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嵐望舒腦袋裏嗡的一聲,一時間意識都變得有些混沌。
他掌心溫熱,觸到對方微涼的皮膚,飽滿緊實。
嵐望舒艱難地吞咽一下,努力將自己的目光往上移,鎖定在容玉煙臉上。
鼻息之間,有淡淡的玫瑰香氣散發出來,裹挾着雨水的清新味道。
嵐望舒一時之間也顧不得去探究為什麼這個時候會有玫瑰香氣出現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掌心的觸感吸引了去。
“殿下,感覺到什麼了嗎?”
容玉煙問。
嵐望舒脫口而出:“手感……很好。”
容玉煙:“……”
容玉煙被對方的話噎住,白皙的臉頰上泛起微微的紅暈,但他仍舊維持住表面的淡定,說:
“殿下,我問的,是蟲紋。”
“哦……”
嵐望舒尷尬地咳了兩聲,然後緩緩垂下視線。他小心翼翼地移動手指,指腹在靛藍色的蟲紋上摩挲。
蟲紋的上面部分類似藤蔓,但到了底部,最終匯聚在一點,像植物的塊狀根莖。
嵐望舒撫摸着蟲紋的根部,仔細辨別是否有什麼異常。
容玉煙挺直脊背,努力維持着表面的鎮定,任由嵐望舒動作。
嵐望舒最終搖搖頭,看向容玉煙。
他什麼也沒有感覺到,被蟲紋覆蓋的皮膚,和其他地方,並無二致。
容玉煙點頭,“殿下,如果雌雄蟲成功簽訂契約,那麼,雄蟲的皮膚接觸到雌蟲的蟲紋時,蟲紋會感應到,發出藍紫色光芒,並出現有規律的搏動。”
嵐望舒怔怔看着掌心處沒有任何變化的靛藍色蟲紋,陷入沉默。
容玉煙再次開口:
“殿下,我沒有和你簽訂過契約。
“我,沒有和任何雄蟲,簽訂過契約。”
嵐望舒聞言,眼睫垂下來,看起來,情緒十分失落。
容玉煙看到他這樣,說道:“和你簽訂契約的那隻雌蟲,我可以幫你找到他。”
嵐望舒便再次抬眼看向他,眼底重新浮現一絲光亮,“怎麼找?”
“你的召喚器,可以修復。”
嵐望舒將召喚器重新托起來,送到容玉煙面前去,“壞成這樣,還能修復?”
他完好的那隻左手的掌心還放在容玉煙胸口的蟲紋上,便只能用纏着紗布的那隻受傷的手托着召喚器。
通體漆黑的金屬召喚器,在白色紗布上,十分醒目。
容玉煙點頭,“嗯,應該只是核心處理器里的星源素消融了,修補起來,並不難。
“如果殿下信得過我,可以將召喚器交給我,我去找帝國最頂級的修補匠,為你修復。”
嵐望舒聞言,猶豫地看向容玉煙。
思忖,嵐望舒握住自己的召喚器,放下手,搖頭,“玉煙將軍,如果找到召喚器修補匠的話,可以直接帶我去找他嗎,我想,當面看着他幫我修復。”
容玉煙聞言,自然是立即猜到了嵐望舒的心思,他倒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點頭,“好。”
嵐望舒鬆一口氣,向對方道謝。
容玉煙這時開口喊他:“殿下……”
嵐望舒茫然抬頭,“嗯?”
容玉煙猶豫着開口:“如果可以,能否麻煩,把手……拿開了?”
*
嵐望舒在醫院又休養了一晚,到住院的第三天早上,廖忠醫生推着一台嶄新的精神力測量儀,來到他的病房,迫不及待把精神力測量儀上的磁扣拿起來,朝嵐望舒靠近過來:
“來,把頭朝我這邊靠一點,我們再做一次精神力等級的檢測。”
嵐望舒把頭靠過去,廖醫生一邊幫他把磁扣吸附在觸角處的紗布上,一邊念叨:
“這一次,我專門把醫院總部最新購入的那一款測量儀要過來了,這款機子的精度更高,質量比上次那台強的多。
“閣下,這次您放心做檢測,肯定不會有問題了。”
嵐望舒看着床邊那台嶄新的測量儀,笑了笑,沒說什麼。
他像上次那樣,在廖醫生的指導下,先做校準。
容玉煙斜倚在門邊,一手握在腰間劍柄上,神情平和,目光始終落在嵐望舒身上。
直到校準完成,要進入正式的精神力測試階段的時候,廖醫生像上次一樣,準備迴避,走到門口,見容玉煙依舊懶懶地靠在那裏,一點和他一起離開的自覺都沒有,便問:
“將軍,你不會是想要繼續留在這裏看着嵐望舒閣下完成全套測試吧?”
容玉煙點頭,“嗯。”
廖忠醫生有些不滿地“嘖”一聲,“你是雌蟲,是育齡期的身強力壯的雌蟲,還是全帝國精神力等級最高的雌蟲,你覺得,你留在這裏,合適嗎?”
容玉煙知道廖醫生在擔心什麼,可是相比於廖醫生最關心的精神力等級測量的準確性,容玉煙更在意的,是他的殿下的安危。
他不會冒險留嵐望舒一隻蟲在這個房間裏做精神力等級檢測。
所以,容玉煙裝作完全沒有察覺出廖醫生話里的警告意味,淡淡說:“有什麼不合適?”
“你……”
廖醫生被噎了一下,覺得自己一個醫生,怕是無論如何拗不過這麼個軍雌,只能有些憤慨地擺擺手:
“行行行,你留着吧,不過,為了你自己的安全和嵐望舒閣下的檢查結果的準確性,我勸你務必保證自己全程都收斂住精神力。”
容玉煙點頭,“放心。”
廖醫生搖搖頭,負手出去了。
嵐望舒這時把視線從面前懸浮的屏幕上挪開,看向容玉煙。
容玉煙朝他淺笑點頭,用眼神示意,自己不會打擾他,讓他安心做檢測。
嵐望舒先看了看面前懸浮屏幕里的那個水杯,又看向測量儀主機上的刻度盤,最後視線落回屏幕上。
他坐直了身體,深吸一口氣,手指不自覺蜷縮起來,看起來因為即將使用精神力而有些緊張。
容玉煙以為他是想要獲得更好的測試結果,便又朝後退了一步,身體完全抵靠在門邊,儘可能減少自己的存在感,不去干擾嵐望舒發揮。
嵐望舒終於進入正式的測試中。
他集中精神,很快,屏幕中的水杯開始一點點朝上升起來。
隨着那水杯的升高,刻度盤上的紅色指示燈也一點點往上升。
嵐望舒一面看着屏幕上的水杯,一面靠餘光密切關注着刻度盤的變化。
只見紅色指示燈迅速攀升,很快就從最下面的E-,一路提高到C+。
就在指示燈快要到達B-的時候,嵐望舒慌張收斂精神力,開始試着控制水杯的高度。
他依舊不太能熟練地隨意收放自己的精神力,因為擔心剎不住車,嵐望舒決定提前減速。
紅色指示燈最終在B+的位置趨於穩定。
嵐望舒悄悄瞥向遠處的容玉煙。
容玉煙此時正緊緊盯住刻度盤,看到紅色指示燈即將停留在B+的位置,他眉頭輕蹙,雙唇緊繃成一條線。
很明顯,容玉煙對B+這個精神力等級,不太滿意。
嵐望舒重新看向屏幕中的水杯,緩緩將水杯又往上挪動一段距離。
最終,精神力等級測試,在A-的位置,結束。
測量儀上的指示燈變成綠色,發出尖細的提示聲。
聽到測量完成的提示聲,廖醫生敲了敲門,詢問一切是否順利,可不可以進去了。
容玉煙側過身,將入口處讓出來。
廖醫生推門走進來,一眼看到刻度盤上顯示的那個A-,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擺出滿面的笑容,走到嵐望舒身邊去:
“恭喜閣下,取得這樣好的成績。這個精神力等級,哪怕是在雄蟲里,也是萬里挑一的好成績了,了不起,非常了不起。”
嵐望舒是清楚記得廖醫生之前說過,他給其他四個皇子都做過精神力等級檢測的,另外幾個有着克羅恩家族血統的雄蟲,最低的精神力,也有A級。
很顯然,現在這個A-的等級,在皇子裏,是個吊車尾的成績。
嵐望舒笑起來,還是接受了廖醫生那有些違心的誇讚。
反正不管怎樣,嵐望舒自己對這個精神力等級,還是非常滿意的。
這個級別,不多不少,就是他最想要偽裝的精神力等級。
廖醫生這時已經上前一步,開始為嵐望舒拆除頭頂的觸角上覆蓋的紗布了。
醫生拿着鑷子,轉頭看一眼依舊立在門口的容玉煙,原本想開口提醒對方迴避,但想到剛才吃癟的情形,最終沒有說什麼,只搖了搖頭,繼續手上的動作了。
頭頂的紗布被順利拆除,廖醫生像之前那樣簡單做了觸角的縮回反射測試,又查看了一下周圍皮膚的恢復情況,滿意地點頭:
“痊癒了,恢復得非常好。”
說罷,廖醫生繞到嵐望舒身後去,開始為他解開身上纏的繃帶。
看到廖醫生解繃帶的動作,容玉煙意識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慌張將身體調轉九十度,垂下頭,不去看嵐望舒的方向。
繃帶滑落的那一刻,嵐望舒背後的一對翅膀,像是不堪忍受這麼長時間的束縛,直接從囊袋掙脫出來。
巨大的翅翼伸展開來,幾乎將整間病房充滿。
翅翼快速拍打着,帶起呼呼風聲。
嵐望舒扭過頭,看着從自己背後伸展開的那一對翅翼,驚住。
很難相信,這麼巨大的一對翅膀,之前,竟然是藏在他的身體裏的,而且一藏,就是二十年。
那對翅膀非常柔軟,韌性也極好。翅翼雖然寬闊,可側面卻極其纖薄,底色是深黑色,上面帶着漂亮的藍色紋路。
這是一對,鳳蝶的翅膀。
脆弱,卻非常漂亮。
頭一次看清自己的翅膀長什麼樣,嵐望舒看得入神,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那纖長的尾翼,此時不小心,掃過站在角落處的容玉煙的側臉,又擦着他脖頸處脆弱的皮膚而過。
容玉煙屏住呼吸,慌張朝門邊又橫向挪了一步,努力躲開對方翅膀的觸碰,無奈這房間的空間有限,根本避無可避。
“當心些,閣下!”
廖醫生這時高舉起手臂,阻止嵐望舒這種極為不妥的行為,“你是雄蟲,現在是在病房裏做檢查,也就算了,以後出去,在公眾場所,閣下,可要務必記住,管好自己的翅膀,不要輕易露出來。”
嵐望舒,便慌張收起翅膀,道了聲歉,重新套好上衣。
廖醫生擺擺手,開始檢查他脖頸處的腺體情況。
嵐望舒脖頸處之前被繩索勒傷了,裹着繃帶,所以腺體上沒有貼阻隔貼。
廖醫生幫他換藥的時候,說道:“按照以前給嬰幼兒割除保護膜的經驗,閣下,你的信息素要在精神力穩定之後,再過一個月才會逐漸出現……嗯,等一下——”
廖醫生話說到一半,俯身下來,湊到嵐望舒腺體邊上嗅了嗅,“閣下,你的腺體,好像已經開始分泌信息素了!”
廖醫生說著,從旁邊托盤上拿起一支類似溫度計的儀器,對着嵐望舒腺體測量一下:
“沒錯,閣下,你的腺體從剛才開始,就已經在散發信息素了,這可太奇怪了,閣下是被什麼誘導了嗎?”
嵐望舒沒有回答,但視線不自覺瞥向一直安靜地站在門邊的容玉煙的背影。
廖醫生順着嵐望舒的視線看過去,然後哈哈笑起來:
“閣下,你的信息素,是雨後玫瑰的味道,和容上將的雪松味道,倒是非常般配。”
“廖醫生,”容玉煙忍不住打斷了廖醫生的話,“最後的檢查,好了嗎?”
廖醫生放下手上的工具,“可以了,嵐望舒閣下的所有檢查,全部結束,可以直接出院。”
容玉煙鬆一口氣,轉身走到床邊來,對廖醫生說:“我有些事情,想要單獨和嵐望舒閣下聊一聊。”
廖醫生應聲好,立即收拾好東西轉身離開了。
房間裏只剩下他們兩隻蟲,嵐望舒仰起頭看向容玉煙的側臉,忍不住問:“玉煙將軍,你的臉,怎麼這麼紅,身體不舒服嗎?”
容玉煙搖頭。
他當然不可能告訴嵐望舒他的臉頰是因為什麼變得滾燙,所以他無視了嵐望舒的問題,直接切入正題:
“殿下,出院之後,有關您的住處,我想詢問一下殿下的意思。”
嵐望舒不懂這些,“你幫我安排就好,我都聽你的。”
容玉煙說:“按照慣例,殿下現在應該搬去宮裏住,法爾親王也已經派蟲過來傳信,說在宮中為殿下安排好了住所,只是……”
“你不信任法爾親王?”嵐望舒一語挑破。
容玉煙只說:“親王殿下處事公允,應該不會為難殿下,只是,醫院的刺殺事件之後,我想,以防萬一,或許……去一個更方便,也更安全的地方……更合適些。”
見容玉煙吞吞吐吐,嵐望舒覺得奇怪。
他了解的容玉煙,並不是這樣瞻前顧後猶猶豫豫的性格,怎麼現在看起來莫名有些扭捏。
“玉煙將軍,”嵐望舒微微歪着頭看容玉煙,“你到底想讓我去哪,星際軍的作戰指揮基地?”
容玉煙索性直言:“如果殿下不介意,我的住處,暫時空着……”
嵐望舒恍然明白,他唇角翹起來,笑得眉眼彎彎:
“將軍,你在邀請我,和你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