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惡

厭惡

許傾塵不是故意偷聽的。

她原本想來看看蘇音有沒有醒,如果沒醒,她就給她換一杯熱水。

誰知,一不小心聽見她們的談話。

真讓人心寒。

許傾塵沒停留,在回辦公室的路上,她腦袋空空,懶得去想任何事。

她開始像座冰雕。

萬年難融的那種。

蘇音對這一切絲毫不知,她正被虞枝纏着聊天,問東問西。

聊累了。

虞枝問:“記住姐姐的名字了嗎?”

蘇音敷衍:“記住了。”

虞枝滿意點頭。

打量一遍蘇音,視線掃過一次性紙杯,“你不喜歡許傾塵,她還給你端水送葯,你說你這小朋友,是不是怪沒良心的。”

蘇音震驚,“什麼,這是許老師給我送的,不是你嗎?”

虞枝起身,笑了笑,“我剛才有事,傾塵正好有空。”

蘇音愣住。

她承認,她後悔了,她說不喜歡許傾塵完全不是真實的想法。

她只是—

在慪氣,在逞能。

說出的話潑出的水。

蘇音抬起頭,真誠地看虞枝,“虞枝姐姐,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虞枝又笑,“呦,這時候肯叫我了,說吧,嘴這麼甜,你說什麼姐姐都答應你。”

蘇音也笑,“剛才我們說的話,你不要講給許老師聽好不好?”

虞枝:“為什麼?”

蘇音:“我說的是假話。”

虞枝伸手推下蘇音的額頭,“讓你講話不過腦。”然後她往教室外走,“什麼事,我都不記得了。”

目送虞枝離開,蘇音糾結不已。

她想去找許傾塵,但想到剛才說的那句話,她又愧疚得抬不起頭。

那為什麼要講,為什麼一天八百個情緒,蘇音自己都快要讀不懂自己了。

現在去或許太刻意。課上還和她較勁,下午吃完她的葯就去找她。

算了。

還是別去給人添堵了。

蘇音不斷找借口,但她最擔心的根本不是這些,而是怕自己又陷入那種情緒。

她怕,很害怕。

自私,利己。

蘇音從不否認,她就是這樣的人。

倒也不能怪她。

這個世界上,她只有自己;這個世界上,她只能自己愛自己。

除了自己,誰都靠不住。

-

蘇音整整在教室待了一下午,等到五點十分,她已經不燒了,想出去走走。

簡單整理下桌面,她將紙杯收好。

末了,把幾支筆朝一個方向擺好,她突然不想出去了。

她就坐着不動。

心裏空落落地坐着。

這時,有人敲了下門。

蘇音抬眼,許清詞倚在門邊說:“出來,天天待在教室裏面,悶不悶?”

蘇音:“還好。”

許清詞催促道:“快出來,去吃飯。”

蘇音起身,“行,不過我也不餓。”

等蘇音走出來,許清詞扯住她的衣袖往前走,毫不客氣說:“不想吃也得吃,我餓了,你就當陪我吃了。”

兩人並排往樓外走。

蘇音無奈笑,“你和許老師真是一點也不像。”

許清詞:“哪裏不像?”

蘇音:“性格。”

許清詞:“說說看。”

蘇音憋笑,“許老師講理,你不講理。”

許清詞:“…”

思索片刻,她點頭表示認同,“你說的倒是對,我們確實哪裏都不像。”

“不過…”

蘇音:“你直說。”

許清詞牽起嘴角,“經常有人說我和我姐長得像,那你呢,你能從我們身上看見對方的影子嗎?”

蘇音側頭,認真觀察一番,“是有點像,不過你是你,許老師是許老師,不存在誰身上有誰影子這碼事。”

許清詞抿開笑,蘇音這種說法她還是頭一次聽,倒是聽得人心裏舒坦。

穿過操場,來到食堂。

二人排隊打飯,大多數人已經吃上飯了,所以隊伍很短。

站了三兩分鐘。

便打完飯了。

蘇音胃口一般,只打了兩個素菜。

許清詞胃口好得很,兩葷兩素,看起來的確是餓了。

找到一張空餐桌,兩人面對面坐下。

蘇音吃了兩口,實在吃不下,她放下筷子,“對了,昨晚的事,你班主任怎麼說?”

許清詞:“把我倆說一頓唄。”

挑起一筷子米飯,她抬眼看蘇音,“你怎麼樣,我姐說你了?”

蘇音回憶一番,“也不算是說吧,許老師態度淡淡的,我也分辨不出。”

許清詞:“她一直這樣。”

蘇音嘆氣。

許清詞唇角微勾,“怎麼,你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你怕我姐?”

蘇音搖頭,“也不是。”

許清詞:“狡辯。”

蘇音又嘆氣,隨後說:“你們兩個是真不像,太不像了。”

許清詞看她,等她繼續講。

蘇音邊想邊說:“你是外冷內熱,許老師,應該是外冷內…”

許清詞似笑非笑,“內什麼?”

蘇音垂頭,“我不知道。”

許清詞:“你不知道就對了,我也不知道,你想知道啊?”

蘇音實話實說:“有點。”

許清詞又來一遍那句話——

“想知道你自己去問她唄。”

蘇音心想:倘若有一天真的有機會,她一定要問問許傾塵。

那樣神秘的你,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

七天軍訓過得很快。

結束軍訓后,學校給高一年級安排一次購物假,可以去校外活動半天。

蘇音等這天等很久了,她需要配一副眼鏡,但一直沒好意思請假。

因病不軍訓就算了。

要是再請假,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購物假時間一到,大家紛紛像脫韁野馬一般湧出去,只有蘇音慢吞吞地走在最後,等走出教室才發現還有人和她一樣慢。

許清詞。

她才從二班出來。

蘇音站在原地等她,這幾天相處下來,她們各方面都挺合得來,很適合做朋友。

隔着幾米,蘇音問:“自己嗎?”

許清詞點頭,“嗯,一起吧。”

她剛走到蘇音身邊,許傾塵從樓上走下來,許清詞看見了,拉着蘇音就要走。

許傾塵叫住她,“許清詞。”

許清詞回頭,“幹嘛啊,姐,我們還要抓緊時間出去呢。”

她說的是‘我們’。

許傾塵的眼神終於分出半秒給蘇音,很短暫,飛快收回。

好像…

在看什麼髒東西一樣。

蘇音迅速捕捉到她的眼神,並從中找到了幾種情緒——

不耐煩,反感。

有厭惡嗎?

蘇音安慰說:應該沒有吧。

有沒有又怎樣。

蘇音看得出,許傾塵討厭她。

自從她生病那天過後,許傾塵對她的態度完全變了。不,不應該說是態度。因為許傾塵連看都懶得看她,哪怕看,也是匆匆一眼。

又能從哪判斷出態度。

蘇音倒希望,許傾塵罵她一頓,也比現在這樣好,被冷落,實在太難受。

她甚至有時失去理智在想—

如果許傾塵能劈頭蓋臉罵她一通,哪怕摒棄她那點自尊,她也願意。

但是現在的狀況是,就算她一萬個願意,許傾塵也不願意了。

蘇音只能說服自己去接受這件事——

許傾塵不喜歡她。

她說不喜歡許傾塵是假的。原來,許傾塵是真的不喜歡她啊。

那又有什麼辦法,只能無所謂。

這會兒,當看到許傾塵的眼神,蘇音已經有幾分麻木了,她只能繼續無所謂。

站直,不低頭。

她面上平靜如水。

給人的感覺是:她像許傾塵不喜歡她一樣,不喜歡許傾塵。

許傾塵就是這樣感覺的。

變更冷了。

許清詞:“姐?”

許傾塵面色稍緩,交代道:“注意安全。”就沒再管她了。

看許傾塵走遠。

許清詞詫異道:“真稀奇,我姐竟然不嘮叨我了。”

蘇音魂不守舍,“是嗎?”

許清詞拉她往前走,吐槽說:“你們怎麼回事,都敷衍我。”

走到外面,風一吹,蘇音清醒不少。

她輕笑,“我可沒敷衍你。”

又走幾步,許清詞便忘了這茬,換了話題,“你前幾天不是說要配眼鏡嗎,我陪你去。”

蘇音:“好啊,正好這塊我不熟,你知道哪家眼鏡店還不錯嗎?”

許清詞:“當然知道。”

邊走她邊說:“跟我走,我姐的眼鏡就是在那家配的,也是我陪她去的。”

許傾塵的眼鏡…

如果,能找到一副很像的眼鏡…

……

來到眼鏡店,店員熱心介紹,蘇音沿着櫃枱,耐心尋找。

銀絲眼鏡。

快找完了,似乎沒有。

終於!

在最裏面,蘇音看見一副類似的金絲眼鏡,她對店員說:“你好,可以把那副金絲眼鏡給我看看嗎?”

店員邊進去拿,邊介紹一堆,順便說“顧客眼光真好”之類的話,等將眼鏡遞到蘇音手裏,他說:“現在這副眼鏡正在打折…”

蘇音直接問:“打完折是多少錢?”

店員:“1680。”

這麼貴。

蘇音看着這幅還沒試戴的眼鏡,猶豫了,她還從來沒有給自己買過這麼貴的東西。

即使,這是必需品。

是不是太奢侈了。

但是,她真的很喜歡這副眼鏡,如果不買,回去一定會後悔。

邊琢磨,蘇音邊戴上眼鏡。

她站在鏡子前,看着除了顏色,款式幾乎和許傾塵一模一樣的眼鏡,毫不猶豫道:“就這個吧。”

……

從眼鏡店出來后,蘇音是戴着眼鏡出來的,眼前清明起來。斯斯文文,像個書生。

許清詞多看她好幾眼,最終說出一句,“你戴眼鏡是真好看。”

蘇音下意識道:“沒許老師好看。”

這話剛說出口,步子鈍住,她的靈魂飄出了身體,飄進風裏。

繞到另一個人面前。

討好她,取悅她。

最後,身體還是尊重靈魂的決定,蘇音對着人群中的許傾塵,露出明媚的笑臉。

風吹了又吹。

熙熙攘攘,人頭攢動。

蘇音站在原地,一聲不吭地摘下眼鏡,落寞地笑了笑。

幾秒鐘以前,她從許傾塵眼裏——

看見厭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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