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開發區的房子拆遷日期一變再變,說好下個月拆遷,結果這個月就要開始了。
這事鬧了出來,規定搬遷時間提前再提前,無論是租戶還是筒子樓業主毫無準備。
據說,前面幾幢樓有業主組織找過開發商,可惜對面後台很硬,不僅沒得到妥善解決,還受到不小的損失。
翌日一早,幾十上百壯漢,在樓底下集合。
黑壓壓一片人頭,將通往筒子樓入口的地方堵得嚴嚴實實。
率領這群保鏢清理租戶的領頭人,是江南建築有限公司副總,鄭中,人稱小鄭總。
“真是晦氣,”鄭中沒說話,常年跟在他身邊的狗腿侯三率先一步,夾着煙棍黑手一揚,周圍那群黑衣保鏢整齊一劃將堵在樓下的租戶業主們團員圍住。
“早拆遷晚拆遷,都是個拆。我就不明白,你們堵在入口有什麼意思?一個破筒子樓,拆遷規劃出來,拆遷費又不是不給,租戶堵着找你們房東去,房東們堵這裏做什麼?”
老侯吐口痰沫子,窄眼眯成細縫說:“大家全須全尾安全離開不好嗎?非要鬧一個傷筋動骨。”
老侯聲音尖銳,罵罵咧咧跟太監似的一鼓作氣,尖細嗓嚷嚷着,直接把齊思嘉給鬧醒了。
摁開枱燈,眯着眼適應強光線。
齊思嘉才掀開被子,披上棉服,窗口推出一條縫。
五點半左右,能醒來的租戶畢竟在少數,這就顯得底下的保鏢人多勢眾。
昏暗路燈下,看不清誰是誰的臉。
只能聽見鬧哄哄的人群里,有人喊:“聚眾威脅。”
“你們這是犯法。”
小鄭總那一群人像聽到不小的笑話,冷不丁笑出聲。
老侯笑彎了腰,給小鄭總點了根煙,才回了那人:“知道我們鄭總小姑是誰嗎,寧城商會副主席齊鈞的太太。。”
人群有人怒道:“不管是誰,聚眾威脅犯法。”
“在寧城鄭家就是法。”
為首的小鄭總似覺得這話不妥,直到老侯說第二遍時,適時踹了他一腳,。
齊思嘉打開錄音筆,將這段囂張到隨時能將齊家送上風尖浪口的話錄下來,一鍵發送給齊鈞。
順手撥打了110,結果鄭中這群人威脅幾句,並不真要鬧事,威脅完畢后,悉數退下。
並放話明天還會過來。
若是聚眾鬥毆找警察必然將這群人關入局子拘留,但鄭中處理這種事情多了,滑頭得狠。
警察找他調查,他順嘴交代幾個朋友喝醉酒,酒後胡言亂語,他們一不打架二不傷人,就是嘴上胡言亂語,頂多罰個千把塊的事情。
再不濟,便將嘴碎的老侯等人交出去,抓拘留所關上二十四小時,對於他們這種混混一點影響也無。
可對開發區這塊一直不搬走的租戶來說,就是2八九歲,畢竟早上天不亮便開始鬧事,誰家受得住。
齊思嘉穿好衣服,洗漱完畢,發現阿橘生病了。
貓籠里墊着的軟墊上,毛髮掉的厲害,大橘並未出貓籠,下頜點在肉墊上,無精打采,面前的貓糧和水一口未動。
有氣無力□□出聲,發出細微的喵喵聲。就連抬眼看齊思嘉一眼都似乎沒什麼力氣。
齊思嘉在網上查了許久,都沒有檢查出大橘毛病,這隻貓陪伴了齊思嘉很多年,坦白說,隨着貓年齡漸大,齊思嘉很清楚,它興許連這個冬天都過不去,但做好心理準備是一回事,真到了這天,卻難以接受。
齊思嘉給桂小蓮打了通電話,托她幫自己請假,簡單提到兩句貓的事情。
“去找默叔看看?”
齊思嘉問:“默叔是獸醫嗎?”
“不是,但他老人家醫術賊高超。”桂小蓮說:“反正這個點兒你把貓帶到獸醫那裏,也要等到八點半別人上班,而且今天星期六。不一定看得上病。”
齊思嘉道聲謝,又看了眼橘貓幾欲行將就木的眼神。
匆匆披上外套,朝嘴巴扣了防毒面具,提着貓籠下樓。
來的湊巧,默叔門開着,玄關門口放着一隻舊紅漆木做成的診療台。
平常齊思嘉下樓並不能遇見默叔看診,但這會兒大約是樓下一通吵鬧,整個筒子樓內的鄰居都被吵醒了。
默叔背着身,他正給一個少年看診。
少年個高,十八九歲左右,一米八三的大高個。跟齊思嘉奇裝異服有些相似,帶着一副口罩,把自己嘴巴捂得嚴嚴實實。
背着個巨大的旅行包,包里冒出三隻頭,湊近看,是三隻小貓幼崽。
“不能再養貓了。”默叔說。
少年面露為難:“您能給我新開一副中藥方嗎?”
“治標不治本。”見少年執意,默叔一邊低頭用毛筆沾了墨,泛黃的紙張上寫下中藥名稱,嘆口氣說:“阿樂,今早樓下鬧劇你看見了吧,興許過幾天筒子樓拆遷,你打算去哪兒藏你屋裏那些小夥伴?”
這話問的少年啞口無言。
藥方寫好,摺疊成方塊,默叔將之塞給少年,才站起來,小老頭有些駝背,身高只到少年腰身的位置,並不能直起身,眼睛點在地面上,算不上老,但頭髮花白。
他是這一帶有名的赤腳醫生,傳言醫術高明,很早之前履歷不明,但聽桂小蓮說,桂嬸之前肺源性心臟病,都是默叔看的。要不是這回家裏沒有制氧機,指不定她們不會去醫院。這是桂小蓮的原話。
齊思嘉來回踱步,原本打算等兩人看完后,再開口。
結果默叔側過身,一眼認出她來,:“齊小姐。”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接觸的人稍多一些,又或者臉上戴有防毒面具,被眼前兩個陌生人注視,齊思嘉略微有些局促,卻沒有心臟不適。
齊思嘉將帽檐壓低,抱住貓籠上前一步:“可以請您幫我看看我家貓嗎?”
橘貓從昨天開始就不進食了,齊思嘉這兩天忙工作沒有注意到它,根本不知道它什麼時候開始發病。
默叔一愣,顯然是沒有給動物看病經驗。
“或許……讓我看看。”說話的不是默叔,是默叔身邊的少年。
齊思嘉猶疑看向她,只見少年點點頭,他背後那隻巨大的旅行包里三隻小貓咪探出頭來,跟主人一樣注視齊思嘉。
莫名多了些信服力。
“齊小姐,您如果着急,可以讓阿樂先幫看看,他家裏各式各樣的貓都養,比我要有經驗。”
得了默叔這樣一句話,齊思嘉將貓從貓籠里抱出來:“那麻煩你了。”
貓遞過去的時候,少年看了一眼突然避開。
齊思嘉以為後者不願意,有些訕訕的懸在半空。
默叔急忙解釋:“阿樂患有先天性哮喘病,對貓毛過敏……”
難怪少年的貓咪都在背包里,齊思嘉心下瞭然:“我抱着它,您教我怎麼弄行嗎?”
阿樂看向貓的眼神,十分柔軟,他點頭,觀察了許久,又用自備的小錘,敲了敲大橘小腿。
“你這隻貓,缺乏鍛煉,腸胃蠕動慢,導致積食,需要用些益生菌。”
“我家裏有益生菌,這樣吧,你跟我上樓去一趟,等橘貓用完益生菌,觀察一小時。沒事就沒事了,有事你還是得去醫院。”
齊思嘉一聽鬆了口氣。
沖默叔和少年道完謝,跟在少年後面上了樓。
阿樂是整個樓棟租房最多的租客,三樓右側整三間的兩室一廳都是他的,牆壁被打穿,便是一個大平層的面積。
齊思嘉從來沒有與樓底下租戶打交道,並不知道他們做什麼,但真正進入阿樂家的時候,整個人都怔在原地。
無數貓咪幾乎擠佔了整片區域,家裏裝了隔音裝置,大約是為防止貓叫打擾到鄰居。
那麼大一片區域,只有一個小單間是阿樂自己住處。
阿樂眼底純然快樂乾淨,熱情給齊思嘉介紹自己的貓舍。
一面熟練戴上橡膠手套,囑咐齊思嘉自己倒水喝,自己則是捲起袖子,從專門的貓咪藥盒裏找出益生菌,用溫水兌好,遞到大橘嘴下。
手指安撫大橘的下頜貓須,熟練將葯喂入大橘口中。
“讓它休息一會兒。”阿樂說,回頭見齊思嘉並未摘下防毒面具,喝水。
“你也對貓毛過敏嗎?”
齊思嘉搖頭:“我社恐。”
“很嚴重?”阿樂指了指齊思嘉的防毒面具,因為正常社恐,並不會淪落到戴防毒面具的地步。
阿樂那雙眼睛像是漾在陽光里,乾淨純粹。
放鬆下來,齊思嘉說:“嗯。”
“跟我對貓咪過敏一樣難受吧。”阿樂說。
齊思嘉不置可否,換了話題:“這些貓都是你買的嗎?”
房間裏貓太多了,有的齊思嘉叫不出品種,毛髮龐雜,不盡然全都是漂亮的。
阿樂搖頭,充滿憐愛:“不,都是流浪貓。”
齊思嘉想到不久前鄭家的圍堵,她又問:“這幢樓拆遷后,它們有住處嗎?”
“沒有。”提到這個,少年憂鬱的垂下頭:“其實明年有間廠房空出來,我打算將貓咪們安置在那處,可年前拆遷提前,沒有給人做準備,又恰好遇上冬天……”
阿樂語氣一頓,黯然用橡膠手套撫摸着手中貓咪,不舍說:“只能將它們掛在網上,看有沒有人收留。”
事實上收留概率很低,因為阿樂這些貓大部分是流量貓,品種不好,有好些甚至年齡大了,已經不再適合領養。
興許是感覺到主人悲傷的情緒,阿樂手中的貓喵了一聲,伸出小舌舔了舔阿樂的手指。
後頭齊思嘉沒怎麼說話,她幫阿樂給貓籠里其餘的貓餵了水。
大橘這邊已經開始進食,且大約看到許許多多的同伴,大橘開心的叫了好幾聲。
臨走時,大橘依依不捨。
阿樂說:“你工作如果忙,可以隨時將它送下來。我一直都在。”
齊思嘉道謝想給錢,阿樂拒不收:“你給我們定的房租很便宜,這點小事舉手之勞。”
少年執意,齊思嘉沒有再推拒,走到門口,看着阿樂滿屋子的貓,齊思嘉猶豫了下,開口問:“你對貓毛過敏,為什麼還養貓。”
冬陽落在阿樂眼底,他笑說:“你不能因為抗拒某樣東西就一直拒絕迴避它,那樣會錯過太多的喜歡與快樂。”
齊思嘉愣了愣,她許久都沒有聽人說教。
因此也不信心靈雞湯。
但這樣的話經由一個類似經歷的少年嘴中說出來,後者面臨是生死,尚且不懼追求快樂時。
齊思嘉又覺得自己這些年好像自己給自己畫了個圓,禁錮在方寸之地。
她並不是拒絕社交,而是恐懼社交。
怔愣片刻,面對這樣的少年,齊思嘉不自覺勾了勾唇,眼底淬了點笑意,她把防毒面具取下來,饒是有些不自在,但仍沖阿樂淺淺的掀了掀唇。
在這個講骨相的年代,齊思嘉的骨相是偏琉麗的那一掛,鼻樑秀挺,皮膚白皙,不經常見陽光的原因,冷色調膚色,清冷稠麗。
細長的脖頸一根細細碎鏈點綴,長發散在腰后。
大約不常笑,唇角彎出一點笑來。
阿樂看着她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直到齊思嘉走遠,他才僵硬的回過頭,說了句:“仙女啊”
*
安置好大橘,齊思嘉得空查看手機。
一小時前齊鈞電話打來過。
齊思嘉摁開電話回播。
齊鈞暫停了會議,走出會議室:“嘉嘉,錄音我看了,所以還不打算回來嗎?爸需要你。”
事實上一個鄭家,齊鈞並非不能拿捏,只是齊鈞這兩年身體大不如以前,齊家沒有叔叔伯伯兄弟姐妹遠房親戚。
全部決策都落在齊鈞的身上,他身邊勢必需要一些辦事的人,但如今可以信任的鄭家野心漸大,不堪重用。
齊鈞需要齊思嘉回來將這群人壓制住。
這才是齊鈞急於讓齊思嘉回來接手齊氏的原因。
齊思嘉抿唇:“您就不怕我把您創下來偌大的產業敗完?”
齊鈞笑了:“怎樣都隨你。”
齊思嘉皺眉:“您給我些時間。”
*
葉芊芊跟女伴在外邊玩,接到齊思嘉的電話。
“嘉嘉?”
“在哪兒呢?”齊思嘉問。
“西山馬場。”
葉芊芊圈子很亂,身為葉家小姐,她並不全然小是姐妹組團碧池女王,畢竟能說會道,玩的開的人本質上,擁有圈層信息互通有無的交際能力。
但葉芊芊的圈子亂的確亂,幾乎三天一換女友,眼下正新交的女頂流跟前幾天的電話里女星不是一人。
“葉姐,晚上我有場同學聚會,你能陪我去嗎?”
葉芊芊對此並不感興趣,她捏着聽筒,低眼示意女伴不要出聲。
“有什麼事等會兒再說,我出去接個電話。”
“誰啊。”女伴拽住葉芊芊的包。
葉芊芊回頭睨她一眼,那一眼戲謔里含着冷意。付楚楚一愣,下意識鬆開手。
走到角落裏,聽完事情始末,葉芊芊沒心沒肺笑:“我覺得你爸再不可能把你當年出櫃的事情拿來做文章,畢竟那樣的後果,他經受不住等待下一個五年。”
齊思嘉同樣也這麼認為。
畢竟齊鈞無論怎樣反對齊思嘉性向,五年前那一會,蔚雲芳不會了。
而齊鈞這輩子的剋星就是他的前妻。
齊思嘉哦聲:“那你覺得我這個心理狀態能回去?”
“要你克服唄。”葉芊芊說:“社恐又不是大病,你不是出去工作了?怎樣,有沒有找到令你感到收放自如且從心底不抗拒的人。”
這話是齊思嘉心理醫生給齊思嘉的治療建議。當然這位頂級心理醫生是葉芊芊從國外找來的,她自然知道一點齊思嘉治療方案。
要麼以毒攻毒,要麼找到有令齊思嘉感到不抗拒的人,再由對方帶齊思嘉融入多人社交里。
前幾年葉芊芊試過,但可惜齊思嘉對她有心裏設防。
見齊思嘉許久不說話,葉芊芊又問:“究竟有沒有遇見這種人?”
齊思嘉想了想,腦海里閃現頂樓業主那張臉。
她沉默幾秒,回了句:“有,但對方不一定樂意。”
“花錢買服務,怎麼就不樂意。”葉芊芊說:“對方不樂意只有一個原因,你給的價位不夠。”
“你要是自己不能解決,交給我。”
齊思嘉想到頂樓富婆隨手送人的珠寶,嘴角抽了抽。
心想,葉芊芊這句話擺在那人面前,興許不夠看。
遂出言婉拒。
*
卻說連續享受三天色香味俱全飯菜,直到中午,對方也沒有送飯。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孟姜眯着眼,寧願餓着,都不願再嘗試家裏沖泡的營養餐或水果沙拉果腹。
空腹一整天,以至於錄節目期間,孟姜臉色都不太好。
臨到晚上,發現家門口落了幾根頭髮絲,這些今早便看見過,意味着地面一整天都沒有打掃。
孟姜抿唇,給物業打去投訴電話。
“她是新人,不適應工作環境。要不這麼著,我給您換一位保潔……”
“是嗎?”孟姜嗤笑:“我倒覺得她適應挺好的,不過我這裏做事,一是一二是二。”
“您說的對,我們明天會通知她親自過來向您道歉。”
孟姜掛完電話,同學群里正吆喝。
“@孟姜,今晚八點,太乙路,遐邇club,一定要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