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她
12.
金融中心的午後陽光和煦,午餐時間一過,附近工作的職員們三三兩兩并行,一邊閑談一邊返回寫字樓內工作。
剛建成不到半年的深藍科技,其辦公大樓就佇立在金融街上最繁華的地段,這家科技公司在國內國外都風頭正勁,薪資待遇極高,公司內部大多都是些年輕高學歷的職員。
八卦在年輕人口中傳得也最快。
[驚天大料,貨真價實,一線人員親眼目睹傅總中午是和一位大美人一起回的公司!]
[有多美,照片瞅瞅]
[大老闆身邊什麼時候出現過大美人,是什麼商務合作吧?]
[絕對不是商務合作!那位大美人一看就不是搞互聯網金融的,那氣質,十有八九是搞藝術的,要不然就是什麼小明星]
這人說完就丟上來一段像素極低的視頻,一看就是在電梯口偷拍的。
但即便是偷拍,立在電梯門外的女人也漂亮得絕無異議,她穿了一條淺綠拼茱萸粉的緞面裙,外罩了一件質地柔軟的針織外套,在大樓冰冷利落的線條里彷彿一抹婀娜春色。
視頻最後幾秒電梯門開,同行的幾個下屬原本是要迎傅予深先進去,卻沒想到男人只是抬手擋了一下門,等他身旁的女人步入電梯之後,才緩緩跟了進去。
整棟辦公大樓里,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能得到傅予深這樣待遇的人。
公司內部群為此一片嘩然。
[其實我還有個更大膽的想法……]
[我懷疑我們想得一樣]
[什麼什麼?]
[就是今天早上的晨會,聽說還沒開始就暫停了,傅總好像有急事,特別急,連司機從車庫開車來接都等不及,到門口攔下財務部楊經理的車就借走了,該不會……這兩件事有什麼聯繫吧?]
總裁辦內。
辦公室內兩面落地窗視野通透,從這裏望出去,京海江畔風景盡收眼底。
洛詩卻只在窗邊瞧了一會兒,就收回視線,打量起辦公室內的擺設。
和主人的風格一致,極其缺乏裝飾性的元素,色調是簡單的黑白,陳列其中的全都是辦公所必須的物件,除此以外就連一片擺設的花草都沒有。
但是……
洛詩忍不住抬手撫摸了一下手邊的椅子,平時的傅予深,應該就是坐在這裏辦公的吧。
眼前似乎出現了他伏案在這裏工作的樣子。
他工作的時候,認真的側臉極凝重,不知情的人看見,連出聲打斷都不敢,只有洛詩不怕他,偶爾還會在他旁邊搗亂。
還有桌上的鍵盤。
以前有人戲稱對於程式設計師來說,鍵盤就是他們的老婆,洛詩頗為吃醋,便親自給他挑了一個淺粉色鍵帽的鍵盤,說平時她不在的時候,就讓他睹物思人。
那時兩人還剛談不久,創業基地的許多人只見過傅予深冷傲不馴的一面,還沒見識過他對洛詩無底線寵溺的一面,
所以當後來傅予深真用了洛詩給的那把粉色鍵盤時,就連創業基地其他項目的人都慕名而來,非要看看傅予深這樣的冷麵硬漢是怎麼用粉色鍵盤敲代碼的。
只不過,現在身為總裁的傅予深,肯定不會再用當初那個讓他丟面子的舊鍵盤了。
門口響起兩聲敲門聲,是傅予深的二秘送來午餐:
“洛小姐打擾了,這是傅總開會之前讓我去給您點的。”
秘書小哥將精緻的餐盒逐一擺開,洛詩認出這家是她從前愛吃的粵菜餐廳,點的菜式也都是她喜歡的。
洛詩沉默了片刻,又問:“那……他什麼時候吃飯?”
“晨會一般會開一個半小時左右,傅總說讓您先吃,如果吃完飯無聊的話,讓我帶您去公司里參觀參觀,熟悉環境。”
“……不必了,你去忙你的吧。”
等人走後,洛詩才拆開餐盒,看着琳琅滿目的食物,她垂眸戳了戳面前的米飯。
她應該……不會再來這裏了。
所以,也沒有熟悉的必要。
但沒想到吃過飯後,辦公室的門被一個意料之外的人敲開。
“……沈嘉木?”
戴着銀邊眼鏡的男人笑着走來:
“好久不見,洛詩。”
洛詩已經快忘了上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
沈嘉木和洛詩是同校校友,跟傅予深更是同專業的好友,從傅予深大學創業開始就跟着他,所以他出現在這裏,洛詩意外中又並不太意外。
“在公司群里見你的照片,我還以為只是長得像而已,來了才發現原來真的是你……七年沒見,你好像變了不少。”
洛詩笑:“你的意思是大不如前?”
“不是,”
沈嘉木笑着搖頭。
“不瞞你說,大學時大家都覺得你很不食人間煙火,就像……你知道《絕代艷后》那部電影裏的法蘭西王后吧?‘百姓吃不起麵包,為什麼不吃蛋糕’——你給人的印象,很像是會說出這種話的人。”
洛詩有些意外,不過想了想,能拿着支票簿去砸人家場子的自己,要是能給人留下什麼好印象,那才有些奇怪吧。
“不過現在,你看上去接地氣了很多,想必這七年來,發生了很多事。”
洛詩有些恍惚,但很快便釋然笑道:
“你也是,誰能想到當初總是打扮得土土的你,好好收拾一番后也是個斯文儒雅的青年才俊,有談戀愛嗎?該不會已經結婚了吧。”
沈嘉木卻並未回答這兩個問題,只是定定看着洛詩。
“你不問問予深這幾年是怎麼過的嗎?”
氣氛陡然凝固。
洛詩忽然覺得這辦公室里的空氣很悶。
“他現在過得很好,這就夠了。”她的聲音有些乾澀。
“過得很好?”
沈嘉木苦笑着搖搖頭。
“洛詩,那要看你用什麼標準來衡量,在我看來,他過得很不好,一點也不好。”
曾經的沈嘉木也認為,沒有什麼東西比事業有成更重要。
他在偏遠小城的貧民窟里長大,大學時認識了專業課第一名的傅予深,被他的天才所折服後放棄了原本唾手可得的高額年薪,孤注一擲地跟着傅予深,認定跟着他會有更大的成就。
所以,在那年傅予深為了能一直陪在狀態不穩定的洛詩身邊,竟然試圖要賣掉項目的時候,他才會那樣怒不可遏地找上洛詩。
“你會毀了他的!”
“像你這樣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怎麼可能明白他為你放棄的是什麼!”
“如果未來你們不能走到一起,你依然是你錦衣玉食的大小姐,而他呢,他什麼都沒有了!”
“洛小姐,算我替傅予深的父母求你,放過他吧,你還會有更好的、與你更門當戶對的另一半,沒有他,你們都只會生活得更好。”
沈嘉木回想起曾經那些過往,只覺得幼稚。
他怎麼會覺得,沒有了洛詩,傅予深就會過得更好呢。
“……你知道嗎,其實剛剛跟你分手的時候,予深看上去還是很正常的,只是比平時更沉默一些,沒有一個人看出他的異常。”
想起了一些可怕的回憶,沈嘉木的眉心漸漸攏起。
“直到那天,他突然在工作室里暈厥,如果不是我們有一個同事會做心肺復蘇,再加上救護車十五分鐘內抵達做了除顫,予深真的會死在那個晚上。”
洛詩握住玻璃杯的手指用力得發白。
“你可能會覺得,這一切跟你有什麼關係,就算沒有你,他工作起來也一直這麼拚命,可——不是的,他是為了你。”
沈嘉木捏了捏眉心,長長地嘆了口氣。
“當年我們那個項目,國內外有好幾家願意投資,給出的條件都一樣豐厚,甚至國內的環境對我們來說更加便利,但偏偏,予深選擇了那家條件最嚴苛的投資方,只為了可以去紐約發展——”
因為那時的洛詩,就在紐約念藝術學院。
“聽到這裏,你還覺得這一切和你無關嗎?”
別說了。
洛詩低下頭,后脊凸起的骨骼像即將衝破皮膚的荊刺。
“所以,這麼多年我一直都想問你一個問題——當初我找你,想勸你和傅予深分手的時候,你明明拒絕得那麼乾脆,那麼堅定,最後又為什麼那麼輕易地就放棄了他?”
彷彿被浸在透骨的冰層中,洛詩的軀體冷得發僵。
半響,她抬起頭,眼中已有霧氣瀰漫,扯動唇角笑了笑。
“你說了這麼多,原因還不夠明白嗎?”
沈嘉木疑惑地蹙起眉頭。
“因為我會害了他,一次,又一次,直到他真的死掉。”
沒有等到傅予深開會結束。
洛詩獨自離開了傅予深的辦公大樓。
離開的一路上,有不少深藍科技的員工向她頻頻投來好奇打量的視線,洛詩卻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周遭的異樣,只是逃離似地快步走出這個有傅予深在的地方。
直到走出大樓,坐上了門口攔下的出租車,洛詩才埋首在臂彎。
恐懼與后怕感延遲許久蜂擁而來,一回想起沈嘉木對她說的那些話,想到傅予深可能再一次差點被她害死的可能,她幾乎渾身都在發顫。
而同時,她的腦海中又迴響起沈嘉木最後對她說的那句:
“我為我當年對你說的話而道歉,洛詩,回到他身邊吧。”
他說這話時看向洛詩的眼神那樣鄭重,彷彿傅予深是已經病入膏肓的瀕死之人,而洛詩就是唯一能救他的解藥。
可是。
正是因為這樣,她才不能重蹈那一年的覆轍。
與其回到他身邊,她更想他——
長命百歲,歲歲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