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子》

眾所周知，勸人學法，千刀萬剮。

但是在秦國，這是金飯碗。

廷尉就是站在金飯碗頂端的那個男人。

總而言之，這是一份除了007之外，沒有任何缺點的工作。

一般來說，廷尉大人不是在抓間諜，就是在派間諜，目前來說國內也沒有什麼小白菜竇娥冤之類的千古大案，所以大家並不關心他正在弄什麼么蛾子。

但是廷尉大人開了塊地。

這還真是頗為稀奇。

雖然說，如果沒有什麼人走漏消息，他們這些草民按理說是不知道這塊地是誰的。

既然他們知道了，說明也可以討論了。

“莫非是傳說中的長生不老葯？”有個農夫悄聲對同伴說。

“不好說，”另一個農夫說，“好像據說是對付六國的東西。”

“難不成是毒藥？”另外一個人問道。

“毒藥，需要種這麼多麼，一個人需要一斤毒藥么。”有人質疑道。

中年男人出了口氣，他勾了勾手指，叫來了一個雖然穿着貧民衣服但是跑起來就暴露了他是個官吏的事實的青年。

“再找幾個人混進去。”他吩咐道。

兩千年前的人就知道找託了，這項技術還真是源遠流長，唐秋生想，她趴在屋頂上，略微移動了一下身子，準備給自己找個更舒服的姿勢。

然後，她聽到了一聲清脆的響聲。

這特么是踩到了什麼啊。

唐秋生身上瞬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被廷尉大人逮到了，自己萬一進監獄，雖然說她倒是有越獄的手段，但是她可不想在自己清清白白的檔案上加上一筆。

我在大秦坐過牢。

中年男人的眼睛略微傾斜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但是雙臂依舊抱在一起，沒有什麼行動。

他絕對是聽到了。

但是那個中年男人對此表示巋然不動，就像是完全沒有聽見一樣。

這明顯和職業特務頭子的人設不符。

除非此事還有蹊蹺。

唐秋生選擇灰溜溜地從房頂溜了下來，她本來是打算看看這幫人有沒有把土豆種錯的，現在看起來好像嚴格遵守了她說的方法，這樣的話，最短兩個月，最長三個月就會有收成了。

土豆的生長情況已經看了，自己可以撤了，她把單筒望遠鏡塞進了懷裏，找了一個落腳點跳了下來。

然而她還是覺得有一件事很介意。

那位廷尉大人真的沒看到自己嗎？

所以她轉過頭偷瞄了他一眼。

中年男人依舊抱着雙臂，靠着牆，一動不動，就像她那個方向連只老鼠都沒有一樣。

他張開了嘴，用很低的聲音吐出了一句話，“我今日裏不曾見過仙人閣下。”

唐秋生怔了一下。

所以果然是早就看到我了么。

如果順着牆邊溜掉是不是有損仙人的身份，等等，自己在房頂上被人發現就已經很有損仙人的身份了。

今天我就是要把臉丟在這裏了，耶穌來了都擋不住，唐秋生想，所以她決定還是像只老鼠一樣逃跑好了。

她一直往前走，消失在了陰暗的小巷的另一端，直到這個時候，那個中年男人都依舊保持着他原本的姿勢，一眼都沒有看她。

可能一個稱職的特務頭子最大的個人修養就是，不該看的東西完全不會看。

不愧是歷史上最成功的男人背後的那個成功男人，唐秋生想，她知道如果秦王會將自己的存在告訴一個人的話，那肯定只會告訴這位廷尉大人。

即使君王告訴了他某些秘密，但是他也完全不會主動去窺探。

少女爬上了牆頭，在順利翻回自己的住處之前，她忍不住停下了，因為坐在牆頭上，可以將這秦國的宮室盡皆收歸眼底。

黑色的，龐大的建築物，在日光下帶着某種沉默的威嚴，按照她的研究，現在的秦王還是二十多歲的年紀，剛剛開始征伐天下，吞併六合。

帝國的朝陽高懸於中天之上。

英雄豪傑們，還年輕的很。

她摸了摸後腦，有時候看着他們，一股興廢之情油然而生，看着這些建築物，也會想起江山易主，她一直都是個旅行者，不少時候會感覺很寂寞。

江湖子弟白髮生，王侯將相一壞土。

現在因為某些陰差陽錯需要留在這裏，自己應該全力珍惜這段旅程。

“仙人可是覺得呆在這裏寂寞了。”她聽到了牆下傳來的聲音，嚇得手一松差點沒有掉下去，將將抓住了瓦片掛在了牆上，然後深呼吸了一下，跳了下來。

看了看年輕秦王的位置，如果自己直接摔下來估計就把荊軻的kpi搶了。

不過荊軻好像根本沒有完成自己的kpi，所以此事作罷。

“很明顯嗎？”少女抬起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臉，然後給自己擺出了一個笑容。

然後她自顧自地坐在了山石上，抬起頭看着這位命中注定的帝王。

“寡人也曾聽說過，若是想成為仙人，就要如保赤子。”秦王說，垂下頭來看着她的眼睛，這個少女的眼睛從那天晚上開始，一直都是那個樣子的，如同明凈不染塵埃的空山深潭，游魚細石，一覽無餘。

“就是，一直比較傻就好了么。”唐秋生露出了一個笑容，“也許我可能就是這麼成仙的。”

她很感激他居然連自己不夠聰明這種事都給自己想好了理由。

“越是不聰明的人，越容易成仙。”少女笑着說，“你們是這麼認為的嗎？”

“寡人的確聽過這樣的說法，昔時南海之帝倏，北海之帝忽為中央之帝鑿七竅。”秦王不疾不徐地說，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錯，可能是看到了自己的贈與的確有點東西。

“那還真是熱心。”唐秋生附和道。

“七日而混沌死。”秦王說道，一雙黑白分明的丹鳳眼看着少女的眼睛，似乎對這份他生平少見的簡單和純粹很感興趣。

“所以在大王看來，我就是那個混沌了。”少女笑了笑，“我倒是也看到過這個故事，好像是宋國庄生所做，大王公務繁忙，想不到還閱讀這些。”

“公務繁忙，”秦王哼了一聲，“只說公務繁忙，也沒妨礙到歌舞昇平，奏樂燕饗，寡人不過讀了幾本書，也花不了什麼時間。”

“那近日裏有什麼好看的么？”唐秋生問道，她彎起了眼睛，笑了起來，“多少也讓我學點東西，免得總是被一看就知，怪丟仙人的臉的。”

“你難道不怕被鑿了七竅么？”秦王笑了一聲，然後驚覺了一下，也許是這個少女實在是太過心無城府，一看便知，所以也不知不覺地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幾分出來。

他移開了眼睛，和少女的目光錯開了。

“近日裏讀了《孤憤》《五蠹》，寡人得見此人與之游，死不恨矣。”他出了口氣，說道。

唐秋生摸了摸自己的後腦，這兩個名字她熟悉的很，屬於九年義務教育必背內容，應該是《韓非子》裏的篇章。

“我倒是也聽說過這幾篇的聲名。”唐秋生斟酌了一下措辭，“此人現在名聲正顯。”

秦王聞言點了點頭，“的確，有人與寡人說，此人尚在人世，正是韓國公子韓非。”

韓非若是個死人，秦王肯定會開心地把他的書讀上幾遍，然後在法家思想這條不知道是不是不歸路的道路上狂奔而下。

但是韓非還活着。

雖然說，韓國現在死魚翻身的概率比我看完《韓非子》就能和這群人不動聲色的周旋的概率還低，唐秋生想，但是他只要活着，就是個可能性，是個變數。

如果坦白來講，唐秋生算不上喜歡韓非，畢竟在他老人家的法術勢之下，可以說成功奪舍了儒家，外儒內法之下，給了多少奇行種固若金湯的江山。

當然了，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他在現在應該是不折不扣的進步人士。

而且我不太待見《韓非子》和韓非本人有什麼關係，唐秋生想，雖然對自己的智商沒有信心，但是萬一他能幫上我的忙呢。

韓非是諸子百家的最後一顆星星了。

在他熄滅之後，百家爭鳴的時代也正式落下了帷幕。

因為不再需要星星了，有一輪太陽要升起了，叫嬴政的太陽。

“那大王是想要和他見面嗎？”唐秋生問道。

秦王沉默了一會，“必須和他見面。”

“那他會來么？”少女問道。

秦王本想說他不得不來，自己為韓國布下重兵，他沒有選擇。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發現自己現在並不願意用這樣的詞彙和這個少女交流。

七日而混沌死，不知為何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這句話，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這個少女果然和他初見時的印象一致，是個熱忱的有幾分冒失的人。

雖然她的確擁有不折不扣的神力，也能做到不少不可思議之事。

她熱愛土地與種子，春天與風雨。

仙人也許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他應該得維護這種心境，否則說不定就會失去她的神力相助了，他對自己這麼說著。

“他應該很想來秦，”秦王說道，“畢竟寡人與他所思所想甚是相似，據聞他在韓國不受重用苦悶難當，加上又和廷尉李斯同出一門。”

“他也當是寂寞了。”

“這樣啊，”少女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麼，“那希望他在這裏能得到他想要的生活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