日當頭,但是看起來好像還在冬天,荒涼的白茫茫曠野無邊無垠。

雪裏露出半截馬的頭骨和肋骨,好像也有人骨。

除了枯死的老樹,看不見植被,也看不見人。

白蘞意識不到“自己”,存在於此的似乎是一抹意識、或者只是一個視角。

雪光反映陽光,令人不舒服的刺眼。

不喜歡曬太陽。

於是場景切換,建築風格陌生的室內,面積挺大,柱子是紅色,地面也是紅色,牆壁像壁紙的是有花紋的大片綢緞,還有大概意思好像是天地神靈的壁畫。*

不認識的中年男性跪坐在不認識的傢具上,在特別矮的長條桌……還是茶几?鋪開長長的一軸竹簡,指導刷新出來的另一個人。

是小霍。

於是鏡頭聚焦在小霍身上。

那是與在她面前時不同的小霍,看不出來緊張局促,目光炯炯有神,坐姿端正,又恭敬又放鬆。

小霍的口唇微動,在說話。

他在說什麼?

靜音模式忽然解除,她聽到小霍變聲期結束后的音色,從容地說了什麼。

好像在diss什麼。

……求字幕。

“顧方略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

……這句話半年前她肯定看不懂,不知道什麼時候史書關於小霍的詞句,她已經能倒背如流。

這件事發生在小霍青少年時期,漢武帝想過過當軍官學校老師的癮,要教小霍春秋戰國兩位用兵大佬孫武、吳起的兵法。

小霍以“打仗要靈活機變,不能盲從古時候的軍事理論”婉拒,漢武帝也沒生氣,笑着屈指敲敲他的頭,說了句沒有字幕的話。

白蘞迷之get到,那是一種對自家小孩飽含期待的玩笑話,大概意思是“你小子既然這麼敢說,那就給我打個勝仗回來啊。”

小霍自信地回復:“必為陛下之長策與敲扑。”

這句白蘞聽懂了,難得有一篇她和小霍都學過的課文(……)

她立刻反應過來,他在引用賈誼的《過秦論》,將執政中早期罕有對匈戰爭勝利的漢武帝捧到秦始皇水平,而且說得很真誠。

這和她對史書里冠軍侯的刻板印象有些不盡相符,和她平時所見的小霍也不太一樣。

史書里是個貴不省士的紈絝,她面前是個天資聰穎的古代小孩。這裏的小霍更像個“臣子”,說話依然打直球,但是並不會觸怒皇帝。

也對,一些自稱“我這人就是說話直”的人,其實是給自己拿個“我要diss你但你不能生氣”的免罪金牌,和性格直爽關係不大。

……有點想看看別的時候的小霍。

心念一動,場景切換,又到了那個白茫茫的曠野,馬骨不見了,枯樹也沒看到,白蘞甚至無法分辨是不是還在之前的場景。

她從沒見過這麼空曠荒涼的大片大片雪地,不知道要怎麼形容,想到的“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好像搭不上邊。

加速鏡頭中,斗轉星移,大地身上毫無生機的白色披蓋漸漸融化升華,青青嫩草發芽滋生,山裡穿得破破爛爛臟髒兮兮的人趕着瘦得好像多走一步就要暴斃的牛群羊群,散入無邊無際的草原。

她看到豪華的帳篷宮殿,無數的金玉寶石,簡陋的古代土城,奇裝異服的王公貴族飲酒作樂,奢侈無度,奴役牧民及其子女。

鏡頭切給她一組女奴讚歌中呈現的蒙太奇畫面:

牧民中的青壯在秋季草長馬肥時,被王公貴族們徵召,再看不出和家人在一起放馬牧羊時的困頓百姓模樣,化身一頭頭兇猛殘暴的惡狼,草原上的狼群對他們做過什麼,他們就對南下的農耕民族做了什麼。

甚至比狼群更惡劣,狼群只是狩獵捕食,他們燒殺擄掠不所不為。

有人死在侵略途中,有人在血泊中帶着財帛奴隸滿載而歸,閃現的南下地區居民服飾髮型每次都在變化,唯一不變的是悲痛和絕望,與隨着皺紋一起刻在溝壑縱橫的顯得老態的面容上的麻木。

勝利者的歡呼與歌聲,越得意,越刺耳。

大漢開國以來,歷經六代君主的休養生息,到了第七代沖齡踐祚的劉徹,熬死了執政理念仍然是與民休息的竇太皇太后,坐在文景之治以來滿倉滿谷的國庫上,拉着大漢這駕被惡鄰襲擾半個多世紀的馬車,發起自衛反擊。

元光二年六月,誘殺匈奴之計遭到識破,馬邑之戰失敗。

元光六年,匈奴南下襲擾上谷,李廣、公孫敖、公孫賀、衛青各率領一萬騎兵,分四路,李廣和公孫敖敗歸,公孫賀打了個醬油,只有衛青取得了龍城之戰的勝利。

這是大漢對匈奴的反擊戰取得的首次勝利,漢武帝手下的文史官員將這四分之一的勝利極力放大渲染,增強全國上下繼續對匈作戰的信心。

元朔元年秋,衛青西出雁門,斬首俘虜數千人,大漢終於不再單方面(被迫)向匈奴提供熟悉邊塞風土人情、乃至於駐防情況的漢地邊民,終於得到了熟悉匈奴夏秋水草牧場、過冬的山川海子的“舌頭”。

元朔二年,河南之戰,衛青收復河套平原,大漢從此有了自己的優良馬場,與匈奴攻守之勢逆轉。元朔五年,衛青又大破匈奴右賢王,俘虜上萬,牲畜千萬,歸來官拜大將軍。

元朔三年,出使西域的張騫帶着西域各國的情報,包括地理人文等大漢缺失的信息,逃回長安。並在三年後的元朔六年,被漢武帝派給衛青當嚮導。

元朔六年,也是小霍正式登上大漢政治舞台的一年。

白蘞望着衛青麾下披堅執銳的小霍,只覺得滿腔熱血就要沸騰,他怎麼能這麼好看!

元朔六年春,定襄北之戰,衛青領導主持,駐紮定襄,兩個月發動兩次北上,第一次斬獲數千首級,第二次正面戰場僵持時,小霍率領八百輕騎,放棄輜重,疾如閃電般直切匈奴腹地。

十八歲的嫖姚將軍,首次作為一股軍隊的首席將領,短時間內奔襲數百里,以少量損失換了匈奴王庭大量傷亡,幹掉了單于的祖父,捕獲了包括單于叔叔和高級官員在內的兩千二百多人。

漢武帝稱讚他“兩次勇冠三軍”,封為“冠軍侯”。

漢代沒有GPS導航,小霍出征前不可能知道自己一定能取勝。

他冒險採用了在他以前的古代軍事史罕見的大縱深穿插戰術,做到了在當時來說一流的情報準備,千里突擊,深入敵後,因糧於敵,以少搏多,贏來一場流芳千古的大捷。

白蘞對軍事歷史方面興趣不大,努力啃書頂多讓她弄清小霍大致的時代背景,當鏡頭給到小霍率領麾下八百勇士,多馬換乘日夜兼程北上時,她看得一頭霧水。

冷兵器時代正面戰場的慘烈,讓她即使在夢裏見到都承受不住。

她對血肉模糊的場景不陌生,骨科實習跟台時甚至會動用鎚子鋸子,但那是為了救人,交戰是為了殺人。

從大的意義來講,自衛反擊戰也是在救人,保護本國百姓不再遭受骨肉分離、人財兩空、淪為異族奴隸的悲慘命運。

做得對,做得好!

無論後世一些奇怪的史學家怎麼嗶嗶,以當時的漢匈關係來論,決意停止和親政策、迎頭打回去並取得勝利的漢武帝,當然是雄才大略。受命於他並獲得大捷的將領們,當然也都是英雄。

白蘞注視着亂軍之中奮勇殺敵的嫖姚將軍,與她面前的小霍幾乎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六代的屈辱忍耐之後的奮起反抗,應運而生的君臣將士。

自從秦朝蒙恬之後,將近百年,大漢才再次將匈奴打出這片土地。

在這個時代還沒有成型的國家觀,民族觀要等到漢匈戰爭的徹底勝利才奠定基礎。後世兩千年,漢祚早就風流雲散,這片土地上千門萬戶的後代子民,還在認同自己是“漢人”。

等到國家觀取代民族觀,“統一的多民族國家”無論哪個民族的人都認為自己是“中國人”,已經是漢亡很久之後的事情了,沒必要用現代觀念審視批評古人。

衛青和霍去病就是民族英雄!

捧着漢武帝給的將軍印綬一臉無敵的小霍好可愛!

……他家好像在給他舉辦什麼需要換髮型的儀式。

程序比現代婚禮還複雜,來了一大幫老頭,個個念念有詞。

衛青一臉嚴肅地給他換了個帽子?又換了個帽子?再換了個帽子?

他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去拜見母親,然後這裏拜拜,那裏拜拜,又去拜拜漢武帝和衛子夫。

夢境的最後,她聽到這對夫婦對小霍的打趣:

“去病今日加冠取字,當可成家矣。朕使人為你治府邸,長安貴女誰可主持中饋?”

衛子夫什麼時候都不會掃漢武帝的興,她笑着追加:

“賀你娶婦的賀禮相贈十年矣,新婦何在?二姊何日可得孫輩繞膝?”

小霍摸了摸腕上的多功能野外求生腕帶,坦然答道: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漢武帝大笑出聲,誇他好志向,並轉而催促他更新《我與神女二三事》的親身經歷改編神話故事。

白蘞自一場一點都不浪漫的仲夏夜之夢中醒來,適才所見所聞忘卻大半,黑暗中見着一雙反着綠光的圓滾滾貓眼,一巴掌糊了過去。

——她看到,冠軍侯府,小霍書房,一字排開的小章,字跡由稚嫩到成熟,形式由陰刻轉變為陽刻。

最新的一個是仿冠軍侯印、稍大一號的小章,龜鈕,銀印,壓着的帛書寫寫塗塗好幾處吉祥字眼,沒塗掉的有“宜室家”“樂未央”“白百歲”“冠軍侯妻”。

白蘞捂着臉嚶了一聲。

她喜歡那個“白百歲”。

——

*註:即“青瑣丹墀”和“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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潑出來的霍將軍[古穿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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