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
書澄的章魚族人們本就各個高大威猛，此刻氣勢洶洶地出洞找那“人類”的麻煩，看上去確實有幾分讓人膽顫。
可惜那“人類”不是真正的人類，而是這片海域的王——郁堯。
從昏暗的洞穴之中鑽出來，章魚們花了些時間才重新適應外面的光線。章魚族長眯起了眼睛，在珊瑚叢外面搜尋那拐騙小章魚的罪人身影。
書澄難得被自己的族人們忽略。他的身體本來就小，根本跟不上大家游出洞穴的速度，懵懵的落後一步才冒出頭來。
他一眼就看到了倚靠在藍鯨巨大身軀上耐心等待着自己的男人。
書澄快活地朝他招招手，可惜郁堯低下了頭好像在思考着什麼，沒有看見。
好吧，書澄跟在章魚族人們後面，竟然不太敢回到郁堯身邊了。
身處可怕的低氣壓之中，藍鯨瑞恩很想逃，但逃不掉。
從王的小寵物進洞開始，王就不時地用左右手掐着各自的指關節……
瑞恩嚇得大氣不敢喘，只能安靜裝死。
這小章魚到底是個什麼來頭，能讓王如此記掛。
他悄悄豎起耳朵，聽到昏暗洞穴內傳來陣陣微小的騷亂后小心打量了一眼郁堯的動作，發現他隨意靠在自己身上的腰直起了些。
那騷亂的動靜越來越大，終於徹底將郁堯驚動。
男人停止思考，暗金色的眼眸輕輕將四周掃視了一圈，銀白長發落在他肩上竟有一種莫名的空落落感覺——就像是那裏本應趴着一隻漂亮的小傢伙一樣。
八條有力的觸手托着章魚族長的身體從珊瑚叢中鑽出來，他身後是約莫幾十隻有細微差異的大章魚。
郁堯抬起頭，發現書澄跟在章魚隊伍的最後面，看上去毫無要游回來的意思。
再加上這群章魚面上帶着的討伐氣焰，郁堯無聲笑了笑，沒什麼表情地勾起嘴角。
小東西話說得漂亮，口口聲聲說要和他當好朋友，可在找到家人後便瞬間忘記了自己的許諾。
他竟然被這樣容易識破的謊言欺騙了。
所以……小東西當時對巨龍表現出來的好意也是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一種？
可他真的沉溺在這樣拙劣的把戲裏了。
果然在找到家人利用完他后，小傢伙便翻臉不認人了。
什麼“朋友”，什麼昵稱都是漂亮小傢伙騙人的手段。
自然界裏越漂亮的東西越危險。
郁堯終於停下他煩躁時不自覺的捏指節習慣，看向瑩瑩閃爍着光彩的小章魚的眼神缺少了之前的那一份溫和。
章魚族人們盡數游出了珊瑚叢，在看清對面是什麼東西后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
那藍鯨的身軀實在是太過龐大了，很難不最先注意到他。
看清藍鯨如一堵城牆一樣巨大無比的身軀后，章魚族長瞳孔一縮——現在天色已經不早了，藍鯨一向都愛睡在淺海處，此刻怎麼會出現在了這裏？
他瞬間聯想到了那追趕着章魚一族的黑色污染，胸中猜測緩緩浮出水面：難道……是那污染侵佔了藍鯨的生活環境以至於他也不得不重新尋找休憩的地方？
可是，這海域並不是先前章魚一族佔領的水域一樣沒有掌權的主人。嚴格意義上來說，章魚們現在還算偷渡者，並沒有得到海水掌權者的認可，只能偷偷縮在洞穴之中，珍惜片刻的安全。
在得到水域主人——也就是王的允許后他們才能長久地在這裏生活下去。
如此龐大的藍鯨不比章魚，進入這片有主的海域時一定會被發現的，倘若這片大海的王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那他很快就要被趕出去繼續與污厄作鬥爭。
同病相憐的目光來不及拋出，章魚族長目光一動，眼角餘光看見了站在藍鯨身邊擁有銀白髮色的人類男子。
遠遠望去，章魚們只能看到他的側臉，但那刀削般的流暢線條就昭示着他不平常的長相。
他竟然是靠着藍鯨的，而他身邊的龐大藍鯨也溫順極了，低斂着眉眼，就像在聽從這名人類的命令。
好看得不像人類，更像是海神下凡。
是他！
章魚族長很快就意識到了這銀髮男子很可能就是書澄口中和他“互幫互助”過的好朋友，一時間來源於未知的恐懼剎那消散，目光從藍鯨身上緩緩挪動到郁堯面孔上變成了審視。
嗯，就是這種薄唇最會講蠱惑人心的話。
顧不上思考能出現在海底的“人類”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族長只知道是面前這個人哄騙了他們家的漂亮小章魚。他不由奇怪地帶上一種看女婿的態度，在心底將男人從頭到腳狠狠批判了一通。
哪哪都看不順眼。
深深嘆出一口氣，族長扭頭在深色的章魚群中去找書澄的影子。
透明七彩的小章魚走到哪兒都自帶聚光燈，族長一眼就定位到了書澄，拉着他軟乎乎的小觸手游到最前面，頗有一副叫書澄指認罪犯的感覺。
“是不是他？”
書澄總覺得自己進去一趟之後郁堯的目光變得陌生了。
望向他冷冷的暗金色眼眸，書澄覺得自己並不了解這個好朋友了。
像是，像是變了一個人。
不像那個會給自己細心剝好小蝦小蟹的郁堯了。
他抿着嘴巴怯生生點頭：“對的族長。”
郁堯掐了掐自己的指尖，原本就是冷色調的皮膚於是更加蒼白。
小傢伙還真是翻臉不認人了。
昏昏欲睡的藍鯨瑞恩被王身上散發出來的冰冷氣息一激靈，身子抖了抖帶起陣陣水波。
他剛想勸勸王不要太過在意那小小的生物，小東西可能會變卦，但他忠心耿耿的瑞恩可是隨叫隨到的。
沒來得及開口，身邊一空，王已經邁着長腿走向浩浩蕩蕩的章魚族群。
重重海水的阻力對男人來說就像是大地上的空氣一樣順滑而毫無作用，高大的人類大步一跨，便拉近了極大的距離。
族長連忙將小章魚拉到身後用觸手護着，順便挺起了胸脯。
書澄眼巴巴看着郁堯身側垂着的那隻修長漂亮的手，很想爬上去。
短短兩天，他就已經習慣了當菟絲花似的纏在郁堯身上，反倒不適應自己一條魚孤孤單單地漂浮在海水裏了。
有支力點的感覺真好，不然總覺得飄飄悠悠隨時都能被海浪捲走。
可是他的好朋友面上的神情是從所未有的嚴肅，書澄並不是看不懂族長與郁堯之間焦灼的氣氛，在這種情況下，他可不敢貿然開口。
一人一魚沉默着對視了許久，有些滑稽的場面竟說不出的沉重。
到底還是章魚姨姨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你……你是我們書澄的，朋友？”
章魚姨姨到現在還是很愧疚，她覺得自己贊同書澄出去歷險的決定是此生最大的錯誤，她想彌補書澄，可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
她想了想，覺得只要她的寶貝小章魚開心就好。
小章魚沒來得及替郁堯點頭承認，男人低沉的聲音搶先一步響起：“不是。”
“我只是送他回來。”
書澄微怔，沒反應過來為什麼郁堯會不承認他們之間好朋友的身份。
他們分明已經交換過姓名了。
明明什麼也沒有發生，他只是進入洞穴與族人們團聚了而已，為什麼郁堯的態度變化得這麼明顯？
書澄悄悄用了兩下力，想從章魚族長手中抽出自己的小觸手。
章魚姨姨也沒想到她得到的回答會是這副模樣，事先準備好的話語卡在喉頭不上不下，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族長消化一翻后反應過來：那人類竟然不承認自己是書澄的朋友，可是書澄明明認定了他是他的好朋友。
竟然敢拂了他的親親小章魚的面子？
小章魚說是，你就得是！
族長話中帶刺，隱約帶着點陰陽怪氣：“既然送回來了，那就慢走？”
“嗯。”郁堯垂下眼帘，睫毛如一片陰翳罩在他的眼下。
“以後不會再來了。”
男人嗓音變得更加暗啞，說這句話時目光投向章魚族長的後方——書澄藏在那裏，被強壯的成年章魚的身體擋住。
書澄不知不覺將自己的觸手抽出了半條。
他從族長身後努力找到一個合適的視角，焦急地去看郁堯的表情，從他板着的臉上看出了某種失落。
甚至感覺……如果郁堯有尾巴的話，一定是沒什麼精神的耷拉着的。
書澄真的很想再次攀上他的肩膀，看水中的風景。
可是身前是族長要將他帶回洞穴，以後一輩子做被家裏章魚們寵着的小孩，身後是一大群族人們，各個慈祥看着他，說要一直養着他。
可是，可是。
看着族長堅定的身影，書澄覺得自己真的好像一個小白眼狼。
他眨眨眼睛，身體裏隨時綻放着的光彩也懨懨地黯淡下去。
身上的粘液讓書澄變得滑溜溜的，他原先被族長拉着的兩條觸手都已回到了自由的海水中。
書澄的步子還是猶豫不決，他生怕自己讓兩邊都不滿意。
他可怕可怕自己讓最愛他的族人們失望了，可是書澄也不想失去郁堯這個人類好朋友。
族長似乎已經察覺到書澄接下來要做的事，緩緩將身子挪了個角度，一雙眼裏露出複雜的目光。
那邊的郁堯似乎已經要準備轉身走回藍鯨的身邊了，書澄被夾在中間兩面為難。
幾隻小觸手攪和在一起，他糾結得擠出兩滴眼淚：
QAQ
嗚嗚，我小章魚沒惹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