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傍晚六點多鐘,萬縷霞光像金色的鳳凰展開的羽翼,映照着整個荒原。
牧場的盡頭緩緩走來兩個人,他們並肩行走,有說有笑。
林正義眯起眼眸,努力看清楚,確定是贏川和邵煜銘。
“小川和邵哥回來了!”林正義把頭扭向身後,對躺在搖椅上的查爾斯微笑。
查爾斯把臉上的帽子拿掉,緩慢地站起身,從欄杆探出頭,瞧見那兩個男人越走越近,談笑聲也愈發清晰。
“他們這樣多久了?”查爾斯的中文不是特別好,他湊到林正義耳邊小聲問,發現對方愣住一會兒,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的重複一遍。
林正義沒心眼地回道:“他倆一直這樣,他們的友誼就是這麼神奇,偶爾打在一起,沒多久又和好,傑西說他們是天生一對的好朋友。”
“天生一對不是用來形容朋友的吧,”查爾斯打量着林正義,停了一下,似乎在猶豫該不該說下去,“林先生,你幾歲了?”
“我,我..”林正義撓撓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贏川看向天花板,彷彿陷入了長遠的回憶:“從來沒想過,像我這樣的人,可能不適合組建家庭,我從小就不會跟女孩子相處,有時候又很渴望和女□□朋友,這種感覺很複雜,但是有一點我很清楚,青春期開始我就只對男孩有感覺。”
“事情進展的順利嗎?”查爾斯眼中蘊含笑意,“他看上有點不妙,需不需要我幫忙。”
查爾斯碰了一下他的胳膊,找回他的注意力,“銘,你不走,我也不走。”
可能是邵煜銘沒有離開的緣故,他無法集中精力進入睡眠狀態,剛有點感覺立馬又清醒了。
“我還不困,”他懶洋洋地抬起手腕,看一眼時間,“這才幾點,現在睡晚上還睡不睡了。”
贏川勾唇淺笑:“我沒事。”
邵煜銘被自己給逗笑了,旋即又問:“你呢?你想過嗎?”
這時候,贏川和邵煜銘一前一後地走進院子,算是替林正義解圍。
邵煜銘將藥箱放好,回過頭看他一眼,壓低嗓子說:“我在這裏你睡不着?”
贏川側耳細聽:“你說什麼?”
贏川沒有點頭,他知道,只要他點頭,邵煜銘會立刻消失。
林正義趕忙跑到贏川跟前,抓住人的胳膊,緊張兮兮的上下打量:“小川,你這是怎麼了?”
他低眸,看人的眼神別有深意:“喂,邵煜銘,我在你眼裏是不是特別弱?”
邵煜銘露出感激的表情:“暫時不用,小川脾氣倔,凡事都喜歡自己來,”說到這裏,邵煜銘換上一副自豪的神態,“你知道嗎?他用最短的時間馴服了將軍,他真的很執着,我們家小川,做什麼都有天賦。”
贏川的薄唇微啟,欲言又止一番,終究沒再說什麼。
“哦,是么,恭喜。”查爾斯微垂眼帘,有意岔開話題,“我們什麼時候離開?”
“那我再坐一會兒,你不介意吧?”不等他回答,邵煜銘已經叮叮咣咣拖了把椅子坐在床邊,然後拿過遙控器把空調溫度調低,所作所為像極了照顧兒子的父親。
“不是弱不弱的問題,”邵煜銘笨拙地把消毒水塗在贏川的肌膚上,看着幾道顯眼的痕迹,微微嘆口氣,“我是不由自主的難受,等你以後心裏裝了人,你就能體會我現在的心情。”
邵煜銘沒太聽懂似的“嗯?”了一聲,困惑地往別處看一眼。
邵煜銘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拽到桌子前坐下,拿過提前備好的藥箱,嘴裏嘟噥着什麼。
“我明白你說的意思,”邵煜銘摸了摸他的臉頰,“你想要一個媽媽,對嗎?”
說完這些,邵煜銘對查爾斯微微一笑,迫不及待地進了房間,順便把門一關,就算是林正義也被隔在外面。屋裏,贏川從洗手間裏出來,洗過臉和手,換了身衣服,看上去乾淨很多。
“以前想過,父母是比較傳統的人,我多少會受他們的影響,”邵煜銘邊思索邊說,“讀大學之後就沒想過了,我對小孩其實一直都不太感冒,就算是異性戀,大概也是丁克,都說富不過三代,我這已經是第三代了,我真害怕生出來的小孩穿補丁褲。”
儘管外表看上去有些狼狽,但是贏川的精神面貌很好,現在的他與早上的他在林正義眼中有很大的差別,彷彿重生了一般。
贏川確實累了,躺下沒多久就被困意席捲,半闔着雙眼,卻始終沒能睡着。
在一陣沉默中,邵煜銘手法生疏地幫贏川把傷口處理完,然後強硬地讓人躺下休息。
“既然這樣我就省了一步棋,這裏你比我熟悉,場主那邊由你去溝通,替我爭取一間寬敞的卧室,錢不是問題,謝謝了。”
“對啊。”邵煜銘透過窗戶往屋裏看一眼,沒掃到贏川的身影,猜測是進了洗手間。
“還好,”查爾斯故作輕鬆地聳肩,“場主邀請我留下來,那我就不跟他客氣了。”
贏川笑起來,笑得特別好看:“誰願意碰你,”頓住一秒,贏川臉色微變,皺了皺眉頭,“你還想過會有自己的孩子嗎?”
“就這?”贏川瞄一眼胳膊上的淤青,對此不屑一顧,“算的了什麼,以前比賽經常磕磕碰碰,沒見誰喊着找醫生。”
邵煜銘掀開藥箱的蓋子,一字一頓道:“真的不去看醫生?”
查爾斯目光銳利而好奇:“你的意思是想留在這裏?”
邵煜銘跟在他後頭,不過在門口被查爾斯攔住了。
“我怕你摔出內傷。”邵煜銘埋怨地瞪他一眼。
贏川把兩隻手墊在腦後,認真地打量眼前的男人,語氣平靜道:“沒關係,你說實話,都是男人就別裝了。”
“我不走了,”邵煜銘心情很好地揚起眉毛,“我要留下來,放任贏川一個人我還真有點不放心,他猛是猛,太猛了也讓人心碎,希望你能明白。”
聞言,邵煜銘露出奇怪的神情:“你不是很忙嗎?”
贏川感覺有點彆扭,用腳踢了踢男人的大腿,“噯,你老實點別動了。”
邵煜銘側過身體,躲開他那隻腳,笑道:“應該是你老實點,往哪踢呢,想讓我絕後是不是。”
他拍拍林正義的肩膀,從查爾斯身邊越過,徑直走進宿舍。
贏川整個愣住,隨即狠狠瞪一眼:“我沒有,你別胡說。”
“哈哈哈”邵煜銘放聲大笑,俯身摟住贏川的肩膀,把臉湊到最近距離,“這種事沒必要難以啟齒,大膽的說出來,說不定我能滿足你的心愿呢。”
“你?”贏川掀起眸子,長長的睫毛好似能刮到對方的鼻子,他反覆眨了眨眼,再開口時聲音很小,“你用什麼來滿足,你想當我爹?”
邵煜銘抬起頭,輕拍一下他的額頭,有些哭笑不得:“誰要當你爹,我的意思是,我的母親健在,如果她見了你,一定會喜歡。”
“算了吧,好像我很缺愛一樣,小時候確實很渴望,長大后已經習慣,我不強求,也不奢望,順其自然就好。”贏川做了一個可愛的表情,說氣話來瓮聲瓮氣,好像是閉着嘴講話。
“嗯”邵煜銘淡淡地答應,眼裏流漏出欣慰的神色,“川,你看上去好極了,這次出遊對你來說是一件好事。”
“有些事情,我已經想通了,”贏川閉上眼,舒服地吁出一口氣,“大哥說的對,不能從眼下的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我得早點走出陰霾,對自己和關心我的人負責。”
他又提到‘大哥’,這讓邵煜銘心裏不是滋味,酸溜溜的難受。
“我今晚不走了。”邵煜銘毫無預兆地轉移話頭,語氣也不對勁,好像在下作戰命令一樣,憤憤的夾雜着火/藥味。
贏川感到奇怪地睜開眼睛,說:“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邵煜銘理了理衣襟,把臉一綳,眼神在迴避,“場主邀請我多留幾日,正好我也不放心你一個人賽馬,你太沒有輕重了。”
“你住哪裏?”贏川抬起上半身,盯住邵煜銘的眼睛問。
邵煜銘以為他嫌棄自己,嘴角撇向另一邊:“放心,絕不礙事,我住的地方查爾斯會安排。”
這話讓贏川的臉在霞光中凝固,冷冷地瞄一眼牆上的鐘錶,禮貌的下逐客令:“邵總,請你出去,我要休息。”
他的聲音不軟不硬,卻話中帶刺。
“你怎麼又叫我邵總?咱倆回來的時候,你不是答應過我再也不叫我總了嗎?”邵煜銘想不通又哪裏得罪他。
他不答,一頭躺在枕頭上,背對着人說:“出去,空調關了,窗戶別關,老子熱。”
——
第二天,邵煜銘再來找贏川的時候,屋子裏空空如也。
從林正義口裏得知,一大早贏川便牽着將軍出去遛彎,距離現在已經過去兩個小時。
邵煜銘心跳快兩拍,趕忙去馬舍隨意選匹馬就去尋人。
他駕馭着火紅色的駿馬穿過大片荒原,遼闊的平野,終於在湖邊發現了贏川和將軍的影子。
贏川站在那裏,站得筆直,臉望向天空,好像在汲取太陽的力量。
將軍在旁邊溜達着吃草,時不時點蹄子,沒有束縛的情況下竟然沒有逃跑。
邵煜銘從馬上下來,將紅馬拴在一個樹榦上,信步朝贏川走去,傳出腳踩枯葉的沙沙聲。
“川!”邵煜銘上來就不是好態度,指着贏川的膝蓋說,“你怎麼不帶護具,昨天沒摔夠?”
贏川不理他,頭也不回,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靈魂出竅了?”邵煜銘瞪他的後腦勺,彎腰把自己腿上的護具摘下來,嘴裏一直嘟囔,“你竟然不等我,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生怕你”
“別叨叨了,”贏川和和氣氣的把話截斷,轉過頭來微笑着,“邵煜銘,你不覺得這裏很美嗎?”
邵煜銘抬眼望去。蔭綠的山谷,白鳥啁啾,湖泊蕩漾着微光,確實景色宜人,他贊同地點點頭,眼裏的擔憂卻沒減少,他把護具遞給贏川,要求對方套在身上。
贏川輕輕擺手:“我不需要。”
“贏川,”邵煜銘語氣中夾雜着哀憐,像小狗挨鞭子時的那種樣子,“相信我,這是一件危險的事,騎手沒那麼好當。”
贏川充耳不聞,走到將軍跟前,拽了拽韁繩,興緻盎然道:“要不要賽一圈,看看我這個學生的資質怎麼樣。”
“你可要小心”
不等邵煜銘把話講完,贏川已經迫不及待地跨上馬鐙,穩穩地騎在將軍的背上,然後拽了拽韁繩,沖邵煜銘挑釁地揚起下頜。
邵煜銘無奈地搖頭,轉身去牽自己的馬。
在遼闊無際的荒草地,兩匹駿馬穿梭其中,一前一後,速度快如閃電。
將軍性格剛烈,再加上年輕,自然是不服輸,不需要贏川多做鼓勵便勇往直前。
奔跑了一陣子,兩匹馬之間的距離始終保持在十米之內。
贏川回過頭望向後方,在風中微笑:“邵煜銘,我這個學生怎麼樣?”
“你看着點前面!”
他倆的思維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邵煜銘憂心忡忡,根本沒辦法專註比賽。
贏川指向前方巨大的磐石,喊道:“誰先到,誰就贏!”
“你說什麼?”
邵煜銘沒聽清楚,只能加快馬鞭。
不消多時,兩人便到達了磐石的位置。
雖然贏川提前勒緊了韁繩,但是白馬的速度依舊很快,圍着磐石繞好幾圈才停下來。
贏川打着勝利的手勢,像個孩子那樣歡呼:“我贏了!”
邵煜銘笑得心累,沖他豎拇指:“對,你贏了,在我心裏,其實你早就贏了。”
贏川從馬上下來,牽着將軍走到邵煜銘的近處。
“我來試試它。”說著,邵煜銘便從贏川手裏奪過韁繩,安撫性地摸了摸將軍結實的身體,然後抬起腳,熟練地爬上馬背。
“這匹馬確實好,只可惜野性未泯,不適合參加比賽”
或許是邵煜銘的話讓將軍不高興了,忽然躍起前蹄,用一種熟練的動作把邵煜銘從馬背上甩了下去,就像第一次把贏川從背上甩下去一樣。
邵煜銘毫無防備地摔倒在地,然而很快反應過來,多年積累的經驗讓他的身體在落地時便滾向旁邊,以防被馬蹄踩到。
“邵煜銘!”贏川兩步衝到他跟前,一雙大眼睛在他身上四處搜尋着,“你沒事吧!你怎麼搞的,你不是很有經驗嗎?這也能摔下來,你站起來讓我看看,有沒有受傷。”
邵煜銘坐着拍拍身上的灰,安慰道:“我沒事,剛才不小心,這匹馬確實招人喜歡,不是誰都可以騎的。”
贏川抿了下唇,深深地看一眼邵煜銘髒了的衣褲,一陣緊張的沉默后,他低聲說:“邵煜銘,我答應你,以後我都會帶護具,在我沒有成為一名成熟的騎手之前,我是不會騎着馬亂跑的。”
邵煜銘微怔兩秒,慢慢從他的話里回過神來,會意地笑了笑。
贏川伸出手:“來,我們回去。”
邵煜銘把手遞到他的掌心,藉著力站起來。
在邵煜銘摔倒的那一刻,贏川理解了對方的多愁善感,為一個人提心弔膽的滋味確實不好受。
接下來的幾天,無論是清晨一大早,還是暮色消退的傍晚,在奶牛場工作的人總能看見贏川騎着白馬奔騰的影子。
他和將軍相處的很愉快,越來越又默契,彼此間建立了信任。
他把自己的安全交給將軍,將軍從不讓他失望,帶着他穿過平原和山谷,領略美麗的風景。
這天下午,贏川把將軍從馬廄里牽出來,在門口等了一會,沒有等來陪跑的邵煜銘。
他摸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幾下,忽然記起自己並沒有保存邵煜銘的國際號碼。
正當他想找人問問時,查爾斯出現了。
“贏川。”查爾斯邊向他走來邊叫他的名字,語氣熱絡悠長,卻讓他感到不舒服。
“你好。”贏川對付事地點了下頭。
見他愛答不理,查爾斯卻渾不在意,笑的時候露出一口閃亮的白牙:“銘讓我告訴你,他今天不能陪你,我們要去市裡參加活動,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贏川說:“哦。”然後他拽住將軍的繩子,打算一個人去遛彎。
查爾斯攔住他,語氣輕快帶着調侃意味:“你看上去很嫩,我的意思是你年齡好像很小,你和銘是怎麼認識的?不會是在圖書館那種地方吧,我想他不會喜歡好好學生,我認識一個跟你很像的學生,長得很漂亮,但是腦袋像輪胎一樣空空如也。”
贏川心平靜氣、無動於衷的回道:“有話直說。”
“我們交往過,”查爾斯意味深長道,“銘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和他認識很久了。”
“就這些?”贏川久久地注視眼前的男人,先是皺了皺眉,隨後嘴角浮出一絲冷笑:“你最好讓開,別擋我的路,我雖然放下了心中的包袱,但是有些東西永遠都不會改變。”
查爾斯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藍色的眼睛滴溜亂轉,兩條眉毛生動地在臉上浮動。
說實話,贏川覺得這人挺可愛,他能感覺到,對方並沒有把他當成情敵來看,說一些怪異的話單純是為了好玩,顯然是想戲弄他一番。
如果查爾斯不是邵煜銘的‘前男友’,他應該不會討厭查爾斯。
可惜偏偏就是。
贏川略表惋惜地嘆口氣,就在查爾斯捉摸不透他為什麼會嘆息時,他的臉色在下一秒登時變了,一片烏雲罩住了他的面龐,他幾乎是單隻手掐住查爾斯的喉嚨,稍微用點裏就把人懟在後面的頂樑柱上。
根本不給對方反應的時間,他湊近些,那雙冷酷無情的眼珠里顯出一種病態:“我是不是給你臉了。”
查爾斯驚愕地瞪大眼睛,任憑怎麼掙扎也無濟於事,用力的臉都變形了,“天哪,天哪!”
贏川眸中滿是輕蔑:“你和他認識多久我沒興趣知道,不過我好心提醒你,下次找我叫囂之前最好先去跟邵煜銘打聽打聽我是什麼人,想跟我玩,沒問題,我隨時奉陪,我這個人最愛玩了。”
說罷,贏川放了手。
查爾斯捂住脖子往後退,眼前飄着奇怪的粉色和黃色的斑點,緩了好半晌才定神,不可思議地沖贏川嚷道:“你真像個瘋子。”
贏川牽着白馬走出圍欄,聞言回眸淺笑:“你才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