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催婚
“去哪裏?”
顧方池注視着前車鏡,從鏡子裏看她的倒影,瞧見她雙手搭膝而坐,脖子微縮,努力想要把下巴埋進大衣的領子裏,以此逃避深秋的寒冷。
顧方池調高了車內的溫度。
隨着暖氣吹入車內,薑茶被凍僵的四肢逐漸舒展開,她微微動了動,下意識地報出了自己的住址。
薑茶與損友並不住在一處,一個住城南,一個住城北。只是別人送她們是幫忙,薑茶不能過分地麻煩別人。
車內的溫度上來之後,是最好睡的,薑茶起初在玩手機,最後卻和損友挨着頭,打起了盹兒。
後來她半夢半醒地睜開眼睛,在朦朧的世界裏,她聽見正前方的男人在打電話。
顧方池刻意壓低了聲音,原本清亮的聲線多了幾分低沉,不疾不徐,像笑裏藏刀的情人,在砧板上磨着刀,問你今晚吃什麼。
薑茶一下子清醒過來,她終於聽清前方的對話。
“……按秒計費,不打折,嫌貴你可以不來,不要遲到。”
顧方池大約是在和朋友打電話,語氣散漫隨意,不過薑茶並不排除這可能只是他的普通客戶。
萬一顧方池藝高人膽大呢。
薑茶多少有點羨慕,畢竟她永遠不能對她的病人這樣硬氣地說話,例如:你要是不想看病,可以把床位留給更需要的人。
從後視鏡里見她醒來,顧方池掛斷了電話,問:“吵醒你了嗎?”
“沒。”薑茶有些窘迫,在她看來,在別人的車裏睡着是件很失禮的事情。
好在顧方池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又道:“前方的路口是右拐嗎?還是下一個?”
薑茶這才發覺已經到了自己住處附近,忙道:“對。”
汽車一路停到小區樓下,在下車時,薑茶一邊拖着好友,一邊向顧方池道謝:“師兄,謝謝你,麻煩你了。”
“沒事。”顧方池微頷首,眼中斂去許多情緒,他不愛說場面話,因此一些人覺得他高傲難以相處。
可實際上,他最懂得人與人相處之間的距離,從不多管閑事,也不關心他人閑事。
他沒有問薑茶今晚為何會出現在那裏,就好像他們恰巧在門口遇見,所以他順路把她送回來。
其實到這裏就好了,一切都顯得很正常。
偏偏顧方池在薑茶要走的時候叫住她,“師妹。”
薑茶不明所以地回頭看他,她的臉被剛才車內的暖氣熏得紅彤彤的,像一隻熟透了的紅蘋果藏在大衣的領子裏。
她看上去實在太好騙了。
以至於本不該多管閑事的顧方池在難以察覺的猶豫后開口:“那家KTV不是個安全的地方,從前出過事情,以後若是要去,最好找人陪同。”
薑茶:我就說那家KTV看上去不像合法經營。
薑茶從他的話里琢磨出另一個意思:所以顧方池是特意等她們?
他果然是看到了她們。
隨後,薑茶心裏猛得一驚,不知顧方池是否看到包廂里的脫衣舞男。
薑茶眼一黑,她的名聲危矣。
可顧方池沒提,薑茶也不好解釋。他朝她露出瞭然的微笑,似乎暗示成年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在海都市這種燈紅酒綠的大都市,有些人私下玩得很開,不過這都是很私人的事情。
只要不違反法律,不影響工作和他人,沒有人會去干涉其他人的私生活。
其實因為視線死角,顧方池並沒看到具體情形,只是薑茶以為顧方池是顧念她的面子才沒有問。
顧方池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間,這才轉身上車。
他在車裏坐了好一會兒,直到冷風吹散車內的熱氣,顧方池伸手揉了揉眉頭。
他不愛開車內空調,暖氣的味道連着發動機,總讓人頭昏腦脹。
顧方池於走廊一瞥瞧見了熟悉的小姑娘,在閃爍迷離的燈光射線之中,她坐在沙發上的神情顯得很茫然無措。
於是他本來都要走了,又折返回來,到底是一個學校的師妹,怕她涉世未深,出了事情。
顧方池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12點,他把鑰匙放於玄關,將大衣隨手掛在衣架上。
他沒有開燈,就這樣坐在沙發上,僅有電腦屏幕的亮光投在他臉上,照出他冷淡的側臉。
他似乎在思考什麼,忽而輕點鼠標,雙手交疊在鍵盤上,隨着手指的上下跳動,光標迅速地移動位置。
放在鼠標軟墊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開始循環播放着某東北歌手粗獷的歌聲,顧方池的眉頭狠狠跳動了一下,捏住手機邊緣按了靜音鍵。
沒過一會兒,微信消息的信息音轟炸式地從手機里傳出來。
顧方池面無表情地一個個點開,是他那不分時間場合永遠處於暴躁狀態的老父親:
[你小子不得了,翅膀硬了敢掛老子電話?!]
[今年過年必須回來!]
……
直到最後一句激起了顧方池久違的逆反心。
[我聽說你最近接的案子和醫院有關?]
顧方池三年多前從醫院離職,外界都說是他脾氣太差,和上級醫生發生了肢體衝突,在醫院混不下去了才走人。
可知情人都知道並非如此。
顧老父親也知道,偏偏他這個人不會好好說話,明明是關心的言語卻說成了威脅恐嚇:“你又去那個醫院做什麼?你要氣死我和你媽不是,難道要前途盡毀你才甘心?”
顧方池冷淡道:“那不是正隨了你意?正好回去繼承家業。”
“也不是不行。”顧老父下意識地說出了心裏話,隨即反應過來,惱羞成怒:“你小子,我能指望你?你不把我氣死了就算好了!”
“是,那您老多保重身體,畢竟我指望不上。”顧方池順着老父親的話往下說:“以後別辦公這麼晚了,對心血管不好。”
老父親的火氣瞬間消失了,他嘟囔道:“那你倒是回來幫我。”
顧方池三言兩語應付了老父親,哄得他忘了來意,掛了電話。只是舊事重提,顧方池回憶起三年多前的事情來,心中仍有餘怒未消。
若這世道是誰鬧一鬧就有理,還要法律有什麼用?
另一頭的老父親並不知道自己這一趟電話適得其反,還美滋滋地跟老婆說:“兒子懂事了,知道關心我了。”
老父親只是當著兒子的面不肯說好話,實則心裏還是為他驕傲的。一面怨他放着家裏現成的不要自討苦吃,一面又覺得他自己闖蕩有幾分魄力。
顧媽媽在一旁聽完丈夫和兒子的對話,把手上的書放到一旁,友善提醒道:“你和兒子說回來相看對象的事情了沒?”
顧老父親猛拍大腿:“又被這小子躲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