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相澤遙是一個咒靈,他的記憶始於一場大火。
大火總歸不是什麼好東西,只會讓人聯想到死亡、屍體以及哭聲。
恐懼和絕望是咒靈誕生的最好溫床,他並不知道那些死去的人在燃盡變成塵埃之前收到了怎樣的折磨,他只知道自己從那一刻起真實存在。
奇怪的人類在臨死前擁抱了自己,而那個擁抱變成了詛咒,讓每一個普通人類都可以看見他。於是他成為不了真正的咒靈,也無法融入人類。
不過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也許是幾十年也許是幾百年,現在他早已經記不清楚。
而他現在最大的煩惱就是,他很餓,餓的恨不得生啃一個人。
而唯一一個看上去非常合他胃口的食物,拒絕了他的進餐請求。
說實話,這是他第一次被拒絕,因為他很少遇到合自己胃口的食物,大都是吃些不太會說話的咒靈湊合,相澤遙直接當它們不說話就是默認同意,然後動手團吧團吧把他們團成球給吸收掉。
“我這算被當成俘虜了嗎?”
相澤遙被國木田丟給了太宰治,一是他看不慣這傢伙天天摸魚,二是他知道雖然自己這位同事不靠譜,但還是很有能力的。
而太宰治在反抗無果後半死不活的把他帶回了家。濕透了的衣服直接被晚風吹乾,連換衣服都免了。現在太宰治躺在床上,相澤遙打地鋪,兩人一齊仰望着天花板,沉默了很久,相澤遙疑惑的發問。
不給飯吃,時刻有人看着,這真的很像俘虜。
“俘虜是需要幹活的。”太宰治好心解釋。
“俘虜幹活有飯吃嗎?”
相澤遙問。
太宰治低低的笑出了聲:“那需要看你表現。”
不知道為什麼,相澤遙覺得這笑聲里摻雜着嘲笑和敷衍的意味,但是這位先生看上去並不是如此惡劣的人。
不過話說如何判斷一個俘虜的表現好壞呢?幹活嗎?
咒靈的睡眠和人類不太一樣,不是必需品。夜晚漫長,他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思考。
他是一個非常講究職業操守的咒靈,在沒有得到食物的允許之前是不會動口的,所以他不會趁着床上香噴噴的大雞腿睡著了就為所欲為。
既然不能吃,他現在大可以卷了小包袱走人,畢竟這個太宰先生看上去武力值不高的樣子,應該也攔不住他。可現實情況是——現在他無處可去,平常他一般是摘幾片葉子蓋身上就露天睡了,但是他又不蠢,有地方遮風擋雨當然更好。
而且好吃的東西就算不能抱着啃,能聞着也是好的呀。
於是太宰治在半夢半醒間,聽見安靜的房間裏傳來咽口水的聲音,以及一道如饑似渴的目光。
太宰治:“……”
我該害怕嗎?
第二天,非常有俘虜自覺的咒靈起了一個大早,扛起小鐵杴就去偵探社的小院子裏勞作。
不要問他哪裏來的小鐵杴,太宰治曾試圖過制止他把自己的床頭櫃裏的鐵制物拆下來拼接,但是很遺憾的失敗了。
經過的國木田的鏡片反射着睿智的光芒,看着對方辛勤勞作的背影既疑惑又欣慰,不過——
“我種的蔥呢?”
中島敦看着腳下被當成雜草處理踩進泥里的蔥,默默閉上了嘴。
昨天國木田連夜給他解釋了名為咒靈和咒術師的東西,具體的他沒聽懂,但大概意思就是這倆種玩意兒都很少見,而且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咒術師和異能者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關係。至於咒靈,他們一向只找普通人嚯嚯,不會閑着無聊到異能者這裏找打,所以其實國木田了解也不是很多。
曾經他有幸碰到過一個白毛咒術師,當時國木田異常後悔沒有帶上太宰治,因為他覺得這倆人氣死人的本領都已經達到了一種出神入化的地步,也不知道遇到之後能不能死一個,這樣世上就可以少一個禍害。
話題扯遠了。
所以相澤遙應該是一個咒術師,那昨天發生的一切就都可以解釋了。
那個頭屬於受害者,是某個咒靈害得,相澤遙為了救人把咒靈給噶了,把頭給帶回來了。至於那個一直在唱歌的小咒靈應該只有三四級的樣子,忽略不計。
至於他為什麼要捧着一個頭到處亂晃嚇唬人,以及那些吃人之類的奇怪發言……或許是因為咒術師腦子多多少少都有病吧。
相澤遙此刻還不知道自己被貼上了咒術師的標籤,正在愉快的給角落的水仙花澆水,他記得這種花,自己睡覺的河邊偶爾會開一兩朵,很好看。
大早上被拆床吵醒的太宰治坐在欄杆上,晃着腿曬太陽,順便啃了一口蘋果。
他並不想告訴這位看上去不太聰明的朋友那其實是蒜苗,而且快被他澆的水淹死了。
“太宰,你今天來這麼早就是為了換個地方偷懶嗎?”國木田尋找自己的蔥無果,回頭看見每天都在無所事事的太宰治,氣不打一處來。
太宰治假裝沒有聽見,鹹魚將自己翻了一個面,繼續曬太陽。
最近的偵探社很冷清,倒不是說委託少,而是很多。但諸如貓少了、狗丟了之類的事情佔了絕大多數。亂步看了幾眼決定和社長一起出國,社長去處理事情他去遛彎,順便看看國外會不會有什麼疑難的案件。
於是偵探社沒了偵探,留下幾個奇奇怪怪?的人大眼瞪小眼,探討昨天那隻走失的貓可能出現的地點。
相澤遙在一個早上餵了三次魚,池塘里的小魚被喂得肚皮上翻,白白胖胖的,看上去很好吃。他試圖撈一隻上來,結果受驚的魚直接用力拍了拍水面濺了他一頭水。
他甩甩腦袋抹去臉上的水漬,讓太宰治想起某種雨後甩水的犬科動物。
最終在他第四次拿小鐵杴在地里挖出小蚯蚓,試圖餵給池塘里的魚的時候,終於有個人推開了偵探社的大門,免除了可憐的魚即將活活撐死的下場。
那是個頭髮白了一半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很憔悴——也很有錢。
“我的兒子失蹤了。”
這是他進偵探社說的第一句話,語氣裏帶着心如死灰和焦躁。
“我半個月前聘請一群雇傭兵替我去找他,可是那些雇傭兵也在幾天前和我徹底失去了聯繫,甚至一點傭金都沒有拿。”
國木田認真的聽着,給這位蒼老的父親倒了一杯茶。
“警方那邊怎麼說?”
“那些人讓我在家裏等消息,可是這都多久了!還是沒有給我一個結果。”
聽上去估計是凶多吉少了,中島敦憐憫的看了看男人。
“所以您的委託的具體內容是?”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男人聲音沙啞的嗓音像咽下去粗礪的石頭,“總要帶他回家啊。”
這大概是一個月來第一個正經委託,而且來自於一個擔心孩子的父親,他們沒有理由拒絕。
窗外,相澤遙伸手抓住墜落的樹葉。太宰治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在對方意識到他的目光回頭看他之前,又躺下將書重新蓋在自己的臉上。
相澤遙眨了眨眼睛,如同黑曜石一樣不含一絲雜質,濕漉漉的無辜模樣。
他以前也遇到過各式各樣的人類,自認為還是對這種生物比較熟悉的。但他不想為了融入其中而改變自己的性格,所以一直都是格格不入的狀態。
太宰治……很陌生的名字,可為什麼看他的時候總覺得有些熟悉。
相澤遙伸出指尖劃過水面,悄然凝結成白霧,水中的魚立刻好像受到了什麼蠱惑,游過來親昵又討好的蹭着他的手。
明明剛剛還避之不得,現在又游過來討好,看來也不過如此,都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東西。
無趣。
靠近他的魚忽然開始劇烈掙紮起來,像是被無形的東西捏住了身體,扭曲。最終頭部爆出血霧,死不瞑目的僵硬了身體。
被染紅的血水向他的指尖聚攏,消失,最終幾秒后,魚的屍體也消失了。
味道不太好,不過湊合吧。相澤遙甩了甩手。
輕快的哼着曲子回到室內,國木田和一個沒見過的黃髮少年已經整裝待發,似乎是叫“賢治”。中島敦在試圖把裝死的太宰治叫起來。
“太宰先生,你穿這麼一點衣服躺在這裏會着涼的。”
“那不就可以生病死掉了嗎~我很開心。”太宰治不為所動。
“我覺得這種小病正常情況下是死不掉的。”
“試試嘛~試試嘛~不試試怎麼知道。”
……
國木田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生氣,不要生氣,他要是氣死了就真的沒人管的住太宰治了。
就在國木田快要爆發之前,太宰治好像踩點一樣忽然一躍而起:“既然敦君都這麼求我,那就勉為其難答應了。”
其動作之乾脆利落讓人嘆為觀止。
剛準備教育他的國木田被忽然噎住,無奈的扶額,回頭看見了倚着柱子看戲的相澤遙,就差拿一把瓜子了。
“最近我們偵探社人手不太夠,與謝野也出差去了,我答應了異能特務科要看着你。相澤,只能麻煩你和我們一起去了。”國木田用指腹推了推眼鏡。
“我可以拒絕嗎?”
“我想不太行。”
“那麼為了表示一位囚犯的真誠,我只能說樂意之至——當然我不是真的很樂意。”
聽到這個回答后,太宰治好像被戳到什麼笑點一樣,笑的倒在了中島敦身上。
中島敦顯然還是沒能習慣他時不時的抽風,有些無措的喊着太宰先生。國木田直接無視,招呼着賢治和相澤遙先出去了。
太宰治笑夠了,眼角泛着笑出的淚花,靠在中島敦身上,低着頭看不見神情。
“太宰先生?”中島敦有些擔憂。
太宰治搖搖頭,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那條魚,死了哦。”
“啊?”
“沒什麼。”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太宰治已經重新揚起了一貫無懈可擊的笑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