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水之魚5
泉雅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凝滯了。
要想擺脫通敵的嫌疑,他無疑只能照做,可是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進去,一定會被打成篩子的吧?
他只好閉上眼睛,努力鎮定下來,待耳邊慌亂的心跳聲平定后,嘗試使用被加強的五感捕捉樓內的一動一靜。
衣料的摩擦聲、槍的上膛聲、此起彼伏的呼吸聲,慢慢在他極佳的聽力中清晰起來。
泉雅驚喜地睜開眼。看來可行!
他不敢鬆懈,繼續捕捉樓內一切細微的聲響,聽聲辯位,逐漸在腦海中構築出了一張地圖,上面清晰地標出了敵人的位置。
一層樓有六個人把守,手中都有槍。
於是在太宰的目光中,泉雅鼓起莫大的勇氣一步一步地走進了大樓。
在踏入樓內沒入陰影的瞬間,對疼痛和死亡的恐懼讓敏銳的五感在此時被放到最大,在他的大腦里,時間彷彿在此刻慢了下來。敵人扣動扳機的聲音和子彈的旋轉破空聲在他耳中變得格外清晰,優秀的夜視能力輔以加強的視覺讓他得以看清樓內的每個細節,就連子彈的軌跡竟也無處遁形。
下一瞬間,泉雅做出了反應。他身體微微一偏,險險避開了朝頭部飛來的子彈,只被切斷了幾縷頭髮。
他眼睛微微一亮。成……成功了!
一發沒中,敵人加大火力,接連不斷的子彈從不同的角度破空而來。
有了第一次躲避子彈的經驗,接下來他屏息凝神,憑藉著被徹底激活的五感,在槍林彈雨中連躲避帶翻滾,直到太宰帶着人攻進來,才順勢躲到了一處安全的角落,得以稍加喘息。一番下來雖身上多了不少子彈擦傷,但至少沒被打中過。
他一邊平復心跳一邊檢查着自己正不斷滲出血的傷口,發現先前的快速治癒力這次沒有生效,於是意識到應該是只有死而復生時才會觸發速愈,換句話說,如果不是致命傷,他與普通人無異。
“挺能幹的嘛。”聽到說話聲,泉雅從思緒中抬起頭,正好看到太宰在槍林彈雨中散着步來到他身邊,點評似的道:“就是動作笨拙到能讓人哭出來的程度。”
泉雅呆住了,倒不是因為這番帶有嘲笑意味的話,而是因為剛剛太宰的人體描邊。
太不公平了,他明明已經傾盡全力躲避子彈了還是不免受傷,反觀太宰,什麼都沒做但是子彈就是能精準而又巧妙地避開他。
md,他泉雅不才應該是這個世界的主角嗎!?
一樓的守衛被幹掉后,太宰只對他撂下一句“哪涼快哪獃著”就領着大部隊去到了敵人的地下藏匿點,不出半晌,敵人殘黨的頭目就鼻青臉腫地被黑衣人用槍抵着上來,和一旁還在打着哈欠的太宰形成了鮮明對比。
剛來到地上,頭目不顧疼痛低聲冷笑:“呵……今天你們別想走出這棟樓了。”
“如果能因此死掉倒是不錯,但是就憑你,做得到嗎?”太宰懶洋洋地說。
“我已經提前在一樓佈置了數量可觀的隱形炸彈,肉眼根本發現不了,去死吧。”說著,頭目手伸進懷中去摸炸彈起爆按鈕,卻什麼都沒有摸到。
“還以為是什麼計策,在找這個嗎?”太宰露出了一個無奈的表情,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個類似遙控器的裝置在頭目眼前晃了晃,“如此平平無奇的炸彈套路也太老掉牙了吧,你們這些舊時代的人老老實實地結束在過去不好嗎。”
“少瞧不起人了!”頭目被激怒了一瞬,但下一刻,他臉上再次攀上了陰暗的笑容:“我早料到會如此,於是留了最後一手,只要起`爆器和炸彈的距離過近,炸彈就會開始倒計時,也就是說從我們剛才上來的那一刻開始,你們已經死了……去死吧,港口黑手黨!”
“原來如此,炸彈早就開始倒計時了啊。”太宰的語氣就彷彿要往咖啡里加方糖一樣平常。
就在雙方僵持之時,泉雅突然從不惹人注目的角落裏跑了出來,懷中還抱着一堆黑乎乎的硬件。
頭目看清了他懷裏的炸彈,目眥欲裂:“不……不可能!什麼時候?不對,你是怎麼知道炸彈在哪的!”
“你會拆彈?”太宰眨了眨眼,覺得新奇。
不,他不會,他只不過是把所有的炸彈都找出來了而已。他一早就聽到了炸彈里微小的滴滴聲,在先前太宰帶手下去到地下后,他就開始行動了。
很快,太宰發現這堆炸彈還在運作,於是朝泉雅道:“做得不錯,現在把它丟出去。”
在頭目難以置信和太宰若有所思的目光中,泉雅抱着滿懷的炸彈跑到了大樓外,尋了一處無人的廢墟,卻遲遲沒有將其丟掉跑路。
因為就在剛剛,他突然冒出了很荒謬的想法。
他大概知道懷裏東西的威力有多大,更何並不只有一個。要是被如此威力的炸彈炸成碎片,炸成灰,復生會不會因為身體無法治癒而終止?如果這樣,他就可以離開這個陌生而又危險的世界回去了。
泉雅覺得這個想法很可怕,但終究是腦子一熱,想回家的決心戰勝了恐懼,他就那麼孤零零地站在廢墟里,懷抱着炸彈,看着上面倒計時的數字一下一下地跳。
在數字即將歸零時,他默默抬起頭,看到太宰已經出了大樓,還一反常態面色凝重地和他隔空對望。
看錯了吧。
“太宰先生,請不要再靠近了!”黑衣人手下拉住太宰。
下一刻,伴隨着震天的聲響,泉雅被爆炸吞噬了,接連的爆炸掀起的火光直衝雲霄,熱浪翻湧,衝擊波揚起的石礫和灰塵漫天飛舞,遮蔽了視線,經久不衰。
在漫天沙塵中,血肉碎片像磁石一樣緩慢地拼湊在一起,逐漸湊出人形。
泉雅恢復意識的瞬間,鼻腔內充斥着火藥味,他意識到自己失敗了。
被炸死的瞬間並沒有覺得痛,真正開始感到痛不欲生是他剛恢復意識,身體還沒完全癒合的時候。他渾身上下都是傷口,骨骼和內臟正在重新連接生長,隨後是血肉經脈,最後是皮膚。
他用意識叫出了異能。
“我……不想要痛覺……”
“嘖嘖。”看到泉雅痛苦地在地上顫抖,黑影乍舌道:“我不是告訴過你你不會死的嗎,意思就是不管你因何死亡,死狀再怎麼凄慘,就算你被燒成灰了,也會一點點恢復生機,何必自討苦吃呢?”
“不想要……痛覺……”
“不想要痛覺的話那好辦。”黑影慢條斯理地說,“痛覺隸屬於五感,失去痛覺,感覺也會一併消失,以後你就再也不會痛了,如何?”
泉雅強撐着意志力思考,要是失去感覺,那他與活死人有何區別?
他不能同意。
見泉雅不應,黑影繼續誘惑他:“只要你同意了,馬上就能解脫哦,怎麼樣?事不宜遲……”
“滾。”
“好骨氣,你就繼續撐着吧。”黑影哼哼道,說完便消失了。
泉雅在地上蜷縮着,意識模糊中看到沙塵中一抹人影逐漸靠近,待那人影走到跟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他才認出了對方。
太宰面上看不出情緒,淡淡道:“沒死成嗎,還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以為是什麼煙花嗎。”
他話雖這麼說,但看泉雅面色痛苦,還是讓手下送來了鎮痛劑,蹲下身注射進了泉雅的體內,並觀察着對方的狀態。
直到看到泉雅蒼白的面色終於有所好轉,擰在一起的五官也逐漸展開,太宰才撂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話離開了。
“我也很討厭疼痛。”
過了很久,泉雅的身體才完全癒合。即便身體已經完好無缺,他的大腦和神情也依舊麻木,只獃獃地坐在原地放空,直到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晚,太宰結束了收尾工作,站在他面前叫了他好幾聲,他才微微回神了一點,大腦剛開始能思考,腦中卻只有一句話。
啊,好想回家,好想吃掉離開前還沒來得及吃完的泡麵。
木然地穿上黑衣人手下遞來的衣服,盲目跟在太宰後面離開廢墟,走街串巷,直到他突然聞到了從路邊飄來的濃郁香氣。
太宰發現從剛才開始泉雅的腳步聲就消失了,他回頭,看見泉雅正在後方不遠處直勾勾地盯着路邊的關東煮小攤挪不動步。
“喂,別看了,快點走。”
過了一會。
“謝謝惠顧!”
“為什麼我要坐在這裏陪你吃啊,明明一會把你扔給織田作后就要去喝酒來着。”太宰坐在路邊攤前不滿道,但在看到旁邊的泉雅一臉好吃到要哭出來的樣子,認命地扶額,“……算了。”
過了一會,看着越摞越高的竹籤,太宰難得地覺得肉疼:“你是餓死鬼轉世嗎,差不多得了,已經吃飽了吧?給我留點錢喝酒。”
泉雅才不管,他裝作聽不懂繼續狼吞虎咽,秉着一點報復心理,他一定要狠狠地宰上太宰一頓。
看他吃得很香,太宰也隨便拿起一串魚餅吃了起來,若有所思道:“森先生讓你跟着我,可是我不想要無用的部下,你也不是當黑手黨這塊料。不如你找機會跑掉算了,我不會追查,這也算是兩全其美……”
話說到一半,看着泉雅臉頰鼓鼓地塞滿了食物,並一如既往地用清澈中帶着些許愚蠢的眼睛看着他,太宰煩躁地把頭埋在臂彎里,悶悶道:“真是的,我在跟個笨蛋一直說個什麼勁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