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溫稚的睡眠一向很淺,在醫院那會兒還好,即便郁青行不來,溫稚在病房裏也能嗅到那股和他身上味道相同的消毒水味,一點也不覺得刺鼻難聞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安心,宛如郁青行在身邊未走一般,還待在他床邊一動不動地陪着他。
換了新住所后,這種癥狀就開始明顯,郁青行不在身邊時溫稚經常會被一丁點窸窣的動靜給喚醒。他早上醒的極其早,晝夜替換在他這裏沒有時間節點,大多都是身體覺得疲憊后才會歇息。
這次午休他沒能睡上很久,跟來到這裏的第一個晚上那樣毫無預兆陡然驚醒,遽烈的呼吸驟然間快要被淹沒讓溫稚喘不過氣來,他預覺自己做了一個噩夢但是無論如何卻想不起來。
溫稚伸出手掌慢吞吞地摸索着身側的位置,床鋪還熨溫着正在逐漸冰涼,顯然對方已經掀開被子出去十來分鐘了。
溫稚心臟扭緊不住地痙攣,難受地從床上慌張爬起來,他小聲喊着郁青行的名字,房間隔音做的相當成功,幾聲過後沒有聽到郁青行的任何回應,眼前烏漆闃黑一片,濃郁厭煩的黑色彷彿在這一刻都在溫稚眼底蓄積。
這時他倏地才意識到自己是非常討厭黑色的,討厭這種見不得光的狀態,卻還得拚命地去忍受。溫稚慌亂起身時手掌掃過床頭櫃時,不慎將那盞還亮着卻無用的黃銅枱燈打落在地。
哐當一聲砸在花紋繁複的波斯地毯上,敲出沉悶的一聲響。
溫稚光着腳趾驚慌地往後猛縮,被床邊擺放好的拖鞋給絆倒砸在地面上,索性地面上並沒有擺放什麼尖銳的物品或者瓷器之類的東西,不然摔着了必定會磕得頭破血流。
他倒在地上的姿勢略有些狼狽,細軟的黑髮快耷拉住眉眼,雪白的胳膊露出一截,手肘被撞得泛紅,有些輕微的鈍痛。
郁青行正在長廊外打着電話,聲線平靜冷淡。
忽地耳側警敏察覺到可以忽略不計的聲音,果斷掛掉講到一半的電話,腦袋朝方才出來的房間稍揚起下頷,定了幾秒才踱步往門口走去。
郁青行在靠近把手的那一瞬間,手又倏然鬆開,指腹捏着指骨上嵌着的對戒不緊不慢地轉着,安靜地在門口候了半晌。
對於剛陷入失明的眼盲患者,被置身於陌生且毫無依仗的地方是尤為可怖的,尋求不到幫助,對於自身的窘境更是難以自助分毫。
劈天蓋地的無助和恐慌會如眼前的深不見底的漆黑般裹挾而來,溫稚嘴唇囁嚅說不出一個字,在這一剎那間對郁青行的依賴和需求達到前所未有的頂峰。
郁青行算着時間推門進來時,溫稚正縮在床頭和木櫃中間留下的一道狹窄縫隙中,整個身軀都被擠壓着,彷彿骨骼挨着血肉里的另一塊骨頭,相互碾壓碰撞。他雙手環抱住自己的膝蓋,腦袋安靜地貼在膝上,淡色的唇抿直,一聲不吭的可身體卻禁不住地發出不安的寒顫。
郁青行眼皮遽烈一跳,右手食指的指骨被他攥得青白折出宛若骨裂般的響,很輕卻被溫稚給聽到了,他眼睛朝門口探去,知道有人來了,卻還是悶着不說話。
郁青行在他面前屈膝蹲下,被壓抑的呼吸讓郁青行此時垂下的眼眸增添一份陰鬱,“怎麼,躲在這裏?”
溫稚聽到郁青行的聲音后才敢確認是他,吸了吸泛紅的鼻尖,雙眼迷茫,“我好像做了一個噩夢,但是我想不起來了。”
聲音竟然潰不成調,“我想找你說話——”他用力地握着郁青行的手,滾燙的熱度快要將對方的手心給一度融化了,“可是你不在,你居然不在——”尾音幾乎快要破開扎進郁青行陰黑的心臟深處。
溫稚揪着郁青行的雙手,害怕與怯懦在臉頰上無所遁尋,郁青行心中頓時閃過兩種複雜糾纏的情緒,一種因為被他所依賴而產生的滿足感,這種滿足感令他無比幸福,以至於嘴角都不受控制地欣然翹起。
另一種是睹見溫稚膽小懼怕得縮在角落裏,這種受傷的神態讓郁青行頓時無可自拔地陷入某種痛苦到想死的情緒中,眉眼頹唐地垂下,雙手抱緊了溫稚開始安慰道,“我只是剛剛出去接了一個電話。”
“叔叔和阿姨他們回國了,我剛將你的情況告訴他們,讓他們目前不要太過緊張,注意身體。”郁青行慢慢說著,指腹將溫稚眼睫上沾到的些許水光給抹掉,晶瑩剔透,他的手指往嘴唇碰了一下,並沒有什麼味道。
溫稚的思緒很好地被轉移開,卻意外地有點偏,“那他們為什麼不跟我打電話?”溫稚這些天才想起來,便又問道:“話說我的手機呢?”
郁青行下頷抵在溫稚的頭髮上,眯起眼睛柔雅地摩挲着,看樣子是覺得很舒服,“之前出車禍時你的手機也一同報廢了,阿姨他們沒能聯繫上你,前幾天只是告訴他們你在我這裏,今天才完完整整的將事情告訴他們,他們知道后很急本來打算今天就來的,但是我勸住了。”
溫稚聽着不由覺得吃緊焦慮起來,“那他們——”他似乎注意到自己的措辭有些不妥,很快修正道:“那我的父母什麼時候來?”
郁青行注意到他沒有穿鞋,蒼白的腳背下能看到淡青色的筋絡,漂亮到宛若一件值得收藏的藝術品,“明天。”
溫稚的手指又收緊了力道,聲音略有幾分忐忑不安:“我有些緊張,他們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好像就是陌生人一樣。”
這句話的潛藏含義好像在說:我現在信任且熟悉的,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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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稚對於緊張焦灼的情緒基本上不會從表面上流露,相反他會在平常時間突顯淡定,甚至還像往常一樣讓郁青行給他放電視看,即使溫稚只能聽屏幕里傳來的對話聲。在被郁青行喂着吃完飯後,還和自己的男朋友慣例般出去散步消食,有說有笑的,時不時還能接住一朵被風打落下的海棠花瓣。
下午大半天都很正常,可是到了晚上那種局促的感覺根本不打一點招呼的湧上來。
郁青行正在用濕毛巾給他擦拭身體,溫稚腦袋上的創口並沒痊癒,小腿上的傷口還很深,只是隱約結了痂,裏面正在長着新肉所以很會癢。
溫稚有時候忍耐不住經常偷偷瞞着郁青行伸手去撓,沒被發現還好,被發現后郁青行偶爾會生着悶氣,睡覺時一邊將人摟得緊緊的,可在溫稚說著話時卻又故意不理他,是在換着法子懲罰他。
這種懲罰很讓溫稚長記性,他後來沒再去摳結痂的地方,卻不禁喟嘆對方是真的很疼他,照顧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就連眼下這種洗澡的私事都一併代勞的地步。
郁青行將水溫調得正好,就連毛巾都是選的純棉很舒服的質地,避開溫稚腿上結痂的部位小心翼翼地擦拭,溫稚腿部的軟肉很嬌嫩,沒有什麼毛髮,肌膚白皙的不像一個男人。就連力度也必須得控制得很好,不然稍微過重就會留下痕迹,這一點郁青行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你說,明天見面,他們還會喜歡我嗎?”溫稚的問題很古怪,不知道從哪裏產生這個疑惑。
這個問題刁鑽且詭異。
郁青行手指快要碰到溫稚腿根上的那口牙印,痕迹嵌入得很深,久久未退,在本該瓷白沒有一絲瑕疵的大腿內側彷彿被打上骯髒的烙印。想來當時必定是留下了殷紅的血絲,與渾濁的白液一併相得益彰,漂亮與臟污并行,潔凈與糜盪混合,讓郁青行罕見得出了神。
溫稚見他久久未應,心生不滿,被忽略的滋味讓他並不好受,於是出乎意料地抬起腿想不輕不重地踢他一下,“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呀?”
可是他雙眼不能視物,分不清胸膛和腦袋的位置,本來只是想帶着點玩笑的性質踹一下郁青行的胸膛,結果思行不能合一,一腳跟撓痒痒似的踢在郁青行的臉上。
白嫩的腳心撞在郁青行下頜的位置,溫稚不覺得痛,只覺得腳背碰上對方濕潤的地方,輕輕挨過一下后猶若烈火焚燒般給點燃,枯黃草原般,冒出零星點火后,一觸即燃。
他有點莫名的羞赧,耳朵尖都緋紅起來。
“在聽。”郁青行右手將他伶仃的腳裸托起,緩緩擱置在自己腿間上,晦澀眼底下凝聚的慾望將他的眼白充斥着血絲,整個臉頰都緊繃著,彷彿餓得瘦骨嶙峋的野獸撞見一隻小羔羊,猩紅舌尖不停往外舔着,鋒銳的犬牙正濕漉漉地淌着水。
可是他硬生生的忍住了,他是對方馴服的野犬,不需要將血肉全部咽於喉中,只需要舔一下,亦或是對方哄一下,就能全然將出於本能慾望埋在地下。
“他們很愛你。”郁青行放開他的腳,將浴缸里的溫水放掉,水面上形成一個小小的水旋渦,波紋搖曳。
“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他們都會喜歡你,疼你,你是他們的寶貝。”郁青行聲音很幽遠,眼睛稍微上瞟彷彿陷進某一段回憶中。
溫稚聽見他的話緊促感減緩,放寬下心來,可是卻又為腳尖碰到的東西而重新熱烈且張揚地跳動。
碰到了,他想。
很熱。
溫稚臉頰兩側起了悶悶的紅,火燒火燎的,配合著那張淡定卻漂亮到罕見的臉上,反差感如純情般說不出來的勾人。
接下來會有什麼舉動?溫稚腹誹道。
他腦袋裏思緒瞬間錯綜複雜起來,一會兒想從他醒來后也就將近一個月,如果真要做的話合適嗎?另一個想法又突兀插進來,可是他是我的男朋友,而且我也真的很喜歡他,即便是做了又有什麼不可以?
沒成想對方只是用浴巾將他整個身子給裹着,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冷淡樣,要不是溫稚腳趾觸碰到,他甚至會懷疑對方根本沒有苦苦隱忍住慾望。
“不做嗎?”溫稚睜着琉璃乾淨的眼睛,暈着好奇,伸出手將郁青行扯住,抬起頭認真的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