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
只是想想自己押注的那一大筆靈石,半夏也覺得自己得想辦法在不惹怒君上的情況下點說上兩句。
畢竟,那位仙君現在已是肉/體凡胎一個,日日水米不進,不出七天就得一命嗚呼。
謝濯玉若是死了,那她押的那些靈石不全部泡湯了。
所以思索了半晌,她還是輕輕點了點頭:“這事我知曉了。”
她說得保守,沒有明確給出一個答覆,但十三和十七卻明白了她的意思。
緊繃了兩日卻又不知所措的兩個人這才鬆了口氣,連聲道謝時眼圈都紅了。
晏沉平日裏就不喜歡別人伺候。他也不是天天都有事傳半夏的,無事時連半夏都見不着他一面,這幾日他更是閉門不見人。
所以應雖應了,但怎麼才能找個合適的由頭去一趟再自然地提一提仙君的事也是一件難度不小的事。
而且,這件事的風險並不小。平日裏她動點小心思即使是被發現也沒什麼,可近來君上心情糟糕透頂,被發現了說不定就沒命了。
可是未等這邊的她先想出個好理由,那邊被關着的的謝濯玉卻已經出事了。
謝濯玉在第二日的夜裏發起了高熱。
他本就有舊傷在身,傷一直沒有痊癒。
一開始,那傷似乎還被什麼靈藥強行鎮着,只是隨着時日推移,藥效減退,它變得不可忽略,日日夜夜的疼痛如跗骨之蛆。
謝濯玉的身體狀況早就一日比一日差,只是他一直隱忍着裝出無事的模樣。
那日看完一場血/腥的刑罰他的神經就一直緊繃,拖着被踩傷的腳從地牢回扶桑閣的路上又吹了一路冷風。
回來后,又是整整兩日水米未進。
普通凡人尚且受不了這種磋磨,何況身體孱弱的他呢。
數條相加,這一場病來勢洶洶。
謝濯玉當晚發起高熱,沒到半個時辰就因為高熱陷入了昏迷。
晏沉等了兩日沒等來謝濯玉的服軟,少有地感到心煩意亂。
他一向是個有耐心的獵手,自知沉不住氣是大忌。時候未到,即使獵物在他臉上亂跳,他也能視若無睹。
只是,在與謝濯玉的事情上,他好像永遠都做不到沉心靜氣。
晏沉自己也心知肚明,謝濯玉是拖不起的,他不能一直不進食。
他明明提前找過輪值看守謝濯玉的那幾個人,說過雖然不許有人看他,但是若他有話要對他說或者想見他就馬上來報。
但扶桑閣一直沒有消息來。
本該氣定神閑地等謝濯玉服軟的晏沉等到第二日夜晚降臨,終於失去了耐心。
那傢伙好像真的不在意被活活餓死!
可偏偏晏沉還不想他死。
在惱火地摔了兩個茶盞后,他終於還是決定親自去見謝濯玉。
他決定出門時半夏剛巧想好了借口過來找他,結果剛到門口就見他出來。
半夏剎住腳步,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喊出君上,就見他風一樣地從身邊擦了過去,連個眼神都沒有分給她。
她站在原地,看着晏沉離去的背影,總覺得那背影有點氣沖沖的。
等等,那方向是扶桑閣吧!
半夏瞪圓了眼,很快又松下口氣。看來,自己應該是不用幫忙了。
今日輪值守門的是前兩日警告十三的司銘和他的同僚。
見到晏沉,他們迅速單膝跪下,等着吩咐,卻見晏沉擺了擺手讓他們先行退下。
司銘心中有點納悶,但身體已經本能地執行。
離開時,他瞥見了主上的表情。
眉頭緊皺,額上似還有青筋在跳,讓人感覺他此刻怒火中燒。只是,司銘莫名又在那惱怒里讀出了些許不甘。
他未敢多想,低頭退遠,尋了陰影隱入其中。
再看過去時卻見緊閉的門已經被悄無聲息地推開又合上,門口已沒有了晏沉的身影。
天黑以後,沒有點燭火的房間一片黑暗,唯有窗邊透進些許微弱的光。
謝濯玉蜷縮在被子裏,只有頭露了出來。
他一動不動,好像沒有察覺到房間裏有人進來。
晏沉眉頭皺得越發緊,快步走到床前,伸出去要扯謝濯玉被子的手最後卻只是輕輕碰了碰他。
但謝濯玉依然毫無反應。
晏沉在床沿坐下,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將人轉過來,剛要冷聲質問他怎的還敢不理人,話到嘴邊卻卡住了。
那張漂亮精緻的臉紅得要命,好像煮熟的蝦一樣。但他的嘴唇沒有半點血色,乾裂得起皮,甚至微微滲血。
他額頭上全是冷汗,秀氣的眉毛皺在一起,睫毛輕輕顫抖,好像在忍着巨大的痛苦。
只看一眼就知道,他病得厲害。
晏沉怔愣地伸手碰了碰他的臉,然後就被有點灼手的溫度燙得手指蜷縮。
那哪是人的皮膚啊,是火爐還差不多。
很難想像謝濯玉發熱到這種程度居然還活着。
晏沉目光一沉,凝神用靈力傳音給隱在院子裏的司銘二人:“速去閣里尋個會醫術的人來。”
萬影閣的人有特殊方法可以聯絡主閣,只是損耗極大,輕易不會動用。
司銘得了命令當機立斷地使用秘法聯繫主閣,將晏沉的命令轉達。
一刻后,一個跟他同樣裝束的人站在了房間門口,因為趕得太快太急呼吸難得很急,胸口微微起伏。
司鈞剛要抬手輕叩房門,下一秒就聽見晏沉低沉的聲音從房中傳了出來。
“進。”
早在他在門口剛站定時,晏沉就已經察覺到他來了。
司鈞推門而入又輕輕掩上門,然後在晏沉冰冷不耐的目光里快步走到床前。
夜視能力極佳的他其實在這樣昏暗的房間內也能輕鬆將東西看得清晰。
但醫人馬虎不得,更何況是君上在乎的人。
所以他沒多猶豫,直接從儲物靈器中摸出一顆夜明珠,輕輕擱在謝濯玉枕邊。
夜明珠的光照亮了這一片地方。
看清謝濯玉長相的第一眼,司鈞的眼中閃過一抹驚艷。
漂亮精緻的臉帶着病色,卻是另一種風情。
但很快他又恢復面無表情的死人臉,開始按部就班地探查謝濯玉的身體情況。
晏沉倚着床柱環抱手臂看着謝濯玉,目光陰沉,渾身都散發著一股煩躁的氣息。
怎麼就脆得跟紙人一樣,他都沒幹什麼,這人就病得這麼嚴重。就這破爛身子,還想逃跑,不知天高地厚。
他在心裏說著一句又一句難聽的話,好像謝濯玉發熱昏迷是犯了十惡不赦之罪。
而那些難聽的話下面,掩藏着他不願承認的後悔和驚慌。
司鈞認真診斷一番后收手,低着頭輕聲彙報自己所查結果:“他是因為心悸憂思過度,受了冷風,加上數日水米不進,舊傷未愈,是以才高熱不止。”
“他會死嗎?”晏沉不想聽這些,就算不通醫術他也知道不過就是這些原因。
他現在只關心謝濯玉能不能好。
只是有點沖的話配上他那臭着的臉,怎麼都讓人覺得不對勁,倒像是他盼着床上重病昏迷的人快死一樣。
司鈞看着他難看的臉色遲疑了一下,一時有點搞不懂他的意思,但還是老實答道:“還不算晚,現在給他吃藥然後再喂點東西,高熱退了就沒事。但放着不管,呃,不出三日應該……”
他沒說下去,但未盡之語不用猜也能知道。
——放着不管,不出三日就可以為這人收屍了。
晏沉嗯了一聲,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攥成拳頭:“嗯,去寫藥方,然後馬上把葯送過來。”
司鈞點頭應是,剛要起身卻又聽見晏沉開口道。
“他腳上踝骨處有傷,你給他看看。”
司鈞看着在他鬆手后又把手收回去重新縮成一團的謝濯玉,少有地感覺無從下手。
他原也在心裏把謝濯玉當成主上的臠//寵,以為這人跟以前那些被送來最後慘死的美人差不多。
只是在見到謝濯玉的臉后,他就覺得自己大錯特錯。
在診脈時,他察覺到主上一直在看,不怕死地悄悄抬頭看了一眼,剛好捕捉到那張臉上閃過的一抹心疼。
轉瞬即逝,彷彿只是他看錯了。
但他就是因為這一眼確定,其實主上是很在乎這人的。
是以,即使他手上帶着一雙薄膠手套,卻也不敢直接上手去扯被子拽謝濯玉的腿,那太不合適了。
但沒等他糾結太久,晏沉已經伸手探進被子,輕輕拍了一下謝濯玉的腿,生硬地命令道:“謝濯玉,不許縮成一團,把腿伸直。”
但謝濯玉只是輕輕發出了一聲唔嗯,頭偏了偏,沒有動作。
晏沉額頭青筋直跳,卻拿已經陷入昏迷的人沒辦法。
他重重嘆了口氣,往旁邊坐了坐,然後伸手扯開被子一角露出謝濯玉的腿,避開踝骨握住的腳腕上一點的地方逼着他把腿露出來。
修長的腿纖細卻又不骨感,小腿的線條流暢又美好。
但司鈞已經無心去關心這個。在看見謝濯玉受傷的腳踝后,他差點倒吸一口涼氣。
踝骨被晏沉用力踩傷后謝濯玉還強撐着走了很長一段路,之後也沒有得到任何治療。
所以拖到現在,可憐的腳踝已經高高地腫起來,從一開始的腫紅變成一種可怖的青紫色。
晏沉在看到后也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抹慌亂,說話的聲音也有點微不可聞的顫抖:“別磨蹭了,快點看看!”
司鈞趕緊湊近,手指剛碰上那處,卻聽見陷入昏迷一直都安安靜靜的謝濯玉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
“啊……”那聲慘叫只吐了半個音節,就像是被掐斷在喉嚨里。
那張乾裂得滲血的嘴唇輕輕開合,發出的聲音小得聽不見,卻又全部被晏沉捕獲。
“疼,別……別碰……”
晏沉眉頭一皺,垂眼看去,就見一滴滴的眼淚從謝濯玉緊閉的眼睛裏滲了出來,滾過泛着病熱的紅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