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他求饒
十三拉着十七往那個身影跑了幾步,卻在看清謝濯玉時緊急剎住了腳步。
兩個人瞪圓了眼睛僵在原地,死死地盯着謝濯玉身邊跟着的兩個高大男人。
穿着一身緊身黑衣的兩個人身形勁瘦,臉上戴着一個銀色面具讓人看不清面容。
然而只看他們的面具,十三兩人瞬間就知曉了他們的身份——那是萬影閣的人。
萬影閣神秘莫測,但是因為司鈺的緣故,十三勉強了解了一些,正是因為了解才更加恐懼。
如鬼魅一樣的殺手,現身時必將見血。即使他們站在陰影里沒有動作,似乎也能聞到他們身上經久不散的血腥氣息,其實那並不是具體的氣味,卻讓人寒毛直豎。
謝濯玉慢慢地走近,皺着眉緊緊咬着嘴唇,好像承受着極大的痛苦,以至於額頭出了一層冷汗。
地牢到扶桑閣的距離不短,幾乎橫跨大半個魔宮。謝濯玉回程途中有好幾次差點就栽倒在地,卻在一陣踉蹌后艱難地撐住身形,到底沒有倒下去。
自始至終,他都抗拒着刑衛的靠近,甚至不想讓他們碰到自己。
細心的十三看出了他已經撐到極限,咬了咬牙克制住對那兩個人的恐懼快步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扶他。
謝濯玉沒再拒絕她的攙扶,任她撐住自己,甚至不得不把大半重量分到她身上。
十三扶着他,感受到他身體的顫抖,低聲喚了聲公子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抬眼看向十七的眼睛裏帶着水光。
兩個人一起把謝濯玉扶回卧室讓他躺下,十三剛要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卻見謝濯玉整個人都已經縮進被子裏背對着床外,一幅拒絕交流的模樣。
“公子,你好歹告……”十三猶豫再三,還是擔憂地開口。主子一看就是受了傷,走路都不利索了,不上藥怎麼成呢。
然而未等她說完,對於向來耐心禮貌地聽人說話的謝濯玉卻打斷了她:“我無事,你們回去吧。”
房間門口,那兩個萬影閣的人還在盯着他們,如隱在黑暗中伺機而動的毒蛇。
十三和十七對視一眼,在心裏輕輕嘆了口氣,還是轉身離去,打算等明日天亮了再來。
然而她們都沒想到,這個“明日”是好多日後了。
翌日。
晏沉下了一道命令,封鎖扶桑閣主殿的門,任何人包括十三兩個人都不許與謝濯玉說話,甚至不許有接觸。
君上前不久新收的那位美人惹怒了君上這個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就傳遍了整個魔宮,所有魔侍魔衛私底下都在討論這事。
“怎麼可能啊?前些時日君上不是還很喜歡他么,扶桑閣都住進去了,還日日去他宮裏。”
“是啊是啊,而且新來的那幾個廚子好像也是君上某天發現那位吃不好特意為他從其他界請來的誒。”一個刻意壓低的女聲應道,似是不信。
“哪呢!那可是君上親令,怎麼可能是假的!你不信你問小五,她今日可是被安排去打掃那塊區域的!”
被點到名的小五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用力地點了點頭,腦袋上頂的鼠耳輕輕抖了抖,本就細的嗓音因為壓低音量聽着有點含糊不清:“我遠遠路過扶桑閣時看見外面都站着兩個人,他們臉上戴着……”
小五話頭頓住沒有說下去,只是抬手在臉上比劃了個面具的樣子。
圍在她身側的幾個小侍女瞬間倒吸一口涼氣。
她們雖然不是都見過,但魔宮誰人不知,刑司的人都戴面具!
而這樣的討論在每一個小團體中發生,有幾個膽子大的魔衛甚至開始偷偷打賭那位美人還能活過幾日,這次又會是怎樣的死法。
有人猜三日有人猜五日,但所有人都一致認為那位肯定是在劫難逃了。
半夏無意間聽到一耳朵,想起君上那反覆無常的態度,在心裏輕輕搖了搖頭。
她能成為君上的親信,掌管整個魔宮的雜務,心思自然細膩,對某些事情的敏銳程度更是無人能比的。
身為旁觀者清的局外人,她可能比晏沉本人都更早地看清那些恨意情緒下悄然生長出來的另類感情。
那些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就有的,就好像草原上被野火燒過的枯草,看似死去多時,卻又會在來年春雨滋潤下煥發新生。
所以看透后的半夏腦中總會飄過一個大膽的猜想,說不定君上以前就喜歡仙君呢。
君上是個雷厲風行的人,行事向來果決,當斷則斷從不拖泥帶水。但半夏想到謝濯玉那張漂亮的臉,就是篤定這一次君上斷不掉。
雖然不敢跟君上談天說地掏心掏肺講那些,但賭博賺個小錢她還是敢的。
有便宜不佔王八蛋,這錢她不能不賺。
是以,半夏很快完成了易容,掐了個障眼法的訣化成長相平平無奇的魔衛,然後悄悄地找到了其中一個人,一口氣掏了這些年攢下的小金庫里三分之一的靈石下注。
她賭,謝濯玉可以活,還會一直活着。
在場的幾個魔衛看着桌上堆高的靈石傻眼了,在聽完她的下注選項后又全都露出了看傻子的目光,都覺得這個有點面生的兄弟怕是腦子壞了。
半夏面無表情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看着人在本子上記好後轉身離開。
而這些平靜下的暗潮洶湧、所有人心思各異的揣測,晏沉全都不關心。
他知道自己的命令意味着什麼,可仍然下了令不許那倆個小丫頭接近謝濯玉,哪怕謝濯玉要因此斷糧。
讓謝濯玉嘗嘗真正的階下囚的滋味,折磨他,這就是他留着謝濯玉性命至今的理由。
本就該這樣,之前都錯了,他只是借這次抓到他逃跑把事情掰回正軌。
晏沉撐着頭,聽着自己心裏那個永遠叫囂着恨的聲音又開始喋喋不休,說得倒是有道理。
只是當他抬眼看向窗外,卻不自覺地望向了扶桑閣的方向,心臟的某處重重地疼了一下。
其實他還想謝濯玉服軟,低眉順眼,看向他的目光不冰冷如霜,仍靜如清池。他想聽他輕聲保證會乖,哪裏也不會去。
如果他求饒,那暫時饒他一回也不是不行,晏沉心想。
然而謝濯玉註定是要讓他失望了。
傍晚時分,謝濯玉終於從疼痛中掙扎着睜開眼。
他還沒完全清醒過來,下一刻就聽見門外傳來十三帶着急切的聲音。
他剛醒來,眼睛睜大但是眼前一片黑,什麼也看不見。
難以忍受的疼痛讓他感覺耳邊有一種尖銳的聲音,好像針扎在他的耳膜上,以至於他聽不清十三在說什麼,只模糊聽見幾個詞。
過了許久他才慢慢緩過來,然後就聽見十三一下子提高了聲音。
“他一直不吃飯會死的!”
萬影閣的人像是冷冰冰的機器,只會嚴格執行着主人的命令。
不管十三如何好言相求、車軲轆一樣試圖講理還是像現在一樣提高音量露出怒色,他們的眼神都沒有一點變化,說話的聲音依舊平直:“君上有令,不許任何人與他接觸,包括你們兩個。”
十三咬牙拎緊手中食盒,對謝濯玉身體狀況的擔心讓她前所未有的大膽。先是高聲講話,現在甚至冒出了想強闖的念頭。
左邊的人一眼洞察了她的想法,反應迅速地從腰側摸出一把匕首。
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用匕首抵住她的脖子,厲聲警告道:“勸你馬上打消你的念頭,快滾。”
十三垂眼看着抵在脖子上冒着寒光的匕首,死亡的恐懼在一剎那席捲全身,冷汗出了一身甚至微微浸濕了衣衫。
但這一瞬間,她甚至產生了一個拼一把的念頭,但那個念頭很快就消散了。
她拼也拼不出個好的結局,只是白白犧牲。
而且,在死亡貼近她時,她的耳邊又響起了那個聲音,貼着鎖骨的玉牌似乎都開始微微發燙。
她跟司鈺約定過的,要好好活久一點。她想遵守約定,哪怕已經有人先違約。
所以拚死的勇氣盡數散去,十三輕輕眨了眨眼,敗下陣來,說話的聲音微抖:“放開我,我走。”
制住她的人鬆開她,匕首在指尖打了個轉后收了起來。
十三跺了跺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卻只能離開。
右邊環抱手臂冷眼旁觀一切的人在十三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后睨着同僚,冷冷道:“司銘,你有私心。”
他們做事從不多話,那侍女剛剛若是敢闖,便會當場被斬殺。
司銘又是警告又是掏刀子威脅反而為那女人留了條命。
“她死這裏,屍體你處理,血你擦?”司銘別過頭,低聲說,“只是無關緊要的人,而且司鈺以前……”
他說著突然不語,半晌才說:“算了吧。”
那人嘲諷地冷笑了一聲,吐了句多事,卻沒再說什麼。
謝濯玉豎著耳朵全神貫注地聽着門外動靜,判斷十三和他們起了衝突后安全離開才鬆了口氣。
晏沉下令不許人跟自己接觸,這是他剛剛捕獲到的重要信息。
那看來,他要餓肚子了……就是不知道,晏沉會不會餓死他。
只是仔細一想,謝濯玉就知道晏沉想做什麼。
階下囚不配有尊嚴,所以晏沉要他雙手捧上尊嚴求他打碎。他要謝濯玉求饒。
但他才不會如他所願。
又一日轉瞬而過。
這兩日,十三和十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又無計可施。幸而扶桑閣外雖有人看守,但她們的行動卻沒受限,可以自由進出。
十七那日去找半夏卻未能成功見到人,第二日兩人又去,等了大半日終於見到了她。
半夏一回住處就見自己院門口站了兩個人,剛走近就見她們倆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淚眼婆娑地求她幫忙。
想當初魔宮需要補充侍從時還是她挑了這倆當時瘦得跟猴一樣的混血小孩,當時只是突然同情心作祟,沒想到這倆個小丫頭竟也長這麼大了。
她皺了皺眉,垂眼看着跪下還想磕頭的兩個人,腳尖輕輕點了點地,命令道:“起來。”
沉默地聽完了她們倆的話,半夏皺了皺眉,心裏直嘀咕。
這誰敢去求情啊,她的面子連半顆靈珠都不值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