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語
洞穴很黑,並且很狹窄。
地表滾燙灼熱,然而地底的洞壁冷卻已久,曾噴發過的高溫熔岩早已使岩層晶化,坑道的碎石層層疊落在身上,腳邊滾動的黑糊糊的東西。
寧鋒背靠牆壁,等待視野的恢復。
尹北辰在原地站了一會,等男人站穩之後,才繼續往前走。
前面的區景山小心甄別路況,眾人頭頂的探照燈和背後的警示燈均已打開,不過所提供的光線並不充足,但男人的雙眼已經適應了黑暗。
他環顧四周,發現這條崎嶇的通道同時向兩個相反方向延伸,目力所及範圍內看不到岔道。但通道很窄,龐大的機甲走在裏頭,幾乎難以轉身,好處是可以利用地利免受蟲族包圍,壞處是一旦遇敵,隊友能提供的支援有限。
坑道很安靜,路上沒有一人說話,只有區景山偶爾播報前方情況,還有機甲沉重的腳步聲在耳邊回蕩,和喬希聒噪的聲音。
“長官,裏面有見到子蟲嗎?”
“長官,那蟲卵尺寸多大呀?”
“偵察蟲?可以抓些活體的回來嗎?”
……
自從到達蟲巢星后,喬希顯得特別興奮,一直在小隊頻道叭叭個沒停,這讓隊員們煩不勝煩。
這傢伙怎麼回事?他們現在正在深入敵後,一旦有任何差錯,就有可能葬身此地,他怎麼跟去旅遊一樣?
“我以為我男朋友已經夠嘮叨了。”小四忍不住嘟噥,“他這是長了幾條舌頭?”
“就是,問題比我三歲的小弟還多。”小五附和,“話說你跟你男朋友啥時候結婚?”
“嘿嘿,這次任務回去就領證。”
“喲,我帶我弟去蹭你們喜酒,你不介意吧?”
“哈哈,無任歡迎。”
……
相比起其他人的不耐,尹北辰倒是沒太大反應,偶爾還會詳細描述遇到的異蟲,詢問對方有沒有採樣的價值。
寧鋒用力闔上眼,嘗試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
越是往裏走,他便越是覺得身體發冷,後頸脹痛。他覺得這個地方太詭異了,總覺得有什麼東西一直說這話,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可一句都聽不清楚。
嘖,好吵!
他擰緊眉頭,剛想讓這傢伙閉嘴,驀地,腦海中閃過尹北辰冷峻的臉。
【身為指揮官,我希望你們可以好好相處。】
寧鋒抿了抿唇角。
算了,人家長官都還沒吭聲呢,他這趕着表達意見算怎麼回事?他嗤笑一聲,把小隊語音的聲量跳到了最小。
一路上,他們都沒有遇到蟲族的襲擊,只不時有幾隻偵察子蟲四處爬行,但在它發出警報前,就被光匕刺了個對穿。
寧鋒推斷,它們的聚居地並不在這附近。他知道高階蟲族喜歡呆在更深的地方,可是此處有岩漿噴發的痕迹,也就意味着肯定有路通往下面。
【他們來了……來了……】
寧鋒:?
驀地,寧鋒聽到了一道聲音。
不,不是耳朵聽到的,而是回蕩在意識深處!
他愣住了,用力甩了甩頭,然而很快,那道聲音再次傳來。
【快,引他們來!孩子餓了!】
【不用急,他們會走右邊的。】
【走右邊。】
……
這聲音怪異、低沉而又陰冷,伴隨着奇怪的鳴叫,直接在他骨腔中迴響,冷徹骨髓。每一個音節都不認識,可即便如此,寧鋒還是聽懂了,並覺得它卻有種陌生而又奇怪的……親切感?
這是……誰在說話?
是誰?
意識不斷往某個可怕的猜想傾斜,寧鋒感到一種類似戰慄的感覺,從胃底開始住上翻湧,他忍不住摸上了後頸。
“長官,前面發現岔路。”就在這時,前方的隊員小四發來報告。
尹北辰一聽,直接屏蔽了喬希的語音,整個世界終於安靜了下來,“傳過來。”
循着區景山發來的視圖可以看到,這通道沒走出百步就到了頭,視野盡頭有兩條狹小的岔路。從其洞壁的傾角和通路的不規則性來看,左邊一條是天然形成的岩縫,一片漆黑;右邊一條則是有明顯的挖掘痕迹,並且更寬闊。
“走右邊。”區景山乾脆的決斷。
【走右邊。】
幾乎所有人都一致認同隊長的選擇,寧鋒想起剛剛詭異的對話,剎那間,一種莫名的焦躁席捲了他整個人。
剛剛說話的,是異蟲?
他能聽到蟲子說話?!
怎麼可能!
心頭狂跳,寧鋒緊咬下唇。本想裝作不知道,但見幾人真就準備動身,他猶豫半晌,還是沉聲道:“長官,我覺得,走左邊比較好。”
“怎麼可能會是左邊?”區景山第一個不贊同,“右邊明顯就是通向蟲巢的地方,左邊黑麻麻的,搞不好是死路一條呢!”
“理由。”尹北辰問。
理由?這能有什麼理由!
總不能說“我聽到蟲子說話了”吧?
寧鋒暗忖片刻,“這兩個通道的尺寸不一樣,右邊的蟲巢應該是給低中階異蟲居住的,高階蟲族體型很小,它們未必會與普通異蟲聚集在一起。如果假定它們擁有了分析能力,肯定會躲在我們認知相反的方向。”
見其他人態度有些鬆動,他又補充道:“而且右邊岔路開闊,一旦遇敵,我們很容易會被包圍。”
尹北辰點點頭,“區隊你覺得呢?”
“現在蟲子都沒見一隻,哪來的包圍。”儘管區景山嘴巴嘟囔,但終究是認同了寧鋒的說法,方向一偏,往左邊走去。
寧鋒端着槍,心不在焉的跟在後頭。
現在的他說不上是什麼心情,他既想蟲族突然出現,證明自己剛剛的只是幻聽,又擔心真出現什麼危險。
然而他絕望的發現,左邊雖說路窄,但確實更加平坦,沿途的子蟲也不多,走了數百米都沒遇到什麼狀況。沒過多久,他再次聽到了模糊的低語。
【他們沒走這邊!】
【狡猾!】
【他們去哪?】
【去哪?】
……
聽到這,寧鋒輕笑一聲。
果然,他真能聽到蟲語。
他真的……在變成這些臭蟲了。
不知道為什麼,寧鋒再次想起那些散發著惡臭的感染體,還有尹北辰看死物般的藍眸,忽然渾身發寒起來,一種莫名的苦澀席捲了他整個人。他顫抖着吸了一口氣,行進的動作慢了下來。
“寧鋒。”突然,尹北辰轉頭看着他。
“啊?”
“不要掉隊。”
寧鋒回神一看,才發現對方正站在前方等着自己。他乾笑了兩聲,連忙趕了上去。
就這樣,寧鋒靠着偶爾傳來的蟲語,在崎嶇分岔的坑道里,一直指向坑道深處。沿途非常順利,沒遇到任何險情,順利得連區景山都不由得開始生疑。
“怎麼回事?這幫蟲族是集體降智了嗎?”他邊咕噥,邊在岔道釘上標記物。
一行人又走了很長一段路,模糊的低語一直在迴響,但大多是些毫無意義的鳴叫和抱怨。寧鋒默默聽着,有種竊聽了敵方通訊頻道的快感。
其實同化成那種噁心東西,也不全是壞事。
寧鋒樂觀的想。
直至,他聽到了一聲急促的蟲語。
【領主?他們去找領主!】
【不!領主!】
【要攔截,攔截!】
領主?
十二階蟲巢領主?
寧鋒呼吸一滯,冷汗瞬間冒出鼻尖,他當即在小隊頻道大聲警報。
“所有人,立刻撤退!”
“什麼?”隊員小五愣住了。
“別問了快跑!”
完全不給對方反應的機會,寧鋒操控着刀鋒機甲,轉頭狂奔。尹北辰一見,頭一個跟了上去。其他人互相對視一眼,亦開始迅速撤退。
探照燈在通道中顛簸搖晃,留下凌亂的影,寧鋒的前方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就在這時,深處傳來了高亢的嘶鳴,在這狹小的空間中產生了共鳴,震耳欲聾。下一刻,雷達裏面的顯示系統開始持續閃爍,在眼前延伸的黑暗的洞穴中,運動探測器感應到了某種活動,一枚枚猩紅的點朝着幾人簇擁而來,密密麻麻的。
“兄弟們!”寧鋒黑眸半眯,把機槍扳到了全自動位,“我們有客人來了!”
男人的話就像是個信號,透過間隙,可以看到遠處湧現了無數的異蟲。雜亂又有序的身形在巨網上投下攢動的陰影,如同黑色的潮水開始向著他們噴涌而來。
嘶!!
剛才在石縫裏鑽下來的時候,寧鋒還希望通道能寬點,不過現在他卻無比慶幸這種狹窄的石道。這樣蟲族就沒有足夠的空間進行集體衝鋒,否則單靠數量就淹沒他的小隊,現在它們就只能一個個上,對付起來也容易得多。
腳步如飛,寧鋒穩穩持槍,貓腰瞄準。
嘭!
刺耳的槍聲音爆在空中炸響,彈幕向他們前方半圓區域掃射,把撲上來的怪物全被轟成了碎渣。
轟!!——
周圍的異蟲被炸了個稀巴爛,頭頂碎石掉落,衝擊波連帶震退了十來只蟲子。尹北辰立刻對着蟲群一通掃射,在它們緩神過來以前直接升天。
“撤!!”他高喊。
訓練有素的隊員立馬圍了過來,作為一個整體移動,衝進了那片煙塵之中。他們統一步伐,並有意識的向前方傾瀉火力。
身後又傳來一枚炸彈的爆炸聲,槍響也更加激烈了,寧鋒知道,全隊人都在掩護他衝鋒。他屏住呼吸抓住機會,一舉突破防線。
雖然蟲族傷亡慘重,但它們似乎完全不在意,很快再次重新集結,向著幾人簇擁過來。
【不能讓他們逃!】
那聲音大吼着,古怪刺耳,帶着異樣的煩躁感,震得寧鋒太陽穴發脹。
吵死了!
鷹眸閃過一絲狠戾,寧鋒直接掰下機甲的備用能量盒,倒扣在機槍上,毫不猶豫的扣動扳機。
激光出膛的瞬間,火焰騰起,罩住整個通道。怪物陷入烈火中,它們發出一陣陣嚎啕,像是咒罵,又像是臨終的哀鳴。
小四吹了聲口哨,“厲害啊鋒哥,轉職□□兵啊!”
寧鋒哼哼兩聲,“那可不,我打算回到基地就提交申請。”
幾人剛準備調侃幾句,不想尹北辰竟也加入了閑聊。
“不行,我不同意。”不過他一開口,話題就結束了。
眾人:……
“小辰辰真不會聊天。”寧鋒小聲嘟囔,一發激光彈擊穿了想從裂縫偷襲的刺蛇。
他們向附近發射了求救信號,沿着畸形的通道往回飛奔,一直用火力保持着道路的暢通,還要注意別讓脆弱的岩壁坍塌,而把自己活埋,也沒讓其他的蟲族撲上來。
幾人跑了很久,久到備用的彈夾都快換三輪了,才隱約聽到頭頂傳來陣陣轟炸聲。
援兵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