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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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青說得十分誠懇。
霍柏衣沒有說話,沒什麼表情地看着他。
可慢慢地,辛青覺得有些不對。與其說是看着他,霍柏衣更像是死死盯着他,眼神堅定得有些恐怖,像是在用力把什麼東西狠狠往下壓一樣。
霍柏衣用這個表情盯了他很久很久,才鬆了一口氣,別開頭,看着別處道:“她告訴你了?”
“呃,是。”
辛青收起指着天的手,說:“你不讓她說來着?”
“我是不想讓她說的。”霍柏衣說,“但是她說,這麼大的事,不可能不告訴教練和隊長。”
“隊長”辛青嘴角抽了一下,道:“所以,我是說,我真的沒說過……”
霍柏衣沒應他。他又不說話了,還是看着遠處,沒動。
辛青搓着手裏的咖啡,等了半天不見他應聲,乾巴巴又叫他:“老師。”
霍柏衣被叫得表情一抖,捏住眉間,深吸了一口氣。
辛青看出來這叫法好像對他精神衝擊不小,於是換了一句:“霍柏衣?”
霍柏衣這才轉過頭來,愁眉苦臉地看他。
倆人對視許久,霍柏衣又嘆了口氣,說:“這兒說話太冷了,換個地方。”
他回身就走,臨走前還朝着辛青往自己後面撇了撇頭,讓他跟上來。
辛青趕緊跟了上去。
霍柏衣領他去了附近一家甜品店,點了杯咖啡,又請了他一杯柳橙汁和小蛋糕。
辛青心裏不是滋味兒,這種草莓蛋糕霍柏衣以前也總請他吃。
跟他做師徒的那一年裏,霍柏衣暑假回國過一次,還特地飛到他家那邊跟他玩了兩天。
這人那時候沒別的愛好,就是一天到晚總愛喂他,絕對不讓辛青的嘴閑着。路邊看見個賣竹筒粽子的,霍柏衣都得給他買一個過來。
也不止那段時間,在那之前,遠在異國的霍柏衣在遊戲麥里套出來他地址以後,閑着沒事就愛從美團上給他定零食吃。
時過境遷,這人愛喂他的習慣倒是沒變。
也壓根就沒看見他手裏還有沒加糖的便利店的黑咖啡,還是習慣性地給他點橙汁。
下了單之後,回頭瞧見辛青表情複雜,霍柏衣才反應過來什麼,道:“你不愛喝橙汁了?”
辛青狂搖頭:“沒有沒有沒有!就是總讓你請我不好意思,多少錢啊,我給你?”
“用不着。”霍柏衣甩甩小票,說,“封口費,別告訴別人我有病。”
“哦,行吧。”
“走。”霍柏衣回身道,“這邊。”
他倆挑了一個靠窗的角落位置。工作日下午,甜品店人不多,很安靜,那片兒半個人都沒有。
服務生很快把東西端了上來。
辛青沒動那塊蛋糕,他把柳橙汁拿了過來,問:“你要說什麼?”
霍柏衣再次沉默地盯了他一會兒。
辛青倒是不怕他盯,在他灼灼的目光里眨了兩下眼,一點兒沒有閃躲的意思。
霍柏衣收起目光,問他:“袁茹都跟你說了什麼?”
“就一點。”辛青老實交代了一部分,“說你不願意跟她多說,但是她看其實也沒什麼大事,不耽誤比賽,就是心理狀況看起來比較封閉,說你應該不太開心,還說查到你有……那什麼的,看診記錄。”
說到最後,辛青聲音低了下來,怕霍柏衣急。
霍柏衣倒是神色如常。
他這樣對此不動如山,辛青也有了些膽子,問道:“是那之後的事兒嗎?”
霍柏衣點了點頭。
“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說,“他們覺得我有病,非帶着我去看看而已。知道不是病以後就回家了,別聽個精神病院就嚇得夠嗆,我又沒進去住院。”
又撒謊。
辛青盯着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不服地撇撇嘴。
霍柏衣也看出來了:“不信?”
辛青說:“不信。”
“愛信不信,這就是事實。”霍柏衣說。
辛青不滿道:“事實什麼事實,你又沒病,領着你去精神病院的才叫有病。”
這話似乎出於霍柏衣的意料,他瞳孔微微一縮。
辛青問他:“你到底是什麼病?”
“小毛病而已。”霍柏衣說,“以後再跟你說。我問你,剛剛你說的那個錄音的事,你認真的嗎。”
“我當然認真的啊!不是我非要在你傷口上撒鹽,我是說……我真的沒說過。”
霍柏衣又不說話了。
辛青說:“我覺得,你不能……你不能,像他們一樣冤枉我。”
霍柏衣看着他的眼睛,沉默很久,問:“你保證嗎。”
辛青毫不猶豫舉手指天:“我保證。”
“拿冠軍保證?”
“我拿冠軍保證!”辛青高高舉起手,“我要是說過,我明天號就被毀!號里十八把橙武全死!”
這是一個職業選手最毒的發誓了。
霍柏衣盯着他,又低頭思忖片刻后,終於坐正身子,拿出手機來,往前一靠,從文件管理里調出了一段音頻,問他:“帶耳機了沒?”
“帶了,”辛青說,“藍牙的。”
霍柏衣:“拿出來。”
辛青把耳機從兜里拿了出來。
霍柏衣把手機遞給他:“連上。”
到了這步,辛青才明白過來他要幹什麼,“靠”了一聲:“你不跟我說你刪了嗎!!”
霍柏衣很坦率:“騙你的。”
辛青脖子上差點兒爆青筋。
這個老登!怎麼渾身上下全是心眼子!!
他從霍柏衣手裏啪地奪過手機,十分不爽地連上耳機:“連好了!!”
“小點聲,脾氣還那麼大。”
霍柏衣的手還停留在原地,保持着拿手機的動作。他搓了搓手指,說,“這地兒現在過年不讓放煙花爆竹,有一半都是你的功勞。”
辛青沒反應過來:“啊?為什麼?”
霍柏衣:“你不就是個活的煙花爆竹嗎,一點就炸,小火炮。”
辛青炸了:“誰小火炮!?!”
霍柏衣:“沒叫你二踢腳你就感恩戴德吧。”
辛青:“你有病啊!你神經病吧!!”
霍柏衣笑了一聲,朝自己手機努了努嘴,說:“你自己聽吧。如果真不是你說的,聽完之後,給我一個解釋。”
說得倒輕巧,當事人說都沒說過聽都沒聽過的事,怎麼可能把東西拿過來一聽就知道了。
辛青腹誹兩句,點了播放鍵。
開局的背景音是遊戲音效,有些嘈雜。
接着,是入土的聲音。
他問:【你師父還沒回來啊?】
辛青聽見自己砸吧了兩下嘴,說:【還沒。哎我去,說真的,別回來算了,我一眼都不想看他,我連隔着人群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啊。】
辛青愣了。
又是入土樂了兩聲:【怕他gay你啊?】
【那不廢話,我是真的怕啊!他真噁心死我了!哥們你設身處地想一想,你要是我,你惡不噁心他!噁心死了啊!他不要過來啊!】
入土有些尷尬地笑着,辛青又立刻說:【哥們,你就不覺得他噁心?我真不知道他那腦子什麼東西做的,不是,正常人的腦迴路會這麼運轉?會說這種話?會做這種事兒?哇去,真不愧是鬼子,那地兒從來不出好人。】
入土說:【你這麼說不太好吧?】
【哪裏不好了?我哪兒說錯了?哇他可真夠爛的了,這輩子沒見過那麼爛的人,又爛又噁心,沒媽的玩意兒。】
【太噁心人了。】
辛青聽見自己唉聲嘆氣,語氣煩倦,【真噁心死了,沒媽教的東西。】
辛青突然想起來了。
原話不是這樣的。
他記得很清楚,那是四年前的某一天,他退出公會之後,霍柏衣回來之前。
辛青狀態已經調整回來大半,想一邊打遊戲一邊等霍柏衣回來,就拉着入土去清日常做副本,雙排打排位去。
副本里有一個巨煩無比,十分克制且針對辛青的角色職業的boss。
劇情里,這個boss是針對“執行者”這個職業的“肅清者”。團隊裏的執行者在受到這個boss傷害的時候,會該死的多承受三倍。
致命性打擊。
偏偏這個副本因為劇情需要,還有一個需要不也這個執行者職業的人去開團的設定。
也因此,每每辛青上去開團,跑回去和打架都很費事。刺客本來就脆,這玩意兒一拳下來,四分之三的血都得沒掉。
好死不死的,這boss還會出來兩次,中途打完一次之後,在最後階段他還會變身為地獄難度再回來一次。
所以那天打着打着,入土問他:“那boss是不是後面還會回來啊?”
忙着操作的辛青就說:“是啊!哎我去,說真的,別回來算了,我一眼都不想看他,我連隔着人群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啊。”
入土樂:“怕他干你啊?”
辛青說:“那不廢話,我是真的怕啊!他真噁心死我了!哥們你設身處地想一想,你要是我,你惡不噁心他!噁心死了啊!他不要過來啊!”
後來副本打完,去清日常,他們又說起了霍柏衣。入土忽然問他,霍柏衣在外國是不是比他們生活好很多。
一提這個,辛青就想起了霍柏衣跟他嘟囔學校的事——一個人在國外上學,被排外是意料之中的事。
霍柏衣身邊就有一個總擠兌他的鬼子。
一個一進門就喜歡模仿他動作的人。霍柏衣咳嗽他要跟着裝模做樣地咳嗽兩聲,霍柏衣起來往後走他要跟在人家後面姿態扭捏地跟着走兩步,非要惹全班人一起笑,然後自己也對着他張大嘴笑的混賬。
他還會光明正大地在霍柏衣面前很大聲地講他的壞話,比如覺得外國人很噁心,問他看沒看過日本動作片,想不想現場試一試之類的。
很傻逼。
傻逼到辛青聽到他就噼里啪啦砸鍵盤的那種。
霍柏衣聽他說完,反應卻很薄弱:“好像是有這麼個人來着。”
“田野光啊!田野光!!”辛青氣得拍桌子,“你怎麼還能不記得他了!?”
“碰到的傻逼那麼多,一個一個記過來,腦子裏還能剩多少地方裝東西?我還打不打比賽了。”霍柏衣說,“你別炸了,小火炮,坐下。”
辛青不坐,站着說:“誰是小火炮了!”
霍柏衣沒理這茬,又問:“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當時不是罵我?”
“不是啊!”
霍柏衣愣那兒了,表情都難得有些呆傻。
半晌,他突然破功笑了出來,笑得彎下腰去,幾乎上不來氣。
“不是,你笑什麼!這真不是我說的,你要是不信,你去問入土!他現在就在咱們戰隊的材料部上班!”
辛青氣急了,一邊說一邊抬起胳膊指外面,指完才想起來了什麼,又問,“等等,這錄音是誰給你的?”
這明顯是有人偷偷錄下辛青和入土打遊戲時的麥里交談記錄,自己回去惡意剪起來的。
居心叵測!
用心不良!
天地可誅!
霍柏衣止住了笑聲,直起身來,臉上還帶着點兒笑意,很無奈地看着他說:“你這人,別的都還好說,就是這毛病最大了。”
辛青:“?”
“這是你跟入土的聊天語音,當年你倆的房間還是專屬上鎖的,連我都進不去,除非他入土或者你有野開權限放人。”霍柏衣說,“懂了沒有,小傻子?這是入土私給我的。”
辛青腦子一嗡,僵在原地。
“但凡換一個人,我都不會這麼信它。”霍柏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