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飛的記憶
樓梯處傳來腳步聲,慕池趕緊返回小茶廳。
“你好,我是偵探社的副社長常飛。”
一股煙草味撲面而來,慕池轉頭,微微驚訝。
來人是位三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慕池吃驚倒不為別的,主要他的裝扮簡直太……偵探了。
男人顴骨高聳,輪廓分明,一看就是不拘小節的人。無語的是他的裝扮,分明酷熱天,卻穿着一件拉風的棕色大衣,嘴裏還叼着一個煙斗,煙斗烏黑髮亮,一看就很名貴。
要不是沒戴帽子和眼鏡,慕池都要懷疑他在cosplay福爾摩斯呢。
除此外,他的聲音和語調也很彆扭,滑膩膩的,令人十分不適。
“我叫慕池,是來面試……”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先坐吧。”
常飛不耐煩地揮手打斷,踏着步子大咧咧坐到對面,“小李,快給我沖杯咖啡,你喝什麼?”
“……白水就可以。”
趁着小李離開,常飛對着慕池上下打量了一番,十分乾脆道:“我們偵探社與一般偵探社不大一樣,首要條件就是身體素質。你這體格……恕我直言,早點兒回去歇着吧。”
常飛言辭很不客氣,彷彿慕池在浪費他的時間。
慕池倒不計較對方的失禮,只是對他敷衍態度很不滿:“既然你直言,那我也直言了。”
“首先,我並不認為自己的身體有問題,其次,你難道不覺得你們的招聘要求很矛盾嗎?”
“有嗎?說說看。”
對方眉頭一挑,多了幾分興緻,慕池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你們還要求心思細膩敏感的人,可越敏感的人想法越多,越愛鑽牛角尖,心不寬則體不胖,身體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都說‘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反過來也成立,按照你們要求,最後只能找來糙漢子。既然如此,何不去工地上轉轉?”
聽了慕池的歪理邪說,常飛忍不住笑出了聲,“哈哈,你這口才倒適合做偵探。”
幾個意思,難不成你們偵探社的偵探,靠得都是嘴炮?
“你同意的話,我並不介意。”慕池打蛇隨棍上,“而且,我還具備冒險精神和強烈的好奇心。”
“不錯不錯,是個好苗子。”
常飛不吝嗇稱讚,可他不等慕池高興,便話鋒一轉,“只可惜,還是不能要你。且不提你不是法律或心理學專業,即便真有本事,也不行。”
慕池不忿,剛想質疑,常飛又道:“實話告訴你吧,無論偵探還是普通職員,我們社招募的首要條件就是身體素質。”
常飛一再強調身體,之前小李也是如此,慕池不禁起了疑,“為什麼?雖然我對這個行業不了解,可也不至於像電影裏那樣,親自肉搏吧?”
“你懂什麼懂?”
見慕池如此難纏,常飛不耐煩了,乾脆神情一肅,用詭異又中二的口吻,神秘兮兮道:“古老寓言正在復蘇,大地必將陷入永夜……小子,你相信你眼中的世界並非真實嗎?你相信那些奇談邪說,都是真的嗎?”
你跟棕色記事簿有什麼關係?
“相信。”
慕池脫口而出,常飛先是呲笑,繼而又是一呆,“……啊?”
“我相信!”
慕池壓低聲音,同樣擺出肅穆姿勢,“我相信世界存在另一面,相信那些怪談都是真的。”
“……你,你認真的?”
常飛表情變了又變,一時竟有些拿不準了。
他之所以說那番話,本想表現得像個神經病似的,把慕池這個麻煩精嚇跑。
沒成想慕池沒嚇跑,倒先把自己給框住了。
他拿不準慕池在玩笑,還是說真的,畢竟……這個世界真的存在怪談!
那些隱藏在黑暗裏的,神秘莫測的怪談邪說,正默默改變着世界,而他們夜鶯偵探社,正是因此而成立的。
常飛拿不準,慕池心裏卻有底了。
看來自己不拿出點兒‘證據’來,恐怕真要白跑一趟了。
想到姐姐,他心中一動,乾脆從背包里取出棕色記事簿來。這本就是試探,可沒成想,常飛的反應比他的預估猛烈得多。
“厄運記事簿?!”
就見常飛‘騰’的從椅子上蹦起來,伸手便要搶奪!
慕池反應機敏,下意識躲開。
等躲過偷襲,他才反應過常飛說了些什麼,又差點兒忍不住把記事簿呼他臉上。
厄運記事簿?這就是它的名字嗎?僅聽名字就充滿了不詳啊!
或許姐姐就是被它的厄運所影響,才被世界抹除的?
“你認得它?為什麼要叫它‘厄運記事簿’?那你記不記得慕……”
“沒錯,就是厄運記事簿!”
常飛激動得語無倫次,“天啊,你竟然是它的新主人!抱歉抱歉,我沒有要搶,它是你的,我可不要!”
他只是看到棕色記事簿太激動了,更何況慕池還活着,他搶了也沒用啊。
“沒關係,我不怪你。”
慕池很大度,常飛卻翻了個白眼兒,“我說小老弟,你既然成了它的新主人,想必也經歷過怪談吧?早說嘛,要知道你是它的主人……”
“怪談認主后,不可以被搶奪?”慕池好奇道。
“你不知道?是的,無論何種類型的怪談,但凡選定宿主,除非宿主死掉,否則都不可能被搶奪。”
見慕池很感興趣,常飛乾脆科普道:“而且,就算殺掉宿主,你也不一定能成為它新主人。畢竟每一個怪談都有自己獨特的運轉‘規則’,根本不講道理。甚至有些怪談,在宿主死亡后,會觸發暴走模式,非常非常危險。”
慕池感嘆,不愧是專業人士啊,這傢伙身上肯定也有怪談!
奇怪的是,棕色記事簿竟然沒反應。
“你剛剛說我是它的新主人,也就是說,你見過它過去的主人?”慕池提出之前被打斷的問題,心中卻不敢抱太多期待。
畢竟,這個世界上除了他自己,已經沒人記得姐姐了……
“過去的主人,過去的主人……是啊,它之前是有主人的。”
常飛再次站起來,他在茶廳里來回踱步,神情異常焦躁。
“你……”
慕池瞧出他不對勁,可他剛開口,常飛又沖了過來,這次不是搶記事簿,而是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激動的大吼道:
“怪不得,怪不得我覺得你很眼熟……你姓慕,你也姓慕!慕婉,你是慕婉的什麼人?啊!不,不對,沒有慕婉,沒有慕婉……這都是我的錯覺啊!”
常飛放開慕池,邊後退邊抱着腦袋又哭又笑,竟發起癲來。
慕池在他說出‘慕婉’兩個字時,就呆住了。
兩年,整整兩年了,他頭一回從別人口中聽到姐姐的名字。
所有人都告訴他,世界上根本沒有慕婉這個人,是他病了。
可現在,從常飛口中聽到‘慕婉’二字,慕池不是不激動。可比起激動,更多的卻是悲哀。
悲哀自己兩年來的煎熬,更悲哀姐姐分明活過,卻像從沒活過一樣……
慕池忘記從哪本書上看到過這樣一句話:人的一生,要死亡三次;
第一次,是你的心跳停止,生物學上的滅亡;第二次,是你被安葬,眾人為你舉行葬禮后,宣告你在社會上不復存在;第三次死亡,則是這個世界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也把你忘記了。
整個宇宙將不再與你相關。
他的姐姐從第一步直接跨到了最後,甚至更遠——恐龍還保存着‘屍骨’呢。
哪怕是化石,也至少證明它來過。
可他的姐姐呢?
慕然間,慕池內心生出極致的慶幸來,慶幸自己沒有被藥物腐蝕,更慶幸那通電話,提醒他不要遺忘姐姐,否則姐姐就真的‘死’了。
現在,出現第二個記得姐姐的人了!
慕池剛想開口說話,只聽‘砰’的一聲,房門從外面被推開。
“副社長,你怎麼了?”
聽到動靜闖進來的小李,見常飛蹲在地上又哭又笑,當即戒備的望向慕池。
“我沒事,小李你先出去。”常飛站起來,擦了擦眼淚,苦笑道:“抱歉,剛才又犯病了,小兄弟,你沒嚇到吧?”
“沒有。”
慕池搖頭,他才沒被嚇到呢。
這樣的癲狂模樣,他太熟悉了,以前一天發兩次。
“副社長,他……”
“好了,你先出去吧。哦,對了,去找麗姐辦理下手續,這位兄弟我們收了。嗯,就見習偵探吧。”
“見習偵探?”
小李驚訝地瞪大眼,他根本不認為慕池能面試成功,更沒想到能一步到位,成為見習偵探。
也不知他想到了啥,眼珠一轉,震驚的看着慕池,“難道你……”
慕池冷着臉,肅穆地點點頭。
“我知道了。”
小李十分乾脆,扭頭便走,慕池很想問他知道了什麼。
小李剛出去,慕池便迫不及待確認:“所以說,我通過面試了?”
見他關注重點竟然是這個,常飛感覺自己白髮癲了,乾脆不理他,自顧自問道:“我瞧你的樣子,似乎對慕婉這個名字不陌生?你,你也記得她?”
常飛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可慕池卻聽出了希冀。他沒讓他失望,直截了當道:
“是的,不僅認識,她還是我的親姐姐,我一直記得她,從未忘記過。可是,整個世界都告訴我,姐姐根本不存在,是我得了臆想症。”
“可憐的娃。”
常飛也不坐了,盯着慕池手中棕色記事簿,嘆息道:
“要不是你的出現,要不是再看到這本記事簿,我都會懷疑是我的記憶出了差錯。畢竟,你知道的……哦,你不知道,算了,那個不重要。總之,這個世界充斥着謬妄詭異的怪談,沒人知道它們具備多麼荒誕可怕的規則。哪怕,你是它的宿主。”
慕池一點兒也不關心常飛的感嘆,迫不及待地追問道:“你對我姐姐了解多少?她曾經也是你們的一員?她是怎麼消失的?還有,她,她還活着嗎?”
“我不知道。”
見慕池還要問,常飛苦笑的制止他,“不論你信不信,我對她並不了解,雖然同在一個偵探社,可我們兩個並不熟。
可笑的是,除了他,整個偵探社竟然全部失去了關於慕婉的記憶,當時那場景,常飛至今都歷歷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