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魔窟
十分鐘后。
還是那一套衣服,以及一雙小鞋子。
羽霏這回不再躲貓貓似的躲躲閃閃,而大大方方地穿過走道,往樓梯走去。
然而她卻沒有走向正門方向,因為她出不了大門。
只要她走到大門表示要出去,門衛或是傭人就一定會立刻通知那個女人。
她也不能打電話。
這個手機早就被那女人設置了來電轉接到她手機上,如果手機撥打出去,也會先過到那女人的通訊器上。
羽霏沒有辦法和外界取得聯繫。
而且,也不能在這裏坐以待斃。
因為原主的爸爸一頭半月也不回家一躺,誰知他下一次回來是幾時?所以她更不能寄望於那個爸爸回來搭救。
咬了咬牙,羽霏轉向走廊,過了側門,往花園方向而去。
遠遠的,有個傭人看到了她。
但傭人如往常一樣,一瞥之後沒再看向這邊,彷彿並沒有留意到這個家裏唯一的小主人一般。
無禮,且冷漠。
羽霏扶着小徑邊的一棵樹做了幾個深呼吸,沒去管那離開的傭人。
光是走這段,已經讓她開始冒起了冷汗,這小小的身軀孱弱無比。
一系列事情接踵而至打得羽霏到現在仍茫然無措,但她沒有更多時間去捋清今天所發生的一切,也暫時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拯救自己如今的處境。
只能見一步走一步。
“先、先解決眼下困境再說。”她給自己打氣。
低低的吐納,都喘得跟漏風一樣,不比風燭殘年的老人好多少。
她抬頭朝一個方向望了過去,但卻看得不遠。
綠化得非常好的花園裏,以她此時的身高,幾乎看不清遠處。
只能憑着看書時的一點記憶,步履艱難繼續往那個方向地蹣跚走去。
小徑拐彎的盡頭,是高而密的綠植。
再過去不遠,就是柵欄籬笆。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附近應該有個能讓人鑽過去的空隙。
沿着柵欄籬笆一路順着找,在一棵不高的樹邊,讓羽霏發現了那個空隙。
心中一喜,她急急地上前。
腦袋伸過去前,還是非常謹慎地往左右觀察一番,沒有人、也沒有危險后,這才小心翼翼地歪着脖子一點一點往裏鑽。
堅硬的小樹枝在她稚嫩的皮膚上,刮出了幾道小血口,但這時候的她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管這些小傷口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穿成了這個小小空隙。
鑽出來之後,面前是一條水質清澈的小溪流,這大概是用來阻隔兩院之間,某位設計師的一個暢想結晶。
沿着小溪流往下不到幾米的地方,有一條連通兩邊的碩大鋼管。
也許是這裏的植物長得飛速,上面爬滿了青藤。
羽霏抓着長伸出來的小枝藤,花了點時間才走到那大鋼管前。
這鋼管對於小小的她來說,十分粗大,她往上趴張雙開手都抱不住一半。
上面爬滿了青藤,且是圓柱狀,一個不小心就要摔下去。
想了想,為了安全起見,羽霏謹慎地半蹲下來,半爬並拽地越過了對她而言不算短距離。
小溪另一邊也是一座大院子。
那座大院子的樹植長得同樣茂盛,不過綠植的品種顯然不太一樣。
大院這邊樹植看起來被修剪得很是有規律且工整,更沒有多少橫生出來的小枝丫與荊棘,走起來沒先前那麼艱難。
往前又過了十多米,羽霏發現了個看起來比較好攀爬的柵欄。
這個時候的她臉色比先前還要差,除了全身刺骨的疼痛之外,還有體力即將耗盡的虛脫感,讓她感覺頭重腳輕隨時可能暈倒。
不能暈。
如果暈倒,一切努力都白費。
深知事情的嚴重性,羽霏咬緊牙關,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不被暈眩擊倒。
好在,這邊的柵欄沒有過多橫叉出來的樹枝與荊棘,且柵欄橫豎非常有規則,讓她攀爬得也較容易些。
只是,剛爬到了頂處,還沒來得急歡喜,就對上了一雙好奇的眼,正直勾勾地仰望着她。
“……”
雖然預料想到隔壁院有人,但羽霏萬萬沒想到她這剛爬上牆頭,就撞上個人。
還是個……看起來不到十歲的小男孩。
小男孩眼裏只有詫異,除此之外,並沒有被嚇到。
心理素質還不錯。
她想。
“那……”
“你要下來嗎?”
兩聲相遇,虛弱的羽霏如蚊子一般的聲音瞬間被淹沒,她略微詫異垂視下方往前靠近兩步的小少年。
小少年似乎很意外她出現在這牆頭上,卻不是在意她為什麼會出現。
語氣還挺友善,並沒有小朋友之間初次見面的那種好奇或拘謹的試探。
羽霏用那其實已經混沌的腦子轉了兩圈,實在暈得厲害,於是放棄了。
見她遲遲不說話,小少年仰着脖子,又問:“要不要進來我家?”也指着上面,“待在上面,會很危險。”
這個距離可不矮,摔了可就糟了。
這回他不等人回答,丟下一句:“你堅持一下,我馬上回來!”
轉身就跑開了。
羽霏心說我等你才有鬼。
扒拉着就想找地方下腳,不想那小少年去而復返。
而且還扛了個……伸縮梯?
“你先別動!等我擺好。”小少年將伸縮梯往地上一擺,一邊拉長一邊提高了音調朝她喊。
生怕牆頭上的人不聽話,要是摔下來怎麼辦,這麼高會摔出毛病的。
一隻腳掛在牆頭的羽霏:“……”
她低頭看着那小少年認真地拉開了收縮梯,像個建築工人那熟練地在她面前搭穩梯子。還搖晃幾下確認不會滑后,很像那麼一回事。
確認后,小少年三兩下爬了上來,熟練到一看就不是一回兩回了。
停在一個地方,朝她伸手。
“來,我帶你下去。”
他面前空出三個橫杆,意思要護着她在內側,謹防幼小的她一個不穩摔下去。
還挺貼心。
羽霏只猶豫了一秒,就朝小少年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可在小少年抓握住手臂的一瞬,本能地縮了縮,嘴裏沒忍住“唔”地痛吟出聲。
嚇得小少年一愣,觸電一般趕緊鬆開了手。
他這個時候差不多與她是平視的,小臉上微微擰着眉頭。
看她的時候,眼裏是擔憂而不是奇怪她方才的舉動,似有些欲言又止,又有些難過。
小少年這個模樣,給羽霏一種錯覺,她隱約覺得他們不是第一次見面。
他什麼也沒問,更不敢再魯莽握她的手臂,而是小心地微側着頭觀察她的手掌。
看清她手心手背都沒有傷之後,握住了她。
“來,抓住這兩邊,對,背對着我腳……踩這裏。”
小少年小心地教着,手沒敢抓她的腿,只是輕輕地貼着鞋底,帶着這雙小腿踩橫杆上,一點都不介意她那雙小鞋底粘滿淤泥。
“對,就這樣,跟着我往下走……別怕。”
一直到四腳落地,小少年還在留意着羽霏,細心得讓人詫異。
“……謝謝你,小哥哥。”小小身體裏住着個成年人靈魂的羽霏開口道謝。
她的語氣沒有普通小孩那麼軟,但那糯糯的、帶着虛弱的聲音,卻仍聽得人心裏發軟。
她還那麼小,小小的一隻,軟軟的小臉,大大的雙眼,氤氳着水氣,讓人心裏發軟只想去好好疼愛。
小少年被喚哥哥,白凈清秀的小臉起了淡淡的紅,故作成熟搖頭,“不客氣!”
然後還惦記着她的情況,又往她身上打量,那眼神,恨不得扒她衣服好好檢查檢查。
這種單純的關懷神情,讓身為社畜的羽霏微微一愣,居然有些不敢面對地移開了視線,看向面前這個院子。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這院子打量了一圈。
這個院子雖然和隔壁那種花園沒法相比,但也是個帶着前後小院的別墅,住得起這樣的,非富即貴。
心裏清楚,要從這裏出去,肯定需要面前這少年幫助。
要求一個小孩的幫助,對羽霏來說,是一件非常簡單的小事。
於是,不再猶豫,小臉一垮,演技說來就來。
小小眉頭皺起來,小手舉起來輕輕地扶着剛才被碰過的手臂。
那模樣,就是一個受不了疼痛的要哭卻故作堅強的讓人心疼的楚楚可憐。
惹得小少年立馬上前關心,“你怎麼了?是不是……手臂疼?”剛被被他不知輕重抓了一把,原本就白如紙的小臉,此時更加慘白難看。
看得人既然心疼又愧疚。
得到她弱弱地點首后,少年的臉上的愧疚更重了,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然後小心翼翼開口詢問:“是不是、是不是……你媽媽又打你了?”
又?
聽得羽霏愣了一下,連那演戲都給忘了。
問完小少年自己先慌了起來。
因為他看到面前的小女孩神情變了。
就像當初的那個時候。
他立馬後悔問得這麼直白嚇着她了。
“你、你別怕,我不會再帶我媽媽過去你家找你媽媽的!你別怕……”
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兩句話,信息量卻有點大。
換了平時的羽霏立馬就會串連起來想明白前因後果,可這會兒她腦子混沌得很遲鈍,轉得十分緩慢。
等她理解這小少年的舉動以及話中的意思時,已經過去大半分鐘了。
讓小少年誤以會自己又把事情搞砸,急得在那裏轉了一圈,“你別慌,我、我……”
他看了一眼邊上的亭子裏桌面上的點心和水果,有些笨拙地開口,“你……要不要吃點東西?這裏有、有軟糕還有草莓。”
都這個時候了,還吃什麼軟糕?
若不是暈得厲害,羽霏都要翻個白眼了。
但轉念一想,這小小的身體現在這麼虛弱,補充點能量,也許可以讓她支撐得久一些?
想到這層,她輕輕地點了點頭,跟着少年的引路,往小亭子去。
離開柵欄矮牆,走上小徑后,她往回望了一眼。
少年應該是誤會了,趕緊出聲,“別擔心,不會有人來的,就算你們家裏人來,我也不會把你交出去!”
他挺着小胸部保證。
真是個熱心好鄰居。
羽霏給這個小少年貼中了第一個標籤。
亭子邊設了個簡易但看起來還不錯的鞦韆,坐板上擺了本書。
發現柵欄的動靜之前,小少年應該就坐在這裏看書,休閑又愜意。
一溪之隔。
這邊休閑喝着下午茶,盪着鞦韆看着書;而另一邊的大院裏,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受盡了折磨。
心裏頭忽然變得有些堵,和身體上的疼痛參雜着絞剜着神經,讓羽霏雙手捧着的杯子久久沒有動。
少年一直在觀察她。
看她這個模樣,更加擔心了,輕着聲音像是怕驚着她一樣,“喝一點吧,你看起來很不好。”
他頓了一下,“我,我去把我們家的醫生叫來給你看看?”
她身上一定有傷,他太擔心了,有些不知所措。
提出這個在心裏想了很久的建議時,他覺得小女孩應該不會同意的。
她看起來比上一次見到更加糟糕,就像受到極大傷害的小兔子,那麼虛弱可憐。
然後,他聽到那微弱的聲音,輕輕的,像怕說出來就不靈了。
“我、我要找爸爸……”
聲音太弱了,少年不自覺往前湊了些,自己又猜測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
“你要去找你爸爸嗎?”
他知道隔壁男主人很少回家,因為他幾乎沒見到過。
“你知道你爸爸在哪裏嗎?要不要先聯繫他?”
問着,他又在她身上觀察了一圈,能確定她沒帶手環,只是不知帶沒帶手機。
“如果你沒帶手機,能背出得你爸爸的聯繫方式嗎?”
他問了幾個問題,但每一個都非常有重點,甚至不會像大人哄小孩那樣廢話比重點多。
這讓羽霏非常詫異。
這個小少年看起來應該不到十歲,可提出的問題很有邏輯性,多一個字的廢話都沒有。
心裏驚詫,但面上還繼續演,“可、可以的……”她像個怕生的小孩,低着頭,小小聲地,開始背着大人的聯繫方式。
原身有沒有記住她不知道,但她這是出門前拚命默背下來的。
少年不疑有他,按着自己的手機撥打電話。
電話通了,但是沒有人接聽。
有一些失望,但小少年沒表現出來,他放下電話,甚至在為大人找借口安慰她,“可能你爸爸在忙,也許一會就會打回來了。”
也可能是陌生電話被阻攔了,再打一百次也不會被接通的。
羽霏倒沒太失望。
少年卻怕她難過,趕緊提出另一個可行性:“要不然……我帶你去找你爸爸?你確定知道你爸爸在哪兒嗎?”
然後他見小女孩終於抬起頭,怯生生的,又害怕,卻又藏不住的期待看他。
少年心頭一軟,“不要怕,你知道的,我們家在這裏,我不是壞人。”他手一指那邊的屋子,表示這裏就是他家,他不會做壞事也不會跑掉。
“我叫季長風,我知道你姓羽,你……你家人叫你寶貝,對不對?”他不敢提她的媽媽。
看到女孩點頭,小小聲,“寶貝、寶貝叫戚寶貝,但是,但是到這裏,爸爸說寶貝叫羽霏,寶貝不叫戚寶貝……”
這寶貝來寶貝去的,快把人給繞暈了。
季長風卻聽懂了她的意思。
應該指她媽媽姓戚,她小名就叫戚寶貝。
他有聽說過,隔壁那個小女孩先前並不住這裏,說是從外面接回來的,以前一直跟她的生母住一塊兒。
那這麼說,戚寶貝說的媽媽,應該是她的生母,而不是隔壁那個漂亮但看起來有些嚇人的那個女人。
他以前偶爾會用梯子搭牆頭上,觀賞遠處,或者觀察隔壁花園。
在花園裏,他僅有兩次見到過這小女孩。
小女孩一直沒有發現他,自己躲在花園角落裏哭。
從那斷斷續續又混亂的隻字片語的喊疼和哭訴中,他隱約猜測她可能被繼母虐待。
正義感使他沒辦法睜隻眼閉隻眼,於是央求媽媽出面。
然而,那次並沒能發現什麼。
當著他媽媽的面,那女人解釋得滴水不漏,表現得最也很完美,就像一個愛極了自己女兒的后媽。
甚至,小女孩當時自己都沒有承認被這個后媽虐打。
那一次無功而返,不僅讓自己媽媽不斷給那女人道歉,還丟了好大的臉。
他很愧疚。
媽媽卻安慰他,興許那小女孩只是想念自己的親生媽媽才會到小花園哭,和那繼續沒什麼關係。
畢竟,虐打孩子的事情,怎麼會發生在那樣的豪門裏呢?
那時他被自己的母親說服了。
再後來,他偶爾站在梯子上牆頭觀望,也沒再見過那女孩到花園來。
這事都過去小半年了,沒想到今天,她自己翻過了兩家柵欄出現在他面前。
與其說詫異,不如說,覺得十分神奇。
他從來沒想過那樣怯生生的小女孩會做出如此瘋狂的事情。
如果不是被逼到這份上,這兩家之間,就是他都未必翻得過去。
這麼想來,難道她真的遇到非常不好的事情?
不然正常人怎麼會做這麼危險的事情?而且剛才只是輕輕的一碰她都滿臉痛苦,說明身上的確是有傷的!
想到這裏,他心裏變得更加焦急,趕緊趁熱打鐵:“那,寶貝知道爸爸在哪裏對不對?我們找到爸爸,爸爸就會替寶貝打跑壞人,對不對?”
如果她們家,連親生爸爸都沒辦法給她做主,她以後該怎麼辦呢?
這個問題,只有九歲的季長風還沒有這麼大格局想到這層,他只覺得那是她的親爸爸,找到后一定會救得了她的。
就像他有什麼事情,他媽媽都會保護他一樣。
所以,他要帶她去找爸爸。
下定決心,又看到羽霏非常乖地點頭,他立馬站了起來,“那我們現在就去!”
伸手拉住她的小手,“我們找管家爺爺開車帶我們去。”
也許是看到了希望,那小臉蛋上的小嚴肅像個小英雄一樣帶着正氣。
如果精神頭足,羽霏大概會打趣一下,但此時她虛弱着被牽着走都踉蹌了兩下險些摔倒。
季家的管家也兼任司機,季影后不在家,由他和他的妻子負責打理這個院子一切大小事宜。
他不知道自家小少爺從打哪帶來了個小朋友,小朋友怯生生地躲在自家小少爺身後,連兩隻眼都沒露,這也讓他不好貿然靠太近。
他只能彎着腰盡理表現得和藹可親。
“小少爺要和這小朋友坐車去哪裏呀?”
雖然自家小少爺比尋常孩子成穩,也有過獨自出門的經歷,但帶着別家的小孩子,總歸需要謹慎些。
要是人家裏找不着,報警了怎麼辦?
季長風小臉嚴肅,和先前那麼溫柔體貼的小哥哥很不一樣。
“管家爺爺您開車就行了。”大概也想到了對方的顧慮,他又加了一句,“我們就是去找她爸爸,不會有事的。”
既然是去找小孩的爸爸,那應該沒事吧?
季管家稍微放心了些,他先到車庫去開車出來。趁這個時間,季長風進了屋子提了背包,全程都牽着羽霏的小手,生怕一個轉身她就不見了似的。
非常負責的少年。
車子對於五歲的小孩來說,有點高,季管家是個非常優秀的管家,他拉開車門想也沒想就彎身要抱這小客人上車。
暈呼呼的羽霏沒來得急躲閃,而季長風一時也沒反應過來,兩人同時聽到“唔疼……”的一聲痛吟。
前者一愣,後者立馬反應過來,“管家爺爺你快鬆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