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禍

闖禍

顏冬姿立刻想到這應該就是梁小華那名湘南的舍友,連忙坐起來,對她笑了笑,說:“你好,我叫顏冬姿,是梁小華的老鄉,今天剛跟她一起過來,沒地方住,就來你們宿舍蹭住了。”

那人疲憊的面容一展,很是真心地笑了,操着十分濃重的方言說:“歡迎歡迎,宿舍就我一個人,可把我悶壞了,你們來了就好了,對了,我叫劉喜妹。你長得可真好看,眼睛又黑又亮,官話說得也好。”

顏冬姿被她真誠的誇獎給弄得不好意思了,只好忽略她對自己容貌的誇獎說:“我們那裏離京城不算太遠,沒方言,從小就說普通話的。”

劉喜妹很是羨慕說:“去年我有機會被調到辦公樓去當前台的,就因為普通話說的不好沒去成。”

一個涼嗖嗖卻帶着笑意的聲音插進來:“劉喜妹,你就跟我老鄉瞎吹吧,就你那小學文化,還想去辦公樓?我這個初中畢業,普通話說得好的都去不了呢!”

聽到這話,劉喜妹不僅不生氣,反而驚喜地向著說話的人撲去:“啊,梁小華你這個死東西,你終於回來了,過年這幾天快把我給悶壞了!”

梁小華大笑起來,說:“這不就來陪你了嘛,還是我好吧!你不是要去老鄉的湘菜館打工了嘛,怎麼這個時間回來了?”

“嗨,別提了,我剛拿到這幾天的工錢,再也不去了!”

顏冬姿垂下頭去,詫異地看着嬉鬧的兩個人,好似重新認識了小華姐一般。

她沒想到,在村裡嚴肅冰冷,始終和別人隔着一層的梁小華,在工友面前是這樣的。忽然間,她腦中莫名地冒出一句話:他鄉是故鄉,故鄉是他鄉。

晚間,趁着結伴上廁所的時候,吳鳳梅問顏冬姿:“你把煙錢給小華姐了嗎?”

顏冬姿看她一眼,說:“給了,坐公交車的五毛加上2.5的煙錢,一共三塊。”

吳鳳梅脫口而出:“她還真要啊?”

顏冬姿又看她一眼,沒說話。

吳鳳梅說完就有些後悔,訕訕地補救道:“等我開了工資,我一準把錢還給她,還請她吃好吃的!”

第二天早上7點多,平城的天色大亮,208宿舍的幾個人都已起床,洗漱后,又吃了早飯。

顏冬姿和吳鳳梅兩人要去面工,準備先去廠門口等着,跟其他面工的人一起等。

出發之前,梁小華又叮囑他們:“別緊張,我和喜妹當初的經驗都教給你們了,只要不出大褶子,肯定能錄用上的,把你們的身份證、畢業證、戶籍證明都帶齊了,人事部的王小姐指示你們幹什麼就幹什麼,千萬別頂嘴。”

顏冬姿點點頭,又檢查了一遍,確定證件都帶上了,才叫着吳鳳梅一起出發。

吳鳳梅卻站在原地沒動,不停地理着半長不長的髮辮,拉衣服下擺,又跑去架子床上掛着的小圓鏡子面前左照右照,越照越不滿意,問顏冬姿:“你看我這身衣服行嗎?太土了吧?”

吳鳳梅穿的是老家縣城正流行的三緊暗紅色大翻領上衣,配一條黑色直筒褲。

顏冬姿也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她穿的是大嫂郝惠春用縫紉機做的粉色碎花小翻領上衣,她和小侄女樂樂一人一件,同料不同款,本是做了給她開春穿的。

顏冬姿抬腕看了下時間,又看向她,說道:“乾乾淨淨的沒有補丁,挺好的。”

吳鳳梅撇撇嘴,說:“感情你個高、腰細,就是披個麻袋都好看,我覺得我穿三緊衣服顯得腰特別粗,跟套了個車軲轆似的,萬一我要因為這個沒面上咋辦,不行,我還是換件衣服,你等我一會兒。”

梁小華皺皺眉,說:“你只是去面試生產線工人,又不是去參加港城小姐選美,誰會看你穿得土不土,身材好不好?”

劉喜妹也笑呵呵地搭腔:“是啊,我面工時,穿的是我爸舊軍裝改的上衣,肩膀上還縫着補丁,不也面上了。再說,等上了工,大家都要穿工服的,人家人事部的小姐們不看這些的。”

吳鳳梅這才放棄換身衣服的打算,跟着顏冬姿往出走。

出了宿舍樓,轉身仰頭去看,見梁小華和劉喜妹雙雙站在陽台朝下看,顏冬姿笑着朝他們擺擺手。

保安崗亭里值班的還是那名叫高興樹的保安,看見他們倆,就從保安亭出來,自來熟地熱情打招呼,指指外面,說:“在這寫上你們的名字就去後面排着吧,加上你們兩個就夠二十人了,我這就給王小姐打電話。”

打眼一掃,門外等着的面工人全是女的,服飾、神態、年齡各不相同,兩兩排成一對。兩人走到隊伍,接受到或者狐疑,或者羨慕,或者嫉妒的眼神。

不多時,就有一個三十來歲,綰着頭髮,穿着米黃色西服套裝的矮個子女人走出來,臉型瘦窄,板着一張臉,面容嚴肅地往人群裏面掃,挨個審視,目光銳利,彷彿能透過外表看見這些姑娘們的內心想法一般。

不經意碰觸到她的目光,吳鳳梅忍不住地瑟縮了下,輕輕捏住顏冬姿的衣角,悄聲說:“怎麼辦,我有點怵她。”

顏冬姿拍了下她的手,安慰道:“沒事,她又不是老虎,還能吃了你?”

顏冬姿也有些緊張,更多的卻是興奮。

昨晚她躺在陌生的床上,心裏頭沒着沒落的難受,特別想家,很想哭,她使勁兒忍着,拚命轉移注意力,想着等她工作、賺錢了,拿到第一個月工資該給家人買些什麼寄回去。

給小侄女和小外甥肯定是買稀罕的好吃的,那兩個小不點吃到什麼都想着要分給自己,送自己離開時,更是哭得稀里嘩啦,還是自己反覆承諾會給他們寄好吃的才勉強哄住。

要給媽媽、大姐還有大嫂買好看的卡子、衣服,給爸爸、大哥、二哥買些什麼呢?

顏冬姿冥思苦想着,想着想着就睡著了。

雖然到現在還是沒能想出到底要給家裏的父兄們買些什麼寄回去,但先奔着第一步,把工作確定了,再把工資拿到手總是沒錯的。

吳鳳梅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對顏冬姿的回答不太滿意,嫌棄她的話太簡短,沒像往常那樣安慰到她。

“你就不緊張嗎?她往那裏一站,我就覺得像是挑了擔子,後背直發沉。”吳鳳梅咬着嘴唇說。

顏冬姿稍稍欠腳仰頭往前張望,她視力好,清楚看到矮個女人身上掛着的名牌:人事部專員王阿美,她轉頭對吳鳳梅說:“她就是王小姐,小華姐不是說了嘛,王小姐外表看着嚴肅,但對工人們挺友善的,你別自己嚇自己。”

吳鳳梅心裏頭泛起一絲酸意,頭一回不是因為顏冬姿的相貌,也不是因為她的身材,而是她的這份淡定從容。

吳鳳梅咽口吐沫,深呼吸兩下,捏緊自己冰涼的手指尖,決定也要做個淡定從容的人。

王阿美從保安高興樹那裏接過登記了名字的那張紙,挨個叫着名字,驗看身份證后讓他們進來站到大門裏。

“吳鳳梅!“

聽到自己的名字,吳鳳梅立時一驚,大聲地喊了一聲“到!”手腳順拐、僵硬着往前走。

惹得門裏面的女人們捂嘴直笑,不敢笑出聲,卻在王阿美背後對着吳鳳梅指指點點。

吳鳳梅更加慌張,連忙去看王阿美的臉,卻感覺她眼神更凌厲,好似在責罵她一般,心頭一涼,腳步更加慌亂,忽地,她左腳絆住右腳,整個人支撐不住地往前倒去。

顏冬姿雙目圓瞪,連忙伸出去扶,卻已經來不及,吳鳳梅整個人向著王阿美倒去。

天,這地是水泥的,要是摔下去,墊在下面的王阿美非得摔出個好歹來不可!

卻忽然間,有個高些的姑娘反應機敏,上前一步托住了王阿美的後背,緊接着又有幾個女孩子反應過來,一塊上前幫着把兩人托住。

此時,吳鳳梅倒在王阿美的胸膛上,整個身體的力量都壓在她單薄的身體上,王阿美身子歪斜着,幸好被人從後面托住。

顏冬姿愣了兩秒,立刻伸出雙手將吳鳳梅拉起來。

吳鳳梅目光獃滯,似乎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也不知道配合,身體死沉死沉的,顏冬姿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才將她拉起來,顧不得管吳鳳梅,立刻又拉了王阿美一把,將她身體扶正,連忙問道:“您沒事吧?有沒有壓疼?用不用去醫院?對不起,她是太緊張了,不是故意的!”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關心,高興樹也湊過來,嚴肅着臉斥責吳鳳梅:“你怎麼回事,自己摔就摔了,怎麼還連累起王小姐了!這要把王小姐壓出個好歹來,你賠得起嗎!你這樣,等以後開工資了,一定要請客,好好給王小姐賠個不是!”

顏冬姿知道高興樹這是在幫着解圍,也顧不得感謝他,連忙推推吳鳳梅的胳膊,示意她趕緊道歉。

吳鳳梅好似如夢如醒,想明白了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立時眼圈就紅了,揉搓着兩隻手,正要跟王小姐道歉,卻見王小姐臉上沒什麼表情,好似並沒在意地理理頭髮,整了下上衣,就朝着眾人招招手,說:“大家跟我走。”

她邊走邊揉胸口,看來吳鳳梅這一壓確實給她造成了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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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打工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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