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對陣
常寧在進宮的路上苦口婆心,終於勸住了裕親王,答應只對皇上婉轉勸諫,不會衝動行事,畢竟皇上現在十分強勢,除了太后誰的帳都可以不賣,而太后因為不是親娘,所以能管的也有限。
兩人到乾清宮求見,不出所料,韋小寶正陪在陛□邊,康熙準備帶着他一起去看看荷蘭國進上的貢品。
陛下心情不錯,對二人笑道,“二哥和常寧一起去看看吧,有什麼事咱們邊走邊說。”
福全有正事的,因此擠開韋小寶,讓他和常寧兩人跟在後面,自己一路言簡意賅的向康熙稟報這幾天在京城中緝拿刺客的情況。
最後低聲道,“皇上,當時隨駕的侍衛有幾個說聽到刺客大叫韋將軍的名字,而且不停朝他喝罵,這其中必然有些蹊蹺,只怕刺客是衝著他去的也未可知啊。”
康熙沉吟一下,也低聲道,“刺客之事朕心裏已經有些數,你不必去找小桂子查問,只管按部就班的仔細在京城中清查緝拿就是,朕想趁勢將京城中的那些個亂匪刁民都好生整治一番。”
福全聽着胸悶,自己為了刺客的事情揪着步兵統領費揚古和前鋒營的阿濟赤沒黑沒白的忙亂了好幾天,卻原來只是幹了個在京城中例行清查整頓的活計,早知如此,那直接扔給費揚古去干就足可以。
韋小寶和常寧因裕親王有事情和康熙說,就刻意落後一些。
他兩人互相看不順眼,此時並肩走着一起無話可說,沉默一路都覺着十分沒趣。
最後還是常寧輕輕咳嗽一聲先開了口,“皇兄上次在明珠家中說要賞你和高侍讀些荷蘭國的貢品,現在怎地單單帶你去挑卻不叫上高侍讀?”
韋小寶聽他開口就語氣傲慢,頗不招人喜歡,於是也不客氣,“高侍讀那邊怎麼回事我不知道,不過該給我的東西陛下前天就已經派人送去我家裏了,現在我們是去看荷蘭國隨貢品送來的幾副畫。王爺要是懷疑陛下剋扣了高侍讀東西不妨自己去提醒他一下。”
常寧一愣,“你別亂說話啊!我怎會亂懷疑皇兄剋扣人東西。”
韋小寶微笑,“那可不一定,我聽着王爺就是這個意思。”
常寧氣道,“本王明明不是這個意思,你故意曲解!”
韋小寶看他反問,“我曲解了王爺的意思?”
常寧恨恨地道,“正是。”
韋小寶悠然接道,“我卻不覺得,既然王爺和我各持……各持……”又有成語說不出來,話說半截卡住的感覺十分難受,揚聲問道,“陛下,每個人都抱着自己的看法,不肯贊成別人的意見,換成四個字怎麼說?”
康熙抽空回頭告訴他,“各持己見。”
韋小寶,“對,是各持己見,王爺和我既然各持己見不如請旁人來評判一下。”
常寧悶聲道,“不必了!算本王失言就是。”
這會兒跟前沒有別人,只能找福全和皇上評理,看康熙對韋小寶那隨和親切勁兒定然會向著他說話,常寧十分明智地決定還是別去自討沒趣的好。
韋小寶見常寧讓了步,就不再去和他多計較,畢竟常寧是小皇帝的弟弟,算是親戚。
他對親情一直看得很重,愛人的至親也會被他納入自己親戚的範疇。若不是常寧實在討厭,恐怕還能在他這裏得到些和顏悅色的待遇。
隨貢品送來的幾副畫都不是什麼精品,不過是些普通畫作,畫了些宗教典故。韋小寶眼光較高,瞅幾眼就沒了興緻。
另外幾人看新鮮,不過彼時京中已有西洋畫師,大家也多少見過此類東西,因此新奇得有限,隨意看看就算了。
福全舉止穩重,中規中矩的倒沒什麼,常寧卻是起了別的心思,看兩眼西洋畫看一眼韋小寶,看兩眼大珊瑚珠,再看一眼韋小寶。越看越不明白,皇兄是看上這小子哪兒了呢?
韋小寶被他從頭到腳使勁打量得渾身不適,乾脆告辭走人,“陛下,我想起還有些事情,先告退了。”
康熙問他,“你有什麼事?”
“我和南懷仁約好了,去他家裏吃飯。”
康熙不滿,“難道在宮中朕餓到你了,還要巴巴的跑去那洋鬼子家中吃飯。”
“他那裏新來了個傳教士,很會做西洋菜,我喜歡西洋菜的口味,已經和南懷仁說好,有空就會去他家裏吃。”
康熙雖然自恃是天子,富有四海,可在韋小寶想吃西洋菜時憑空也給他變不出來,只得讓去了,悻悻道,“朕聽說西洋菜多以生冷為主,有什麼好吃,你這是什麼古怪口味!”又對劉進忠道,“你明日記着讓南懷仁推薦兩個會做他們那裏菜式的人來,查查沒問題后就安排每日去御膳房輪值。”
福全和常寧互望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憂色,康熙能當著他們兩個面如此不避諱地對韋小寶好,那必然是心裏有了些想法的,只怕是起了長久把這人擺在身邊的打算,長久的事情自然沒必要瞞着他們這些親近之人。
兩人眼睜睜看着韋小寶轉身離去,沒有一點恭敬樣子不說,竟然也沒有施禮告退。
待他走得遠了,常寧才嘿嘿乾笑兩聲,“皇兄,韋將軍真是率性洒脫得很,就這樣走了。”
康熙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小桂子是有些率性,朕回頭找個人教教他,總這麼不顧禮數也不是個事兒。”
過不多時,有內監來報明珠,索額圖,熊賜履,巴海等大臣已經應召進宮,康熙便留下裕親王福全一同議事,常寧自行去慈寧宮見太后。
韋小寶從宮中出來,先不忙着去南懷仁處,而是先回了自己府中,在書房中見了從雲南趕回來的於參將,平定三藩之戰基本上大局已定,韋小寶一部是最早進雲南的,此時就穩穩噹噹的駐守在昆明,除了陛下的聖旨和韋將軍的命令誰也調動不了。
於立參將是韋小寶一直以來在軍中得力助手張勇派回來向他稟報那邊一些事情的,順帶押了批財物回來。
康熙前些日曾一半玩笑一般認真的許諾韋小寶,平西王舊府邸中的東西他隨便拿。
這一點韋小寶從來沒想過要跟小皇帝客氣,帶兵出生入死的打仗就是為了得到土地和財富,土地是朝廷的他占不到,那錢財總要帶一批回來,想要在官場上混得有聲有色,只靠俸祿遠遠不夠,因此離開前就早早的對張勇和於立做了交代。
張勇委實是個人才,有他在雲南,諸事都井井有條,韋小寶十分滿意,對於立道,“你回去告訴張提督,他很好,打仗英勇,辦這些善後的事情也仔細,讓他放心,我已經探過消息了,等回來封他個一等侯是沒問題的!”
於立驚喜,他和張勇的關係不錯,聽到張勇能得這麼大獎賞,不由代為興奮,“末將一定回去把將軍這話原封不動的轉告給張提督知道,也讓他提前歡喜一下!”
韋小寶對他笑道,“你也不錯,雖說是去年才跟我去的,但是上陣英勇,等到論功行賞時也少不了你的份,包你連升三級。”
於立原本在京中就是個普通武官,一直鬱郁不得志,後來陰差陽錯,被派了一個誰都不願領的差事,帶了一隊恭親王特意挑出來的老弱殘兵護送韋將軍回前線。本以為定會被遷怒,出力不討好,誰知因禍得福,受到韋小寶賞識,將他收做副將帶在身邊。靠到了韋將軍這棵大樹之後,他自覺總算是有了用武之地,因此一直努力,此時聽說自己只上陣了數月就也能升職,還升得不少,頓時將一雙眼睛都笑沒了,連道,“卑職虧不敢擔當,多謝將軍栽培!”
韋小寶揮揮手,“你去吧。”
卻見於立期期艾艾的還不肯走,問道,“你還有事兒?”
於立臉色微紅,“末將記得阿珂夫人在軍中的時候有次誇獎雲南的宣威火腿好吃,我,我便帶了些回來。”
韋小寶看他一眼,心道送個火腿臉紅什麼,隨口道,“好啊,你讓府中的管家轉交,她定然喜歡的。”
於立答應一聲,歡歡喜喜地去了。
韋小寶又揚聲將雙兒叫了進來,問問她派人去向天地會的舊部傳話之事辦得怎麼樣了。
雙兒小臉上帶些委屈,可見是韋小寶派給她這個事辦得不順利。
韋小寶安慰道,“雙兒,沒事,天地會的人要是不同意我提出的條件,那咱們再另想辦法。”
雙兒搖頭,“我去找了徐老爺子和錢掌柜,將大人你教我的話對他們說了一遍,他們沒有拒絕,不過說要見大人一面,當面說清楚才行。”
韋小寶沒想到能有這般進展,喜道,“好,他們願意坐下來和我談就好辦,那你為什麼還愁眉苦臉的,有人欺負你了?”
雙兒搖頭,“沒有,只是他們都凶得很,罵你,罵你是漢奸,惡賊!貪圖榮華富貴,叛師判會!”說著小嘴一扁,幾乎要哭了出來。
韋小寶拍拍她,知道小姑娘以前和天地會的這些人相處很好,忽然被惡言相向,心裏定然不好受,安慰道,“他們誤會了,說的那些話你不用放在心上,等我去和他們談清楚就好。”
安慰過雙兒,又去後院看了兒子,然後才往南懷仁處去。
南懷仁家中會做西式菜的那兩人其實手藝一般,加上佐料不齊,所以做出來的菜味道有些差強人意,不過聊勝於無,韋小寶如今有得吃就不錯,自然不能再挑剔太多。
他十分忙碌,吃過飯在南懷仁家隨意走走想要消化一下時,又看上了人家花圃里一大從開得正旺的薔薇。
讓人剪了十幾支下來,紮成大大一捆,這才滿意離開。
再進宮時,天色已經晚了。康熙正在寢殿裏等他,心裏盤算着要和他好生說說,現在不比從前,朕日後是要你常伴左右的,朕身邊來來往往的不是朝廷重臣就是王公貴勛,你總這麼行徑隨意實在不太好,要知道禮不可廢,日子久了要被眾人詬病。
正在琢磨着是不是要安排個先生教導教導這禮數不通的小子,高士奇高侍讀應該是個不錯的人選,就見韋小寶抱着老大一捆嬌艷的鮮花來了。
康熙驚訝,“小桂子,你這是幹什麼?”
韋小寶道,“送花給陛下。”
康熙眉頭直跳,室中擺花乃是風雅之事,不過素來是幾支就好,哪有人將花像捆柴薪一般捆成這麼大一捆擺放的!
不好拂了他的美意,婉言道,“給朕的,你有心了,只是太多了點吧。”
“不多,”韋小寶讓劉進忠去找大瓶子來插上。然後走到康熙面前對他認真道“這是我對陛下的心意。”
康熙抬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玩笑道,“你對朕的心意就值幾支花啊,太不矜貴了。”
韋小寶順勢握住他的手,情深脈脈,“當我一無所有的時候,我把自己送給您;當我有了美麗的鮮花時,我把美麗的花送給您;當我手裏最貴重的是珠寶時,那珠寶就是我獻給您的禮物;我的陛下,禮物也許不夠矜貴,但我保證,我總是把我最好的東西給你……你喜歡嗎?……”
康熙再次在韋小寶隨口就來的甜言蜜語中敗下陣來,將安排高侍讀給他做先生的提議咽回肚中,心道緩緩吧,等過兩日再說。現在這個情意綿綿的時候實在不好做挑嫌小桂子不懂規矩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