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
嘻嘻哈哈的生日派對告一段落,林旺和秦霄他們幾個沒玩夠,打算帶着陸一鳴去大排檔續攤。
程雲教練則表示家裏有人在等,跟不上年輕人的生活,宋辰和隊員們商量了一下,擔心太晚了趕不上地鐵,搭着程雲教練的車一同回MX基地。
畢竟給陸一鳴慶祝生日的目的已經達成,剩下的場次還是要留給他們老朋友敘舊的。
陸一鳴把宋辰幾人送上車告別,跑回林旺身側時被打趣。
“沒想到你在新戰隊人緣還挺好,他們一起來陪你過生日了。”
陸一鳴攏了攏外套領子,初夏的夜風帶着微微涼意。
他脖子半縮在外套領子裏,悶悶道。
“我也沒想到……他們會來。”
尤其是隊裏中單,每次和他說話時頭都不敢抬起來,入隊小半個月他才勉強記住對方長什麼樣。
他對MX戰隊除宋辰外其他幾人的印象少得可憐,除了必要的戰術溝通,似乎完全沒有什麼交流。
是他刻意在迴避與人相處,只小心翼翼把彼此的關係控制在普通同事這一層上。
不要太親近,因為他遲早會離開這個隊伍。
街邊的路燈有些晃眼,陸一鳴說完這句便陷入沉默。
秦霄和林旺永遠有話可聊,陸一鳴聽着他倆嘰嘰喳喳打嘴仗出神。
他好像無形之中,又錯過了很重要的人。
左肩落下溫柔的拍擊。
柏凈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
“別想太多,你不需要刻意做什麼,別人也會喜歡你。”
陸一鳴猝然抬頭。
“你……”你是在聯盟偷偷學了什麼讀心術了嗎?
但這話太親昵,搞得像承認了自己的心思被柏凈看穿了一樣。
陸一鳴說不出口。
話到嘴邊拐了個大彎。
“你才想太多,我剛剛什麼都沒想。”
他扭頭看向街道另一邊的燈牌,生怕眼底的慌亂出賣自己。
柏凈看着身邊人泛紅的耳尖,低低笑了一聲,沒有揭穿。
晚間時刻男人的餐桌上總離不開人生和理想。
三兩串燒烤下肚,七八瓶啤酒見底,秦霄酒量最差,先一步顯露醉態。
具體表現在,上一秒還在回憶當年全國大賽的高光操作,下一秒就哭哭啼啼哀嚎文言文太難背了,什麼“之乎者也”“噫吁嚱”吵的他腦瓜子嗡嗡。
林旺和他座位相鄰,見狀連忙把他手裏準備再度一飲而盡的酒杯截下。
“別喝了,本來腦子就不好,再喝更考不上大學了!”
秦霄一聽見“考不上大學”這幾個字,一瞬間如臨大敵,把手裏的酒杯扔得遠遠的,杯身晃蕩濺出一小半澄黃色酒液。
陸一鳴沒忍住笑出聲。
當年Primacy戰隊解散以後,還在堅持打職業的只剩他和柏凈兩個人。秦霄被決賽打擊狠了,苦笑着收拾行李回家念書,說是要發憤圖強考大學。李添樂也回到他原本的大學,這次因為要備考期末周,所以缺席了陸一鳴的生日。林旺則自學了一手剪輯,在一家新媒體工作室上班。
各奔東西,物是人非。
“地崩山摧壯士死——”秦霄大概是醉得狠了,又受林旺“考大學”的刺激,整個人騰地站在凳子上,忽略他臉頰兩側酡紅,確實有幾分氣吞山河的氣勢。
林旺分心看熱鬧同陸一鳴笑道:“你別說,秦霄這句詩念出來還真挺上道的。”
緊接着秦霄就接了石破天驚的一句。
“任爾東西南北風!!!”
林旺滿頭黑線:“當我剛剛那句話沒說過。”
隔壁桌異樣的眼光投來,林旺苦哈哈去堵秦霄的嘴,生怕他又冒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言論。
自己丟人就算了,拉着他們一起跟着丟人。
“攝提貞於……唔唔唔!”秦霄的詩句接龍才接了一半被強行扼住咽喉,胳膊揮了幾下想抗爭,發覺軟綿綿根本抬不起來。
他恨恨瞪了一眼林旺:“你是不是在我茶杯里下毒了!”
得,進了武俠片場了。
秦霄這麼一鬧,烤串是吃不安生的。牆上時針快要走向十點,林旺商議着要不就這麼散了,他來把秦霄這醉鬼送回家去。
陸一鳴點點頭,林旺轉而去問柏凈的想法。
“你覺得呢?柏哥?”
一連叫了好幾聲,那邊端着酒杯的人才緩慢應了一聲,動作是肉眼可見的遲鈍。
林旺悄聲:“他喝了多少,不會也醉了吧?我記得他不愛喝酒來着。”
陸一鳴搖搖頭。
桌下傳來清脆響聲,六瓶啤酒空瓶露出冰山一角。
林旺朝他比了三個手指,問:“柏哥,這是幾啊?”
柏凈臉上看不出任何醉態,眯眯眼,盯着林旺的豎著的手指,一字一頓認真答:“這、是、OK!”
很好,又一個醉鬼。
這下問題大了。
“要不……柏哥交給你?我把秦霄帶走先?”林旺和陸一鳴打商量。麻煩壽星做事還挺不好意思的,但是秦霄家和HC基地實在是不順路,等他來送,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了。
打工人,打工魂,社畜明天還是要上班的。
陸一鳴皺眉:“我送秦哥回去吧。”
“也行。”不想和柏凈呆在一起嘛,林旺表示理解。
怎料林旺想上手抬柏凈,卻遭到了對方狠狠的拒絕。
“別碰我!”柏凈臉上是大寫的嫌棄。
“哥哥呀,再不走人店就要打烊了,聽話,讓小的我送你回家,成不成?”林旺半是無奈半是誘哄。
柏凈固執搖頭,說什麼也不讓林旺碰他。
一陣僵持,林旺將求助的目光遞到陸一鳴身上。
他無奈輕聲:“我試試吧。”
剛剛又作又鬧不安分的人一瞬間乖順,頭乖巧倚靠在陸一鳴肩上,判若兩人。
要不是對方眼底的紅暈太明顯,陸一鳴幾乎以為柏凈是裝醉了。
半架着一個成年男子行走本就不方便,更遑論柏凈身量還要比陸一鳴高出幾公分來。
他把陸一鳴的肩當成枕頭,呼出的熱氣夾雜酒香縈繞在陸一鳴周圍。
陸一鳴覺得自己的腦袋也開始暈起來了。
肩上男人低沉、又帶着一點平日裏不會出現的委屈聲響起。
“酒一點也不好喝。”
陸一鳴想也不想回他:“那你就別喝。”
“可我讓你別抽煙,你還是偷偷抽了。”
陸一鳴滯了腳步。
對方壓根沒察覺到他的沉默,還在絮絮叨叨數落。
“我還讓你不要染髮,對身體不好……”
“柏凈。”陸一鳴冷冷打斷。
柏凈辨認出了自己的名字,呆愣愣抬眸望過來。
陸一鳴聽見自己喉間傳來冷笑。
“我做什麼,和你有關係嗎?”
抽煙也好,喝酒也好,染髮也罷。有必要因為他做了,所以也跟着去做自己從前沒做過的事情嗎?
陸一鳴想起桌下那六瓶空酒瓶就煩躁,明明從前是滴酒不沾的人,酒量還差到這個地步,逞什麼能?
“我頭好疼。”柏凈眨眼,趁陸一鳴怔愣的當口,把自己的腦袋再度擱到他肩上,“你又不要我了嗎?”
什麼叫“又”?陸一鳴只覺有無名火燃起,連初夏微涼的夜風也熄不滅。
橫亘在兩人之間的記憶又有破土而出的架勢,月光灑落在柏油路面上,宛若鋪了一地的碎玻璃。
踩一腳就會發出碎裂的“吱呀”聲響。
“柏凈,是你先不要我的。”他竭力平靜說出事實。
他滿懷欣喜,拒絕了其他所有俱樂部的邀約,最後等來程雲教練一句轉述。
HC戰隊已經簽了新中單了。
當時的陸一鳴扯了扯嘴角,只剩這一個念頭。
他連親口和我說這句話都不願意了。
醉鬼聽不懂這些,他只知道願意給他做枕頭的這個人要丟下他了。
他小聲商量:“我以後不喝酒了,你別不要我。”
見陸一鳴眉間還是冷冰冰,他不厭其煩重複好幾遍。
“我後悔了……我不喝酒了……你別不要我。”
那聲音實在擾人,偏偏每一句的尾音又帶着一絲小心翼翼。柏凈狹長的眸子不帶一點掩飾,直勾勾看過來。
陸一鳴所有怒火一下子堵在胸口,發不出。
算了,他和一個醉鬼爭辯什麼。
他恢復了沉默,任憑肩上那個討厭鬼絮絮叨叨。一路搖搖晃晃將他領回了HC基地大門。
出來接他倆的是王子淳。
他很有眼力見上前想搭把手,卻遭到了他敬愛的柏凈隊長無情鐵手,將他狠狠拍開。
“這……”
陸一鳴:“沒事,他房間在哪,我帶他上去。”
王子淳連聲:“那辛苦你了一鳴,我給你帶路!”
一路上對自己不斷默念,他就是塊木板,他就是塊木板,企圖洗腦自己的陸一鳴,神色如常把柏凈扔到了床上。
好在估計是這一路折騰下來耗費了太多體力,柏凈安分倒在床上沒再打一套太極拳,只是嘴裏還在嘟嘟囔囔,不知道在念哪門子咒語。
陸一鳴聽他念一路了都沒聽清,此刻渾身疲軟,倦意上涌,把他送回基地已經是仁至義盡,更是懶得管這個醉鬼死活。
興許是房間太安靜,風聲、車輛鳴笛聲都被隔絕在窗外。
只剩下他自己的喘息和柏凈的嘟囔。
他職業級別的聽力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他自己的名字。
陸一鳴有些好奇了。
他俯身藉助昏暗的夜燈燈光,通過柏凈的唇形和含糊不清的隻言片語辨認出了那一整句話。
積攢了一路的酸澀情緒在這一刻湧上眼眶。
床上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的人,反反覆復念叨了一路。
“鳴崽,你別不要我,哥帶你拿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