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體檢當天。
謝源提前下樓,坐在車裏等蔣意。
蔣意習慣卡着時間到。說好八點出發,實際上她八點的時候剛剛出門進電梯。
但是這事兒發生在蔣意身上已經算非常準時了。
謝源本來以為她會更晚出門,所以八點的時候,他還坐在車子裏面不緊不慢地喝咖啡。然後他的餘光就從後視鏡裏面看見蔣意的身影。
她今天怎麼這麼早?
謝源收回視線,然後垂下眼睛盯着手裏的咖啡看。
蔣意從前一天晚上開始禁食禁水。謝源現在可不敢當著她的面喝水吃東西。
他顧不上一杯子的冰塊,直接打開蓋子,也不用吸管了,仰頭一口氣喝完手裏這杯冰美式。
凍得他一激靈。
提神醒腦的作用應該是充分夠了。
謝源開門下車,不着痕迹地把空杯子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裏面,然後他繞到副駕駛座那一側,一臉鎮定地迎上去,順手替蔣意把副駕駛座的車門拉開。
蔣意多看了他兩眼。
她笑眯眯地說:“你今天好主動啊。”
謝源:“……”
男人的主動多半是出於心虛。謝源此時深刻地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
*
八點四十分,他們抵達醫院。
國際醫院提供的服務待遇與高昂的收費標準相匹配。體檢全程都會有護士專人陪同引導,並且提供語言翻譯服務。負責陪同蔣意的護士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女性,她的臉上掛着溫柔親和的微笑,直接領着蔣意進了VIP室填寫預檢表格。
謝源拎着蔣意的包包等在VIP室門口。
蔣意填完表格就跟着護士開始去做每一項體檢。
護士非常盡職盡責,在前往下一個檢測地點的過程中,她用溫柔而不失專業的口吻向蔣意介紹下一項體檢內容、檢查過程中的注意事項,並且會插入一些輕鬆的話題來舒緩蔣意的心情,讓蔣意不會太過緊張。
蔣意一直在跟護士交流,她都顧不上回頭看謝源。
謝源覺得自己有點兒多餘。他只需要做一件事情:替蔣意拎包。
胃鏡檢查的順序排在很前面。
謝源還在想蔣意會不會緊張,畢竟這是一項需要打全麻的檢查。而她一緊張就喜歡鬧騰他,讓他也不能安生。
但是他發現,此時蔣意的臉上完全看不出緊張的表情。她跟護士簡單溝通了幾句,然後就很自然地跟着另一位醫師走進房間。從頭到尾她都沒想過要跟謝源交代什麼內容。
謝源:“……”
他感覺自己似乎被無視了。
胃鏡檢查的時間比較久。
謝源和護士等在休息室里。
這兩個人之間沒什麼話好講。
休息室里一陣沉默。
謝源把蔣意的包包換了一個手拿。
護士溫和的視線落在謝源的手上。然後她輕柔地提示說:“謝先生,其實您可以把蔣小姐的包包寄存在我們底樓的服務處。我們會妥善保管的。”
謝源覺得自己聽懂了護士的言外之意。
意思就是說,他作為拎包的功能都被剝奪了唄。
謝源高冷地表示沒關係。
他就樂意親自拎着。不行么。
等了許久,另一位護士走過來。
“謝先生,蔣小姐的胃鏡檢查已經完成了。您現在可以進來陪同。”
謝源被帶進旁邊的房間。
蔣意的麻醉效力還在,她沉沉地睡着,側躺在病床上面,平時嬌縱蠻橫的姑娘,現在是乖乖的一隻。
護士:“您可以輕聲呼喚蔣小姐的名字,這樣可以有助於蔣小姐儘快醒過來。”
謝源俯身。
他連名帶姓地叫她:“蔣意。”
這麼稱呼顯得生分。
陪護的護士忍不住抬頭看他。
現在的年輕情侶私底下都是這麼一本正經的嗎?
謝源接收到護士的眼神。
他平時就是這麼直接叫蔣意的全名。他從來沒有試過別的稱謂。
不然他應該怎麼叫她?
意意?寶寶?
謝源瞬間打消這個念頭。他要起雞皮疙瘩了。
他繼續叫她:“蔣意。”
他並不習慣用特別溫柔的語調和她說話,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本來就不是那種非常溫馨非常甜蜜的氛圍。他現在有意用溫和的口吻說話,反而聽起來還怪怪的,有點兒生硬。
謝源伸手撥了撥她耳邊的頭髮。他說話不夠溫柔,但是動作足夠溫柔,藏着喜歡的心意。
旁邊護士終於忍不住抿起唇笑了一下。
確認了,是真情侶。
謝源叫了好多遍她的名字,始終帶着耐心。
蔣意睜開眼睛。
她醒了。
謝源的心終於落下去。
醒了就好。
據說大多數人在麻醉效力逐漸退去的過程里都會胡言亂語。
謝源已經做好了迎接蔣意胡言亂語的準備。
哪怕她開口叫他老公,他估計都能保持面不改色。
但是出乎意料,蔣意非常安靜。
她側躺在床上,一言不發,跟她平時活潑鬧騰的性格截然不同。她偶爾會眨一眨眼睛,眼睛裏什麼情緒都沒有,甚至有點兒冷。她正在用一種審視的眼神對待周遭的一切,彷彿時刻防備着要對抗什麼東西。
蔣意這樣就像徹底換了一個人。
謝源頓時頭大。
總不能是麻藥不小心打多了,把腦子弄壞了吧。
幾分鐘之後,蔣意終於開口說話了。
“謝源?”
她這是終於認出他了嗎?
她朝他伸手。
謝源把手給她牽。
但她不要。
“把我的手機給我。”她說。
謝源反應過來,是他自作多情了,她根本就沒想過要來牽他的手。
謝源此刻很想掛起黑臉,但是他沒捨得朝她黑臉。
他把她的手機遞過去。
“你好好躺着休息一會兒。別玩手機。”
但蔣意也只是看了一眼時間,然後她就又把手機還給謝源。
她遞出手機,漂亮白皙的手指在他眼前晃。
謝源從她手中把手機抽走的時候,她輕輕勾住他的食指,握住,不讓他離開。
這才像蔣意。
謝源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些。
他由着她牽着。
她把他的手指挨個摸了一遍。
“好玩么?”他問她。
她搖搖頭:“不好玩。”她只是覺得,他的手指很長,指節分明,他戴戒指應該會很好看,不需要多麼複雜的款式,在無名指上只戴最簡單的鉑金戒指就好。
謝源冷哼,作勢要把手抽走。蔣意不肯,她把他的手掌拉過來,壓着墊在她的臉頰下面。
她的話變得越來越多。
“謝源——”
“嗯。”
“我口渴。”
她又開始使喚他了,這說明她的麻藥應該退得差不多了。
“你要至少過兩個小時才能喝水。”
謝源很清楚醫囑。
護士貼心地拿過來一杯溫水和一盒棉簽,“如果真的很不舒服的話,可以用棉簽蘸水稍微潤一下嘴唇,會舒服一點兒。”
謝源接過棉簽,拆了一根出來。
蔣意與護士對視一眼。
其實可以由護士代勞。不過,既然謝源這麼主動就接過這活兒,蔣意根本不會攔着他。
謝源握着棉簽的尾端,小心翼翼地在蔣意的嘴唇上擦過。
他做得很好,一時間他的視野里只關注着蔣意的嘴唇。
蔣意反而有點兒緊張。
他這麼專註地盯着她,她覺得自己的嘴唇都快要僵硬了。
而且她越來越口乾舌燥。
這很折磨她。她不能享受到樂趣。
蔣意的嘴唇輕輕動了動:“謝源——”
“嗯?”
“你再擦下去,我的嘴唇就要犯唇炎了。”
謝源:“……”
他停下手裏的活兒,不自然地低咳兩聲。
麻藥的效果終於徹底退去。
蔣意可以去做下一項檢查。她跟着護士進了下一個檢查室。
她問護士:“我剛剛麻醉醒過來的時候,有說什麼奇怪的話嗎?”
護士笑着說:“沒有。您放心,您那段時候很安靜呢,什麼話都不說。謝先生當時非常擔心您。”
蔣意愣了愣。
她什麼話都沒有說嗎?
她努力地回憶了一下,好像確實是這麼一個情況。
那時候她確實什麼話都不想說,腦袋裏面很空很安靜。
“……像您這樣麻醉醒來一句話都不說的,其實很少見呢。一般人都會表達欲爆棚,會說很多平時藏在心裏不敢說的話。”
護士示意蔣意在椅子上稍坐。
蔣意坐下。右手的手指輕輕刮著左手掌心的紋路。
護士又說:“有一種解釋好像是說,大腦裏面負責控制情緒的那部分因為麻醉劑的效果而暫時放鬆下來,所以平時被壓抑的情緒會一下子釋放出來。有的人在麻藥消退的時候甚至會大哭到停不下來,可能就是因為平時壓力太大、情緒太緊張了。不過,我也不知道這種解釋對不對。您隨便聽聽就好。”
蔣意陷入思考。
如果說,麻藥醒過來后大哭一場是因為內心的壓力過大,那麼像她這種麻藥醒來之後安靜到一聲不吭的,又會是什麼原因呢?
說明她性情冷淡?
但是蔣意覺得自己挺活潑開朗的。
謝源才像是那種在麻藥醒過來之後一言不發的傢伙。
下次如果謝源要做無痛胃鏡,她一定要陪同。
*
最後一個體檢項目是抽血。
蔣意不單單要做血常規檢查。她掃了一眼護士手裏的表格,發現這次通過血液採集進行檢測的項目竟然有數十項。護士提前告訴她,待會兒要抽好幾管血。
“可能會有點兒疼。”
蔣意對此沒什麼反應。
疼就疼吧。
她其實不怕疼。
如果謝源待在這裏,她可能會在他面前撒撒嬌。但是謝源不能進來,家屬只能等在外面的休息室里,所以蔣意當下很平靜地接受了“抽血會疼”這個情況。她一臉從容,嘴上說了句沒事。
蔣意注意到表格中有一項是BRCA基因檢測。
她很熟悉這個名詞。她知道這是幹什麼用的。
遺傳性乳腺癌基因篩查。
這一項檢查對她來說好像還挺有必要的。因為她的母親趙寧語就是乳腺癌患者。所幸趙寧語在非常早期的時候就及時發現癌症,並且接受了最好的醫療治療,如今已經基本臨床康復。所以蔣意相當於具有乳腺癌家族史。
這麼想想,定期做一個全面而且深度的體檢,確實很有必要。
想起母親趙寧語,蔣意的心情就很複雜。
她還記得那次杜應景說的話。母親趙寧語要回國見她。她不知道母親什麼時候會到。
雖然這麼形容不太合適,但是蔣意覺得母親的到來可能會是一顆定時炸.彈。
她不會跟母親走的。
所以她們母女之間必然會出現分歧。
檢驗醫師坐下,他戴着口罩對蔣意露出笑容。
“蔣小姐,請把左手放在這裏。我們要準備抽血嘍。”
“嗯,好。”
蔣意把胳膊抬起來。
*
抽完血,這次的體檢就全部做完了。
蔣意按着手臂上的出血點。謝源走過來在她旁邊坐下。他在醫生家庭里長大,因此一眼就看出蔣意止血的按法不對。
他上手糾正。
“要往上面按一點兒。”
他捏着她的胳膊,替她按着正確的止血位置。
“你按這裏,保持按五分鐘。”
但是蔣意完全不在意。她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這麼隨隨便便按的。反正只是抽個血而已,再說她又沒有什麼凝血功能障礙,不管怎麼樣最後總能止住血。
謝源給她按着止血棉球,他覺得她真是讓人操心。
“像你那麼按,你待會兒回去就發現半條胳膊都變青了。都是皮下瘀血。”
他好嘮叨。
蔣意委屈巴巴:“疼——”她稍微動了下手臂。
謝源:“……”
就這還疼?他明明按得一點兒都不重。
謝源兇巴巴:“忍着。”
他嘴上這麼說,但是手上的力道又放輕了一些。
蔣意:“你好凶。”
謝源不睬她。
按了一會兒,謝源估摸着差不多了。他鬆開她的胳膊,仔細看了看,確實已經不出血了。
“行了。”他把止血棉球扔進醫療垃圾桶裏面,然後回頭看蔣意。
蔣意還坐在那兒,扒着自己的胳膊看剛剛抽血扎針的地方。
有點兒可愛。
這隻小狐狸今天看着笨笨的,好像沒有平時那麼聰明。
謝源想了想,覺得可能是因為她打了全麻的緣故,所以這會兒反應懵懵的。
他走過去。
蔣意慢吞吞地仰起頭看他。她的表情被他的影子整個蓋住。
謝源的心一軟,將手裏的圍巾戴在她的脖頸旁邊。圍巾很長,他繞了兩圈,再繫上。深靛藍色的圍巾,色彩明度很高,將她精緻的臉頰襯得很白皙很漂亮。
明明是他自己的圍巾,怎麼感覺好像更適合她戴。
謝源的食指捏了下她的耳朵。
他說:“走了。回家了。”
蔣意的眼睛像流明的燈光似的,瞬間亮起來。
她好喜歡他說的這句話——
嗯,回家了。
她站起來,挽住謝源的胳膊,馬上開始點菜:“我要喝雞肉鬆茸粥!”
謝源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幻想:“你晚上只能吃清淡的流食。明天也是。白粥或者小米粥,你自己選一個吧。”
蔣意的表情肉眼可見地黯淡下去,方才的活潑和明亮轉瞬即逝。
她很不開心。
雞肉鬆茸粥就是流食,而且它哪裏不清淡了嘛。
謝源越看越覺得她像一個小朋友。
他替她把帽子拉上戴好,“我也陪你喝白粥。行了吧。”
這樣還差不多。
多一個人陪她受苦也是好的。
蔣意勉為其難地嗯了一聲。
而謝源的嘴角始終就沒有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