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隔壁
沈煜身子往後靠上了牆,大剌剌踢到人凳子那條腿重新曲起收回。
他不是有意的。
倒也沒想去道歉。
想到剛剛她那個眼神,腿一伸又似無意的蹬了那麼一下。
不過這次幅度較小。
但是凳子依舊是前移了些,方灼騰的一下就起身站了起來。
講台上老崔的聲音豁然入耳:“方灼,怎麼了?”
方灼是老崔的得意門生,從高二轉學過來已經帶了她一年,成績姣姣,整個年級的驕傲。直到如今,他還依舊是班裏的班主任。口氣里多少都透着些對旁的學生沒有的那種照顧和關懷。
隨着這聲關懷備至的詢問,班裏前排的同學刷的一下都齊齊的往後邊她站的方向看。
不少女生則是藉機看她身後的那位。
“......”
與此同時,身後幾不可查的響起一聲鼻息間淡出的笑。
很輕,若有似無的。
“沒事老師,我就試一下坐這裏能不能看得清多媒體上面的字。”多媒體投影在老崔的左手邊,方灼位置挨着右邊靠教室後門,所以這個說法,似乎還挺合乎情理。
對於好學生的作為,老崔向來是深信不疑,“哦,看得清嗎?”
“看得清。”方灼接着坐下,順勢將凳子往後推了一截,凳子擦地發出呲的一聲響。
“行,咱座位呢,等到這個月月考之後就會重新給大家安排。”老崔這意思很明白,他帶的班級座位調整從來都是按照成績好壞來自由選擇的,成績好的有優先選擇權,以此類推。也就是說,一個月後,以方灼的成績,多半是想坐哪兒就能坐哪兒。
林琅勾着腦袋往最前面靠牆的多媒體去看,皺了皺眉,自言自語似的說:“阿灼,坐這裏都看得清啊,沒必要站起來的。”
“......”其實多媒體屏幕掛的很高,一般只要不是近視眼,大多都能看得見。
“哦,是么。”方灼手揉了下有點發脹的太陽穴。
之後,她便腦袋昏昏沉沉了一天。
甚至上課時候都是半昏半醒的狀態,中途大課間睡了一會兒,中午吃過飯回來又睡,旁邊林琅問她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她只說沒事,昨晚沒睡好。一直捱到放學,物理老師發了卷子,大家都沒做完的在拖堂,而她早早的做完開始起身走,在她自以為自己是第一個離開教室的時候,轉身就看到身後的桌子是空的。
她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身後這位之後就沒什麼動靜了,凳子是貼牆放着,她記得她中午吃過飯回來時候就那麼放着。這是一整個下午,他都沒來上課?
但她現在想不了那麼多,頭重腳輕的往回走。
林琅着急麻慌的收拾好東西,扯上書包去追她,要拉她去旁邊的酒吧街剛開的夜市去吃好吃的。林琅這女的向來就野,燈紅酒綠的地方對她可謂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方灼一眼就能看穿她的那點鬼心思,高中學業那麼重,還是衝刺階段的高三,她卻是一點不抓緊的,“夜市不是哪裏都能吃?”所以為什麼非要跑去酒吧街?
林琅泛着心虛,去搖她胳膊,“哎呀,我們就旁邊看看不進去,行不?”
擱在以往,剛剛開學聚在一起,方灼可能真的就妥協應了,但今天不行,她喉嚨眼發臊,後腦勺也都是疼的,她需要去趟藥店。“不去,我還要回去做卷子。”
“你不是都做完了嗎?”
“我買了套歷年真題,在家裏做。”
“好吧,那我也不去了。”林琅這時候也看出來了方灼臉色不對,原本想着她課間午間都睡了那麼久,以為補覺補回來了,這麼一看,估計是還沒,也不再強求,然後交待她說:“那你回去也早點睡,今天別睡那麼晚了哈。”
方灼嗯了聲,淡扯了下嘴角跟人道別。
然後一路往碎玉衚衕的方向走。
中途進去藥店買了一包感冒顆粒放進了書包,一起帶回了四合院住處。
到了門口剛準備推門進去,就聽到隔壁閑置的那個院子裏傳出來一陣笑。
她頓下腳步鬼使神差的往前多走了兩步,然後就看見那個常年緊閉的門開了半扇,往裏多看了一眼,結果什麼也沒看見。接着從她身側就過去一個人,進了院子,年紀比她稍長一些,穿着一身黑白條的休閑運動服,個子高高,腋下夾着一瓶啤酒,手裏拎着一個袋子,裝的什麼吃的方灼也看不清,在他進去幾步之後重新迴轉身眉梢抬起,然後嘴角扯笑的看了眼探身往裏偷看的方灼。
這個男生她不認識,但那個笑,明顯透出一股調戲的意味。
她瞬間回神收回目光,轉身進了自己家的門。
接着就聽到隔壁傳來一聲嚎:“靠!你們也不喊喊我。”
隔壁院子。
廖東拎着啤酒進了屋,連同手裏提的牛尾巴往支起的燒烤架旁邊的桌子上一放,拿起一串烤好的羊肉串先擼了一口,然後說:“把這個烤了,我愛吃這個。”
“我他媽是你僕人?”正烤串的四眼懟他。
廖東嘿嘿嘿笑了兩聲,拍了下人的肩。
“沒喊你你都能摸到地兒,你真牛逼!”四眼將手中現烤的串翻了個面笑着懟他。
裏邊客廳里窩在沙發上對着電視屏幕握着遊戲柄打遊戲的幾個聽到動靜往這邊探了探頭,砰砰啪啪的聲音隨着他們的招呼往外傳:
“東子來了,過來玩一把?”
“你才來,我們都要散場了!”
“我操!你他媽真菜!我他媽要死了。”
“......”
廖東咬了一口肉,損道:“你們光顧着自己嗨了,外邊誰招惹的妞兒一直探着腦袋往裏邊尋人的?”
“什麼妞兒?”
從旁邊另一屋子裏伸出一個腦袋,是一小胖子,肥頭大耳的,外號叫包子,廖東沖他旁邊坐着手執一副牌正看牌出牌的沈煜方向挑了挑眉:“長的超正點!”
包子心領神會,起身要看,被廖東兩步過去給摁了回去,“得了,人估計是害臊,走了。”他剛進來房門時候又看了眼,的確是走了。
包子看了眼旁邊依舊垂着眼皮看牌沒什麼反應的沈煜,說:“阿煜,這地兒都能被妹子找到,你這住院都不帶消停的,該不會是護士小姐姐吧?”
廖東聞言敲了一擊包子的腦袋瓜,“你他媽閉嘴吧!”不會說話就憋着!
“讓一讓,讓一讓,腰子好了,”說話間四眼端着一盤烤好的豬腰子也擠了進來,“吃啥補啥,哥們都過來補補腎。”
“不補了,補了干著急無用武之地。我還不如多補補心,多長几個心眼子。”包子隔過豬腰子拿過旁邊的一串雞心。
旁邊人跟着鵝鵝鵝鵝鵝的笑。
有人打趣兒:“那還得補補腦子,不至於復讀不是?”
“哈哈哈哈哈哈!”又惹來一陣笑。
“你們是比我強?不一樣進了復讀班?”包子不忿。
沈煜撩起眼皮漫不經心的看了人一眼,順手丟出去一張牌,禁不住牽了牽唇角,然後往牌池子裏抬了抬下巴:“別光顧着吃,出牌。”
“這局還是我的輸!隨便吧!”包子說著破罐子破摔,擺爛,隨意薅出一張牌丟了進去。“東子等下你來吧,”說著去招呼旁邊站着的廖東,“我要回家。”
“幹什麼啊?”廖東笑他,“你還有門禁吶?”
“沒有,我媽非要我給我妹輔導功課。”
“靠!好哥哥。”
“好哥哥。”
“好哥哥。”
“......”
流里流氣的一窩子跟着隨聲附和,污糟糟的一片,腦袋裏的料和嘴巴里的話都沒一個正經。
“別他媽的亂,我親妹妹。”包子說著起身,然後一把抓過旁邊盤子裏所有烤好的串,邊擼邊出了門。
方灼回到房間剛把自己的東西放下,劉氏的聲音就從外邊傳了過來:“是灼灼吧?”
“姥姥,是我。”她抽開抽屜,將剛從包里掏出來的感冒藥放進裏邊。然後拿着杯子出去準備去廚房倒水。
“餓了吧?廚房我燉的皮蛋瘦肉粥,還熱乎着呢,我去給你盛去。”劉氏說著要去廚房。
“姥姥你早點睡吧,沒事,不用管我。”方灼推開門回她,“我不餓,就是有點渴,我去喝點水。”老年人睡得早,如果不是她住在這,姥姥早就躺床上了,然後看電視,看着看着就能睡着。
“那行。”劉氏知道她在學校晚自習前一般也都會吃了飯的,就沒再嘮叨,轉身回了房。
方灼出了房間,過去廚房倒了杯熱水,然後吹着抿了口往卧室走。
找到她買的那盒感冒藥,拿出來將包裝拆開往水杯里沖了兩包。
喝了感冒藥,翻看了一會兒書後她準備過去沖個澡,然後睡覺。
脫下校服外套丟到一邊,裏邊是個白色內搭的修身羊絨衫,因為天變冷,她昨天就特意找出來了幾套厚點的衣服在一邊備着,今天一早穿的就是這件白色帶絲綢質花邊的羊絨小開衫。將小開衫也脫了,裏邊就是一件淺藍色的真絲弔帶。
這種弔帶不同的顏色她有好幾個,還是她媽媽何越,在一個月之前,跳樓自殺之前,人還在的時候給她買的。
如同往常一樣,她從房間出來過去隔壁不遠處的洗澡間去洗澡。
然後出門剛走到半截,隔壁院子二樓陽台正對她的位置,原本一直是暗着的地方,突然亮起了燈。照的她這邊的院子裏也跟着亮了一片。
她心下一驚,嚯的偏頭往上看過去。
與此同時那邊陽台傳來一串手機鈴聲,接着是一個低沉的男音,“什麼事?”,再接着一骨節乾淨修長的手也同時推開了陽台的那扇門,沈煜另一手執着手機貼在耳邊,無意間往下一瞥,就看見了方灼。
“......”
燈光打過去,弔帶裹到大腿根,除去頭髮和弔帶遮蓋的位置,她整個白的發光。
方灼一秒回神,兩步跨到了洗澡間門口,火急火燎的推開門進去,結果瓷磚地面一灘水沒幹,她進去的着急腳下一滑直接摔了個四腳朝天,下意識悶啊了一聲,聲響瞬間在寂靜的夜晚裏傳出了門外。
腳崴了!
應該腳踝還擦傷了,破皮般的刺疼。
痛感瞬間傳向四肢百骸。
方灼根本站不起來。
這個時間,姥姥肯定已經摘下助聽器睡了,她原本回來的就遲,不然這個動靜她不會聽不見,不會不出來。
欲哭無淚她只能做了一番心理建設,然後硬着頭皮沖外邊喊了一聲:“喂!你還在嗎?”
她喂的是沈煜,立在隔壁院子的陽台上接電話的沈煜。
外邊沒動靜。
甚至剛剛人接電話的動靜都沒了。
話丟出去大約過了一分鐘后,方灼沒再抱希望。
她挪着想去扶牆,想着能不能先站起來。
但距離牆太遠,需要一點一點挪着過去才行。
起初動身都是艱難的。
挪了兩下手還沒抓到牆,就被從門外丟到她身上的一件寬大外套給蒙住了頭,兩眼一黑。
她抬手從頭上將外套扯下來看,是一件黑色的男生運動外套,兩袖相間着白色的條紋運動裝飾,夾雜着一股淡淡的煙草味,此刻還依舊縈繞在鼻尖不散。
接着一個低低的聲音從門外傳進她耳內:“穿上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