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沈見清抽煙的動作瀟洒又優雅,她微闔着眼,頭仰起,清輝靜靜鋪落臉龐。
“陳薇一提就看出來了。”沈見清垂下手,手指在煙身上輕點,抖落細細一截煙灰,然後偏過頭,有些無奈地問:“秦越,你真聽不出來我剛在給你遞台階?”
秦越看着沈見清,反問:“你為什麼會覺得我需要台階?”
沈見清眯了眯眼,淺淺“嘶”一聲,說:“穿對方的衣服,被她以及她的同事抓現行,難道不需要解釋?解釋不會顯得尷尬?再者,如果陳薇順勢問起我們的關係,你怎麼說?不熟?不熟你穿我的衣服?熟?怎麼個熟法?”
“秦師傅,來,聰明如你,告訴我這些問題該怎麼回答?”沈見清好整以暇地問秦越。
秦越淡定回視,“你的話已經打消了陳老師的疑慮,她不會問這些問題。”
沈見清唏噓,“伶牙俐齒。那我呢?”
沈見清抬手勾起垂在秦越臉側的長發,熟練夾到耳後。
她的本意是讓自己能注視到秦越完整的表情,好捉她一點赧色,結了她回答問題時投機取巧的賬。
視線掠過她白凈細嫩的耳垂,沈見清頓了頓,食指貼着她漂亮的耳廓滑下來,輕輕捏住,然後碾一碾她的耳垂,惋惜道:“這麼漂亮的耳垂不拿來打耳洞可惜了。”
話一說完,沈見清就收回手看着前方,深吸了一口煙,好像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
秦越自然也沒理由追着不放,話題就這麼突兀地斷了。
兩人安靜地走着,長影在身前引路。
臨近停車場,沈見清像是突然回神一樣,興緻盎然地瞧着秦越說:“秦師傅,衣服的事,陳薇那兒是混過去了,我呢?是不是該給我這個當事人一個合理的解釋?”
秦越剛在走神,聞言快速整理好了思緒。
“衣服是你強迫我穿走的,不穿不讓走。”秦越說。
沈見清愣住,對此,她可以說是完全沒有印象,但看秦越的表情……
沈見清牙疼似的吸了口氣,問:“什麼情況?”
秦越說得迂迴,“你副教授答辯那天晚上喝酒了。”
那都兩年前的事了啊。
難怪她想不起來。
沈見清思索着,慢吞吞吸一口煙,目光和嗓音好像同時染上了朦朧煙霧。
“那天周五?”沈見清問。
如果不是周五,她們不會見面,秦越不會知道她喝了酒。
秦越說:“是。”
沈見清笑了聲,也將襯衣的袖子挽到肘部,“我酒品不行。”
秦越說:“不算太差。”
秦越調轉視線時看見沈見清靠到車邊,下巴微抬,多解了顆扣子,頸邊散落的長發壓得她敞開的衣領一高一低,有種凌亂的風情。
“真的?”沈見清不太確信。
秦越看一眼她的臉,又看看她不盈一握的腰,側身靠在旁邊說:“你只是問了我一句話。”
“什麼話?”
“秦師傅,今天的雨大嗎?”
沈見清舒展的眉心擰起。
江坪的冬天很少有雨,而且她記得清楚,副教授答辯那天是個晴天。
唉。
她這話八成是指別的。
對象是秦越,她還能指什麼?
多半用來調情的。
沈見清突然很想戒酒。
戒酒之前,有些問題還是搞搞清楚的好,免得秦師傅哪天語出驚人嚇到她。
“你怎麼回答的?”沈見清問。
秦越捏着口袋裏的手指,回憶道:“冬天乾燥,很少有大雨。”
“可我非要聽大雨的聲音?”
“是。”
沈見清頭大地從高跟鞋裏半提起腳,嘗試着挽尊,“我喝酒之後會變得蠻不講理。”
秦越說:“還好,思路很清晰。”
說話的秦越低頭看着地面,把本就容易蠱惑人心的低緩嗓音壓得更有質感。
沈見清的神經被煙霧包裹着,忍不住去看她,“怎麼個清晰法?”
秦越抬頭,隔着清白月色和沈見清對視,“你說‘秦師傅,聽到了,聽清楚了,我才會吻你’。”
沈見清,“……”
人姑娘每次勤勤懇懇地給你攪亂再撫平,一耗就是兩小時往上,完了對你就這麼點要求,還要被談條件。
沈老師,你實在是,惡劣啊。
而且……
還聽清楚?
這不是上趕子讓人折騰你嗎??
這種話,你到底哪兒來的勇氣往出說的???
臉燙啊,臉燙。
沈見清長嘆一聲,定定神,揣着僅剩的一絲希望問:“我最後吻你了嗎?”
秦越捏在手裏的指頭蜷起來,神色分外平靜,“沒有,還因為淋濕了我的衣服,非要把你的賠給我。我拒絕,你就威脅我,說如果不穿走以後就不必再去了。”
沈見清,“…………”
沈見清腦仁有點疼,不對,很疼。
她清醒着的時候真不這樣,真特別善解人意,特別善於合作,還特別有來有往。
雖然從來不動手……
但從效果來說,真的特別平衡,秦師傅真的特別滿意。
有幾次掐得她腰都快斷了。
怎麼,怎麼喝個酒就成這樣了???
沈見清一連四個“特別”,兩個“真的”,把自己說的特別內疚。
她吸着煙,一聲接一聲嘆氣。
餘光掃過秦越身上服帖的襯衣,沈見清舔舔嘴唇問:“今天專門穿出來跟我翻舊賬的?”
“不是。”秦越說:“遮點東西。我自己的衣服都沒有領。”
沈見清點點頭,順着問:“遮什麼東西?”
問完她就反應過來了。
秦越很喜歡被吻脖子,有時只是耐心蹭幾下就會抖着身子給出反饋,偏偏她皮膚薄,很容易留下印記,加上她昨晚記着她不喝果汁的事,當老師的派頭上來,嘬得比較狠,不想辦法遮遮確實不太好出門。
沈見清內疚更深,她將夾着煙的手壓在車身上,小指微翹,補救道:“現在沒別人,扣子不用扣那麼緊,這個點還挺熱的。”
秦越腳下碾着地磚的縫隙,“嗯”一聲,抬手去解。
動作時,她將頭偏向一邊,扯出脖子裏漂亮的美人筋。
美人筋上有一層薄薄的汗,沾着幾根頭髮,和某些耐人尋味的時刻異曲同工,尤其,唇也緊緊抿着。
沈見清挪開目光,繼續抽煙。
“快樂激素”多巴胺受到刺激,水平提高,隱秘又囂張地攪動着她的神經。
她的反應逐漸變慢,對事物的敏感程度卻在成倍增加。
“沈老師,你用什麼香水?”秦越忽然問,很平常的語氣,落在此時的沈見清耳朵里就成了無意掠過的清風,帶着輕柔含蓄的力道,將枝頭搖搖欲墜的花瓣抖落河面,泛起層層漣漪,一圈一圈,緩慢地向外擴張。
沈見清唇間抿着煙,在昏暗燈光下闔了闔眼,視線停頓於秦越脖間片刻,才回到臉上。
“好聞嗎?”沈見清問。
秦越說:“好聞。”和上一次在車邊聞到的復古又深邃的香氣不同,今天的,“很清爽。”
沈見清彎曲着腿,悠了悠從鞋跟里脫離出來的右腳,“忘記什麼牌子了,早幾年上飛機前被拉着吃了頓火鍋,身上味道比較尷尬,讓免稅店的人隨便推薦的。”
秦越說:“很適合夏天。”
沈見清拎拎嘴角,想抽煙,垂眼卻發現煙絲不知道什麼時候燃盡了,捏捏煙盒,好巧不巧,也空了。
煩躁感突如其來。
沈見清抬手,把擾人的頭髮統統撥到左肩,另一側視線隨之開闊,讓她不用多刻意就能瞥見旁邊從容自若的秦越。
她抬頭看着天空,喉間自然吞咽的同時,一滴汗陡然從耳後滾落。
寂靜、乾脆,滑過脖頸裏層層疊疊的吻痕,把無聲曖昧拉扯得張揚又分外低調。
沈見清思緒里的躁動戛然而止。
認識近三年。
親密關係發生的次數多不勝數。
但她好像從來沒有這麼清醒、仔細地看過秦越——年輕漂亮,波瀾無聲。
她像開在清晨的玫瑰,有瑰麗的色調,馥郁的香氣,卻被明澈的露水覆蓋,安靜得朝陽也不忍打擾,任她在寂靜角落裏獨自生長,直到夜深人靜,有不甘寂寞的人伸手採擷,她才會像是突然識得自己的魅力一般轟然綻放,帶着讓你無法逃脫的強勢。
她,野在骨子裏。
目前,只有沈見清見過她不受拘束的樣子,私密而難得,於是,沈見清稍一回憶便覺得正在沉寂的空氣猝不及防迸發出了熱意,催燒着她。
下午在實驗里萌生那個不合時宜的念頭——吻她,也藉機捲土重來,牽引着她緩緩靠近。
熱烈的唇貼上冰涼脖頸的剎那,秦越凝視在深黑夜空的目光晃了晃,很快又藏進垂落的睫毛之下,冷靜地叫了聲頸邊的人,“沈老師。”
沈見清側身摟住秦越的腰,壓在喉嚨里的聲音同仲夏夜的天空一樣,深沉又絢麗,“那晚食言的,現在補給你。”
說話的沈見清埋首在秦越脖子裏,灼熱氣息籠着她。
她裝在口袋裏,從容自得的手慢慢握起,不合時宜地想,自己忙碌了一天,身上會不會有汗味?
她又想,沈見清是個愛乾淨的人,每次開始前都要洗澡,如果她現在覺得不適,應該會主動停下。
可她沒有。
甚至不太有修養的把煙蒂暫時扔在地上,轉而用那隻手摩挲她的鎖骨,觸摸她的肌膚,然後拉開衣領,認真地親吻。
秦越的呼吸逐漸加重,和眼眸里閃爍的星月同一頻率。
她身前,女人用柔軟的唇和指腹在為她建立一座高樓,與天相接,美輪美奐。
她被簇擁着拾階而上,等她為自己推開最後那扇大門,享受無邊浪漫。
“秦師傅,你的脖子總是這麼敏感。”沈見清低啞揶揄的聲音響在秦越耳邊。
秦越靠在車尾,眼望空曠的校園起了風,吹過花圃里火紅的美人蕉,拂在她潮濕的頸邊。
她眨眨眼,恍然察覺九點一過,天就開始轉涼了。
再有一兩個月,牆邊的爬山虎成片成片紅了,秋天就來了。
接着是冬天。
她最中意,也最懼怕的季節。
但這一秒,沈見清擋在風口,好似擋着即將南飛的大雁,也就擋住了緩緩而來的秋冬,然後披着清風朗月,站在盛夏里問她,“胃是不是還在難受?聽你剛那幾聲喊得不太對。”
她還在浪漫的餘韻里游弋,理智被它劫持,便不得不臣服於它。
“難受。”秦越說。
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