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個秦國丞相朋友
“如果韓非是寶可夢就好了。”少女給自己翻了個面躺在了床上,以求達到兩麵糊的效果。
韓非當然不可能是寶可夢,無論是誰都不可能是寶可夢,有危險的時候就收起來,有用的時候再放出來。
如果韓非知道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在這麼想他,估計能和我拚命。
拚命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如果最後沒有打過年過半百的大叔然後導致自己享年二十來歲,就不太好了。
然後她嘆了口氣,又給自己翻了個面。
秦王,李斯,韓非,如果按照她的常識來說,這件事有三個當事人,最開始的時候也沒有這麼你死我活的。
李斯引薦了韓非,秦王和他進行了也不知道愉不愉快的會面,然後韓非寫了點東西,好像事情就急轉直下了。
唐秋生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她畢竟沒有先代史官的本事,能夠根據蛛絲馬跡就寫的比蹲在他們床底下偷聽得到的資料還詳細。
最終她選擇了放棄,為什麼不去看看自己的馬鈴薯呢,現在正是月黑風高夜,自己去看看這塊地,應該不會被任何路人發現。
土豆本來就是發了芽才會種到地里的,她看着翠色的葉子從深褐色的土壤里生髮出來,正是初春的時候,感覺這個時代的秦地還沒有她印象中的那麼乾燥。
大概黃河也依舊是清澈的。
看着初生的植物,她感覺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不管那些事了,什麼誰死誰活的,你死我活的。”她喃喃自語道。
“那都是肉食者謀之,”唐秋生自言自語道,“自己邀請的客人,自己招待就是了,死死活活的,和我有什麼關係。”
然後她聽到身後有人踩了踩土壤。
似乎想吸引她的注意力,她回過了頭,看到了廷尉大人也在偷窺自己的莊稼。
唐秋生抱起了雙臂,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您還真是,一月開多少工資啊,這麼能卷。
“看來韓非的事情,仙人已經知道了。”中年男人低下了頭,避開了少女的目光,“聽聞大王說,仙人有未卜先知,未雨綢繆之能。”
“可是韓非此行會有什麼不測么?”他問道。
他的語氣很疏離,但是內容卻好像很關切。
唐秋生抱緊了手臂。
猜不透,她不知道他希望得到什麼樣的答案,這個中年人和大多數的荊楚之地的居民一樣,有着圓潤的眼睛,看上去甚至有幾分隨和。
但是她知道,她在面對那個叫李斯的男人。
“我沒什麼意思。”唐秋生說,“只是覺得,從前大秦有請過這種人來么。”
“先師荀卿就曾被請來此處講學。”李斯答道,他並沒有看自己,似乎這些幼苗更能吸引他的興趣,“受秦相應侯之邀。”
“然後荀卿離開了秦國,去楚國講學了。”唐秋生說。
“是的。”李斯說。
“不曾不歡而散,也沒有一山難容二虎么?”少女問道,“應侯不擔心荀卿對他取而代之么。”
李斯出了口氣,他蹲了下來,將一顆土豆邊上的雜草幼苗拔了出來。
“先師還頗為記掛應侯,常說他的事。”李斯說道。
唐秋生記起《荀子》裏關於這位秦相正經有幾篇的內容。
“先師說他對自己還頗為推心置腹,常言仕途險惡。”李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月色被藏在雲層的後面,今天晚上的雲很厚,也沒有什麼星星。
“應侯的運氣的確不太好。”唐秋生嘆了口氣說。
“他們本是兩雙鞋,一雙是上朝廷的,一雙是走流沙的。”李斯說,將雜草丟在了一邊,等到太陽出來,自然就把它晒乾了,“這樣的兩雙鞋,自然是踩不到一起去的。”
“若是兩雙都是上朝廷的呢。”唐秋生問道。
“那麼誰知道呢。”李斯說,他將另外一根雜草在手上繞了繞,扯了出來,“師兄原本是想上朝廷的。”
“但是好像一直也說不上話,自己閉門著書十幾年。”他慢慢地說,“不知道現在上朝廷的心還剩下多少了。”
“你希望他沒有了。”唐秋生問道。
中年男人抬起了眼睛,看了她一眼。
“我沒說過。”他說,然後他繼續去尋找下一棵雜草了。
“所以你不希望他死了。”少女對這個問題窮追猛打。
李斯將另一棵雜草扯了出來。
“和我希望無關。”他說。
“所以為什麼這些要和我說,不和他說呢?”少女問道。
“如果我和師兄說了,是不是聽上去很像是在威脅他。”李斯把玩着雜草,然後丟到了一邊。
“那倒是。”唐秋生也蹲了下來,幫忙拽掉了一根雜草,“你師兄脾氣很大么?”
“有才華的人脾氣都不小,更何況是他那種才華。”李斯說。
“你嫉妒他。”唐秋生坦率地說。
李斯聞言笑了一聲。
大王說這個少女是仙人,他起初是不信的。
人死如燈滅,他覺得這世界是不會有仙人的,這個少女說不定有些見識,也的確有點東西在身上。
但是他不覺得她是仙人。
他現在倒是有幾分信了。
他有多少年沒見過如此直率而熱情的人了。
如保赤子,他問及此人為何大王真的覺得是仙人,大王是這麼回答的。
果然有幾分道理。
“是。”他說到,“可以這麼說。”
“看來仙人對我們的事情還是很了解的。”他說。
唐秋生抓住了一根雜草,拽了出來,當然很了解了,但是說不定了解的也不是真的,畢竟當事人怎麼說,肯定不會寫一封公開信告訴全世界。
沒錯,我就是嫉妒他,我要把我的心路歷程全天候廣播一千遍。
能整出這種活的人古今上下五千年她還沒遇到過。
“你承認了。”唐秋生忍不住說。
“仙人既然直接問了,那我也只能直接答了。”李斯回答道。
搞得好像是我的錯一樣,唐秋生出了口氣,“為什麼?”
“需要為什麼嗎?”李斯笑了笑,“若是你有個師兄,自從在師門裏,你出身一般,而他出身高貴,樣樣都無從比得過他,會不嫉妒他么。”
“那如果你有機會殺掉他,會做么?”唐秋生問答。
中年人眨了眨他圓潤的眼睛,他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笑話似的,然後他低下了頭。
“我是個廷尉,絕大多數的道德和良心早就放下了。”李斯說道,“但是這件事還是不想的。”
“如果說,他能幫上大王的忙,你會幫助他么?”唐秋生問道。
“不會。”李斯輕聲說。
“不會?”唐秋生對這種坦率感到了震驚。
“他不會幫大王的忙的。”李斯說,他拽起了最後一根雜草,“我本不應當來見你的。”
“只是若是仙人真有逆天改命之能。”他說,“也許不妨可以勸勸師兄去走流沙。”
“想要殺了師兄,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李斯說,他看着最後一根雜草,“只要告訴大王一件被他暫時還沒有注意到的事情就好了。”
“那就是很多篇文章他都坐在君王的寶座上揮斥方遒,把自己當作了君王。”廷尉平淡的說,他的語氣自始至終都沒有變化過,始終用一種不疾不徐的,一句遞一句的,讓人聽了完全不會心生反感的語調講出來,“大王會想要和他見面,正是因為這種感覺才將他引為知音,他現在沒有感覺到,如果有人點到了這件事,大王自然會安排我把師兄處理掉的。”
“當年的時候,很多人覺得秦國的王座太大了,一個孩子是坐不滿它的。”李斯慢慢地說,“仙人也該知道,當年鬧了不少亂子。”
“所以大王是絕對不喜歡任何人站在他的王座附近的。”
“你不止在說韓非,也是在說我吧。”唐秋生移開了目光說。
“倒是沒有。”李斯語氣和緩地否定道,“大王如何,仙人自有仙人的見解。”
唐秋生並不想和他交換對於秦王的意見,嬴政是個什麼樣的人,從來都是很多人激情討論的話題,她卻忍不住想起了冬日邯鄲城外那個衣衫單薄的男孩的眼睛,以及李斯輕飄飄的一句當年鬧了不少亂子的分量。
“秦王就不說了。”少女擺了擺手,“怎麼搞定你師兄呢?”
“要不然你給我寫點台詞,我到時候想不出來怎麼勸他就念一念。”唐秋生懇切地說。
李斯笑了出來。
“師兄大概一下子就能知道哪些是我寫的。”他平靜地說,“如果能像當年應侯和先師一樣就好了。”
“世人都說韓非辯才無礙,縱橫捭闔,”唐秋生垂下了頭,“他萬一把我罵的狗血淋頭怎麼辦。”
李斯豎起了一根手指,“沒關係。”他沉默了一秒鐘,“師兄天生口吃,若是仙人和他交談,他怕是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他不會直接揍我吧。”少女捂住了頭。
“若是使仙人為難,那就算了,聽天由命罷了。”李斯說道,“但是若是仙人願意垂憐此事。”
“你欠我一個人情好了,我去了。”少女突然站了起來,伸出手,豪氣凌雲地拍了拍中年人的肩膀,“我到時候求你一件事,你無論如何都得答應我,怎麼樣。”
“我肯定不會大王和大秦不利的。”少女鄭重其事地說,“我保證。”
李斯抬起了頭,月亮從雲層後方露出了一線,他舉起了一隻手,三指朝天。
立下了誓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