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門(三)

滅門(三)

這番驚變實屬突然,就連雲燼雪都嚇了一跳,只是面上不顯。

下意識看向江炎玉,她卻連眼皮都沒掀一下,依然是慢悠悠的吃菜。

小反派好定力啊。

那兩米漢子猛拍肚皮,啪聲震耳。光頭映照光芒,比大刀更亮。

“王二呢?給爺爺滾出來。”

方才熱絡十足的酒保,此刻面如土色,兩道粗眉毛擠成八字,弓腰塌背着湊近。

“辣皮大人...您來了?”

雲燼雪差點沒忍住笑出來,什麼鬼?名字叫辣皮?

品味清奇啊。

是不是還有個兄弟叫辣條?

光頭辣皮大掌一抓,把磨磨蹭蹭的王二捉在手中,刀尖抵上腰,往前一拱。

“走,今天肥羊真不少,挨桌說話。”

屋裏所有人都戰戰兢兢,肉眼可見的恐懼起來。

都虛眯着眼,瞟向敞開的大門。

想要逃跑,卻畏懼於圍住眾人的獸皮壯漢,與那一把把鋒利刀刃,不敢有所動作。

辣皮挾持王二,挺到最近的桌前:“桌上菜,錢幾數?”

王二抖着手道:“煎魚10文,腌肉13文,粉羹7文,米飯3文。”

聽到三文時,江炎玉筷頭一頓,眼角抽了抽。

不着痕迹的掃了旁邊女人一眼。

分明入眸的是清雅仙君,出塵相貌,她卻像是看到什麼腌臢臟物,厭惡至極。

又感受到熟悉的壓迫視線,雲燼雪抬眸望去。

小反派吃菜的動作優雅,並沒有看過來。

唉,穿書之後,神經都變緊張了。

那邊辣皮口水狂噴:“共計多少?還要你爺爺我算賬?規矩不懂?”

王二被嚇得嗓音尖細:“33文!33文!”

辣皮調轉刀尖,對向桌前背着包袱的灰衣青年:“33文,那你就給爺爺33兩。”

那灰衣青年猛地竄起來,凳子飛倒,咣當墜地。

兩手快速掏空背囊,書本畫卷與換洗衣服攤了滿桌,也將將湊了11兩。

他兩腿打擺,跪在地上哭求:“好爺爺,我身上真沒那麼多銀子,饒我一命吧。”

辣皮道:“沒錢?待會手臂留一條下來,給你點時間想想,要卸哪只手。”

灰衣青年委頓在地,渾身抽搐,已經嚇癱了。

辣皮沒再理會他,拖着王二就去下一桌。

那桌客人是對老夫妻,脊背佝僂,鬚髮皆白,拿着筷子的手顫顫巍巍,儼然已年歲不小。

辣皮又問:“桌上菜,錢幾數?”

王二一臉苦相,眼裏淚光泛濫。

刀尖在背後,他怕的嘴唇發紫,盯着老夫妻的白髮抖了半天,終究沒說出什麼。

燈火搖曳,薄削光線無法鋪過來,也就藏住了暗裏的人。

雲燼雪藉著掩映抬眸看去。

老夫妻的桌面上清湯寡水,並未點米飯,兩人就着一盤咸豆子,吃着自己帶的干饅頭。

身上衣物都樸素至極,打滿補丁,鞋底被磨的薄薄一片,看起來隨時都要穿孔。

顯然是窮苦人家,且已經趕路許久了。

不滿王二沉默,辣皮踹了他膝蓋一腳。

直讓他跪倒在地,激起灰塵僕僕。

這一腳踢的狠了,王二捂腿狂呼,滿地打滾,面若菜色。

老夫妻兩股戰戰,想扶那酒保起來,卻連彎腰的動作都費勁。

辣皮呸了口,要對他們使刀。

雲燼雪忽然揚聲道:“那個光頭?來看看我這桌菜錢幾數?”

辣皮一愣,估計是沒聽過這麼輕慢的話語,額上青筋畢露,轉頭過來,雙目如炬。

“哪裏來的小娘皮!”

他臂上肌肉過厚,搖擺着走過來,如一隻健碩的鴨子,踩着地面砰砰作響,氣勢倒足。

停到桌前,要噴的話頓在口中,又咽下去。

辣皮的目光,毫無掩飾的在她身上流轉,眼裏燒起火來:“叫你爺爺何事?”

雲燼雪道:“你們頗為聒噪,吵到我與我...師妹吃飯了。”

反正之後確實會成為師姐妹,提前用一下這名頭也沒什麼吧。

江炎玉聞言,似是冷笑一聲。

辣皮對她說的話顯然沒聽進耳朵里,只顧想入非非。

“美人,嫌爺爺我吵,沒事,你們和我回去,到了晚上,爺爺我讓你們更吵,吵一夜,好不好。”

雲燼雪嘆息一聲,握住朗星劍身,微微一晃,那銀光便閃了人眼。

她道:“我無意與你多說,但你們不是我的對手,放下剛才搶來的錢,離開這裏,可以嗎?”

辣皮呵笑一聲,轉頭與兄弟們對視一圈,晃着手中鋼刀:“武器誰還沒有啊?你個小娘皮嚇唬誰呢?”

話說完,他眼睛恨不得生出鉤子,鑽進她散發著陣陣香氣的層層衣領里,描摹那白皙纖弱的頸。

口中道:“不過,你們兩位弱質纖纖的姑娘,也出來闖蕩江湖?”

雲燼雪問道:“江湖在何處?”

思想一飄搖,嘴巴便開始兜不住話,辣皮大笑道:“在何處?在你爺爺我的褲.襠里啊!”

江炎玉放下筷子,兩指扣住只空盤,將還沒吃完的一道鹹水鴨蓋住。

與此同時,雲燼雪輕輕拍桌,手邊茶杯跳將起來。

蔥玉般的手屈指一彈,那茶杯便飛射出去,砸碎在辣皮的鼻樑上。

“啊!”

只聽噗嗤一聲,猶如打翻了豬血缸,他肥壯的身軀往後一翻,轟然倒地。

噴涌而出的血漿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灑在桌上幾片紅,落在白瓷盤底面的尤為明晰。

江炎玉將沾血的瓷盤又拿開,裏面的鹹水鴨依然乾乾淨淨,筷子伸進去,繼續吃飯。

辣皮倒在地上,頭暈目眩。

他鼻樑上還嵌着塊碎瓷片,滿臉鮮血,像台上的戲劇丑角。

而當他影子亂飛的視線重新固定,那戴着帷帽的白衣女人已站在他面前。

美人眸子垂下,劍出了半鞘,鋒刃就貼在他耳邊。

求生本能讓他瞬間清醒,明白這是惹不起的大佛。

口氣瞬間倒轉:“對不起對不起,是爺...是我有眼無珠,驚擾了仙子,求求放我一條生路,我們這就走。”

散落在客店其他角落的獸皮壯漢,都沒看清這美人出手的動作。

明白不敵,都屏氣凝神,準備偷偷溜了。

雲燼雪朗聲道:“一共九個人,我已數過,一個都別想跑,錢財放下,全部去店門口等着。”

這一下,店內恐懼的人群掉了個。幾位壯漢對視一瞬,知曉大限將至,已逃不了。

只得依言掏空錢財堆在她桌上,排隊鑽出門,候在院中。

雲燼雪收起劍,負手往外走,跨過門檻,面對眾人站定。

辣皮也爬起來,捂住鼻樑齜牙咧嘴,跟在後頭出去,自覺與其他人站在一起。

將他們掃視一圈,雲燼雪四指握住劍身,拇指撥劍出鞘。

黑沉沉的院子裏,一道銀蛇穿院而過。

所有人立刻彎腰弓背,厲聲尖叫。

有稍稍膽大的客人扶着門框,勾頭往外看。

只見院裏這伙強人,皆被斷去右手兩指,切口平整,過了好一會才開始往外冒血。

銀光拖着長尾入鞘,清脆響動。

雲燼雪道:“我是修者,方才已經在你們身上下了追蹤令,今天我放過你們,日後莫要再做壞事,否則下次斷的,就是你們的脖子。”

依然是一把好嗓音,卻無人再敢心馳神往。

院中強人本在咬牙呼氣,都疼的臉色扭曲。

但聽聞她不取命,抓緊磕頭謝過,連滾帶爬跑走了。

目送他們遠去,雲燼雪緊繃的神經才放鬆。

追蹤令這種東西當然是信口胡謅,她也沒辦法知曉這幫人後續會不會幹壞事。

不過,有恐懼這種佐料,必然能讓他們相信那些玄乎的東西存在。

低頭看着流光雪色的劍柄,她將激動的心情一點點壓下去。

這還是來到這個世界以來,第一次用靈力作戰。

好在一切運轉正常,沒出什麼問題。

解決完事端,雲燼雪轉身回屋。

這次依然引來注目禮,只不過目光里充滿了欽佩,艷羨,仰慕,甚至不少人振臂狂呼,讚揚她仙姿絕妙,功力深厚,充滿俠義風範。

要知道,在這種稱得上荒郊野嶺的地方,想見到傳說中的仙人,可沒那麼簡單,這些人如此激動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如此毫不掩飾的誇讚,讓雲燼雪剛被壓下去的驕傲心情又蕩漾起來。

怪不得大家都喜歡做大俠,這種感覺,確實舒服。

王二已經不再痛呼,但依然滿頭大汗,在老夫妻的攙扶下坐到板凳上。

雲燼雪走到堆着錢財的桌前,心道:米八,幫我認認古代錢幣。

有系統幫助,雲燼雪很快分出11兩還給灰衣青年,又數夠遠行大概需要的盤纏,塞給那對老夫妻。

剩下的,給王二修理客棧門,另外看腿。

王二捧着錢,眼看着淚花就要冒出來:“被這伙山匪欺負了那麼久,沒想到今日有仙君來除惡,實在太幸運了,真的謝謝您。”

雲燼雪很想嘚瑟,但面上依然冷冷清清的頷首:“無事,快去看看腿吧。”

真想把剛才那幕拍下來發朋友圈啊!

不過若在之前的現代社會,碰到這種狀況,即使她心有不忿,也是斷斷不敢出手的。

畢竟肉體凡胎,面對真正持有武器的強盜,她那薄弱的身板,是一絲勝算都無。

果然要有叫板的實力,才能有對應的勇氣啊。

轉身回桌坐下,她偷偷打量那小姑娘,有沒有在意自己的舉動。

消散不去的血腥味很噁心,滿桌潑紅也讓人倒盡胃口。

小反派卻還吃的那麼香,像是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似的。

而方才客店內發生的所有,都沒勾起她一絲一毫的興趣。

唯有鹹水鴨見了底。

最想讓她關注的人完全沒動靜,雲燼雪心裏那點嘚瑟很快消散。

簡單解決完,回到車裏,繼續趕路。

原以為這事就算結束,可遙見成州大道時,江炎玉卻冷不丁開口。

“仙君也會對江家人高抬貴手嗎?”

雲燼雪正輕嗅自己身上有無血味,聞言一怔,有點拿不准她意思。

是認為自己下手太輕了嗎?

但其實削別人指頭,已經是從來不看恐怖片的自己,目前能做到的極限了。

就只是這樣,恐怕還得害怕晚上會不會做噩夢。

斟酌詞句,雲燼雪開口:“我已施行懲戒,況且凡人之事,修者本不能隨意插手。”

修者的強大,讓無法修鍊的凡人神往,但也讓他們恐懼。

畢竟不是所有修者都願意秉持正義,良心也不是靠修鍊就能增長的。

況且邪修惡鬼也操縱靈力,僅僅從外表看,毫無分別。

所以純粹是發生在凡人之間的事,也理應由凡人的官府機構來解決。

不然修者隨意殺人,只要標榜自己殺的是壞人,似乎就不必追究。

但誰也無法查證真相如何。若人人都隨意行事,世道就亂了。

心念一動,如果不想殺人的話,這也算是合適的理由吧。

雲燼雪扣住茶碗,試探道:“所以若江家之事有誤會,他們並不是邪修的話,我也不能隨意出手。”

害怕這話惹毛她,雲燼雪趕緊補充:“我並非不信你,只是人命沉重,不能輕易斷生死。而你是凡人,沒見過真正的邪修,也確實有認錯的可能。”

感覺不夠,又再次補充:“但若真有不對勁之處,我可以通知當地官府,有罪懲罪,不放過壞人,也不冤枉好人。”

一番話說完,雲燼雪都在心裏感慨,自己真是周全極了。

這下小反派肯定不會生氣吧。

對面窗邊的少女,聽完一席話,勾勾唇角,抬眸望過來。

語氣略重的重複:“人命沉重,不能輕易斷生死?”

雲燼雪心裏咯噔一響,知曉這是戳了雷點。

江炎玉舌尖掃過齒側,緩緩拍了拍手:“仙君真是愛憎分明,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準則呢。”

她唇角含笑,卻是眸色鋒利,散在臉頰邊的碎發襯的人清瘦冷漠。

雲燼雪動動喉嚨,心道:米八,我感覺她好恨我,這是為什麼?目前來說,我還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吧。

一米八猶豫道:【我感覺她現在是平等的恨所有人?對待陰鬱心冷的孩子,你得有點耐心。】

雲燼雪無奈:怎麼有種被小屁孩教育不會照顧孩子的感覺......唉,好吧。

她微微挺直腰背,盡量溫和開口:“神極宗開山立派的宗旨,便是尊重自然,萬物有靈,我只是想要貫徹宗門的理念。”

視線定定落在她臉上,江炎玉在藍螢飛舞中,一字一句道:“那我就放心了,您如此善良正直,在江家亦或者別處,也不會做冤枉別人,或背叛別人的事。”

“......”

扣住茶杯的手指用力,註定之後要背叛她的雲燼雪有些心虛。

“...我其實也只比凡人多一些靈力罷了,也會犯錯,並非事事都能做到公正賢明...”

江炎玉冷道:“只希望仙君犯錯時,被犧牲掉的那個人,不要太過悲慘。”

視線相對,那雙寒眸中倒映着瑩瑩藍火,與雲燼雪略有些無措的面容。

分明只是個孩子,卻彷彿有千萬重深刻的情緒藏於眼中,頑固不化。

最終,雲燼雪錯開目光,落在車廂地板上。

心腔酸澀,卻也沒有出言安慰的立場。

作為在關鍵時刻拯救她性命的恩人,以這樣光明正面的形象出現,影響她如此深刻,卻也做了最下作的事情。

江炎玉作為天災,最初的本相是綿延千里不化的冰山。

大師姐的存在,就是她冷峭人生里遇到的第一個春季。

卻轉瞬即逝。

所以書中如此描寫:

她是朔風寒雪的冰川,遇到了短暫的春日,得知溫暖何意。

卻因為那一次融化,流了一輩子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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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後遺症[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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