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謝源跟同事說話的時候,趙培棋就坐在旁邊,他一邊吃早飯,一邊重啟電腦。
當他聽到謝源昨晚和女朋友一塊兒看電影,結果被幾個通宵加班的傢伙搞砸氣氛的時候,趙培棋還樂樂呵呵,一陣傻笑。
這條缺德新聞很下飯。
能安慰安慰他們這些苦命的單身狗。
趙培棋聽得津津有味。
他繼續往下聽。
等謝源說出“她是同行所以能理解”的時候,趙培棋頓時瞪大眼睛。
且慢!
謝源說,他的女朋友是同行?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趙培棋立馬聯想到一個姑娘,完全符合描述,而且和謝源也有很深的交集——
這不就是蔣意嘛!
她本身是算法工程師,符合謝源所說的同行特徵。她和謝源還是T大同學。而且那天在公司食堂,趙培棋旁觀蔣意和謝源之間的相處模式,就覺得他們兩個肯定很熟,感覺不像是普通同學而已。
難道說,謝源的女朋友就是蔣意?
趙培棋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驚天大秘密,手裏的紅豆麵包也頓時不香了。
“咳咳——”
他情緒太激動,嘴裏一口紅豆麵包不慎噎在喉嚨前面,他在桌上拍了半天沒摸到水杯,脖子以上瞬間漲成類似於豬肝紅的顏色。
即使如此艱難,他還積極地扒拉着謝源,急於求證自己的猜想。
蔣意究竟是不是謝源的女朋友?
在線等,挺急的。
謝源把趙培棋的手推下去,一臉嫌棄。
趙培棋差點兒被自己的早飯殺死,好不容易緩過勁來,隨即接收到謝源警告的一瞥。
謝源像是能預知到趙培棋開口想說什麼。
“別瞎想。不是你想的那樣。”
謝源的眼神很有威懾。
行吧。他說不是就不是。
同事感興趣地插嘴:“什麼‘不是那樣’?你倆打什麼啞謎呢?”
趙培棋默默地把手裏剩下的紅豆麵包一口吞掉,不吭聲。
他看謝源能死鴨子嘴硬否認到什麼時候。
*
八樓,GraphLink的會議室。
蔣意推門進去。
會議室里就坐着業務姐姐一個人。
其他人都還沒到。
蔣意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
是她到得太早了。
業務姐姐是典型的E型人格。她興緻勃勃拉着蔣意聊天,問蔣意現在有沒有男朋友。
蔣意沒正面給出答案,而是笑眯眯地問:“安妮姐要給我介紹男生啊?”
安妮姐笑着說:“也行啊。”
這時候,李燎從外面進來。他耳朵好,這樣都能聽見她們之前的對話。
李燎放下電腦,眼裏帶笑。他先是看了一眼蔣意,然後跟業務說:“紅娘可不是這麼容易就能當好的。做紅娘這件事情,其實跟做推薦算法差不多。”
業務姐姐有點兒感興趣:“這話怎麼說?”
李燎:“你得先了解目標用戶的需求,給他們制定行為畫像。這樣做出來的推薦系統才能真的work。”
業務姐姐想了想,好像還真是這麼一個道理。
李燎在蔣意正對面落座。
他直直盯她:“你喜歡什麼樣的?”
蔣意微微扯了下嘴角。
這個話題怎麼還沒結束呢。
她淡定回答:“反正不是你這樣的。”
業務姐姐忍不住撲哧笑出聲音。
蔣意這姑娘好敢說。膽子太大了。
李燎拖長語氣哦了一聲,抱臂懶洋洋地往後靠:“原來你喜歡做排除法。”
他的表情看起來不像在生氣。
蔣意不緊不慢地露出笑臉,打上補丁:“李組長,不要往心裏去。我跟你開玩笑呢。”
打一巴掌,再給一顆糖。蔣意可太擅長這一套手段了。
“我怎麼會計較呢。”李燎也笑,眼睛溫和地望着她,“不然顯得我的心眼太小。蔣意就更加不喜歡我了。是吧。”
蔣意呵呵輕笑兩聲,在電腦上的代碼界面里打下一行註釋:
李燎,傻x。
九點五十五分,GraphLink項目組的人到齊。
周會開始。
李燎在周會上着重表揚了蔣意上周的工作。
“蔣意是新入職的校招員工,但是她上周對於GraphLink項目的貢獻,已經超過在座好幾位工作經驗豐富的工程師。”
“我建議你們可以去讀讀蔣意寫的模塊。”
李燎銳利的目光在一張張人臉上掃過去。
“學習她的技術,也許對某些人來說難度太大。我也不為難你們。不妨先好好學習一下人家是怎麼寫技術文檔的。寫得狗屁不通的東西,也上傳到雲上,你們是把項目當成垃圾回收站了么?”
李燎沒有指名道姓,但勝似指名道姓。
許林傑臉色泛白,就差把腦袋塞到桌子底下去。
周會在反思的氛圍中結束。
這次李燎沒把蔣意單獨留下來開小會。他有其他的折磨對象。李燎直接拎着許林傑進了走廊對過的小會議室,1對1。
業務姐姐輕聲嘆道:“估計許林傑要從項目里被踢出去了。”
蔣意抱着筆記本電腦,聽到業務說的話,於是她也看向對面那間小會議室。李燎反手把小會議室的門關上,玻璃牆自動從透明變成白霧色,阻隔來自走廊上的視線。
“犯了錯誤,就會從項目組裏被踢出去么?”
業務姐姐回頭,說:“是啊。李燎不允許組裏有拖慢進度的人。但是,對於許林傑來說,從GraphLink項目里出去,這也不是什麼壞事。”
“他不做GraphLink這個項目,公司還有很多別的項目組也正缺人呢,說不定就能遇到一個友善的leader,他也能發揮自己的能力。”
業務姐姐看看蔣意,笑着補充說:“不過,蔣意你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你肯定能夠在這個項目裏面留很久。”
蔣意隨意地笑了下。
她感覺,這話聽起來也沒什麼讓人高興的。
蔣意回到七樓。
她剛坐下,張辛迪就蹬着椅子靠攏過來。
張辛迪遞給她一把棒棒糖。
蔣意拉開抽屜,張辛迪把棒棒糖都倒進去,手裏留下一根。
張辛迪舉着這根棒棒糖,對着蔣意。她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蔣意從張辛迪手裏拿走棒棒糖,撕開包裝,把棒棒糖放進嘴裏。
葡萄口味的。
好甜。
她問張辛迪:“怎麼了?”
“我今天早上親眼目擊,你和八樓帥哥一塊兒從停車場坐電梯上樓。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對八樓帥哥上下其手,該行徑真是慘絕人寰。”
蔣意抬眸瞥她:“我怎麼沒看見你。你那時候藏哪兒了?”
“我沒藏!我就坐在車裏,非常光明正大。你猜,我後來還看到誰了。”
“誰啊?”
“李燎。他就在你們後面。但他沒跟你們進同一部電梯。”
蔣意不管李燎。
她托起臉,笑得明艷動人:“那麼在你目睹這些事情之後,有什麼想要問我的?”
張辛迪撲住蔣意的胳膊,聲音壓得低低,很適合在辦公室里偷偷講八卦的情境:“你跟八樓帥哥什麼時候發展起來的?你這進展也太神速了吧。”
儘管張辛迪整個上半身壓着蔣意右手臂,但沒妨礙蔣意用電腦鍵盤打字。
蔣意的表情有點兒意思。她慢悠悠地翹着唇角笑,卻不開口說話,就是吊足張辛迪的胃口。
張辛迪開始漫天亂猜:“讓我回憶一下。上次八樓帥哥跑下來,站那兒盯着你看了半天。那個時候你們應該已經有事兒了。所以肯定在這之前你倆就好上了。”
她一激靈:“我靠,蔣意,你真的好神速啊。”
蔣意寫完郵件發出去,然後有空回答張辛迪的問題:
“我哪兒神速了?我簡直就是龜速。你口中的八樓帥哥,今年已經是我認識他的第八個年頭了。”
張辛迪掰着手指頭計算。
認識八年的話——
“你們是大學同學?”
蔣意:“本科同專業同班,研究生同導師,七年同窗,現在是第八年。”
張辛迪:“你喜歡他?”
蔣意瞥她一眼:“看不出來?”這話說得莫名有點兒傲嬌。
張辛迪抱着抱枕,嘿嘿傻笑起來,自言自語:“你喜歡他。嘿嘿。你喜歡他。”她整個人都蕩漾起來,轉椅原地慢騰騰轉了兩圈,彷彿是她在喜歡謝源。
張辛迪高興完,把椅子轉回來,接著說:“那你倆確實磨磨唧唧的。八年,這都夠人家結婚再離婚,再結婚再離婚了。你倆還在這兒慢悠悠談戀愛呢。”
蔣意被她這大膽的比喻給嗆到,連咳好幾聲。
她糾正張辛迪:“我和謝源還沒談上戀愛。”
輪到張辛迪一臉震驚。
“你你你——”她及時降低音量,“你現在都沒有和謝源在談戀愛么?足足七年誒!”
蔣意也沒辦法:“現實就是這麼離譜。”她把電腦桌面切來切去,心情很煩躁。
張辛迪讓蔣意少安毋躁。她摸着下巴,開始為蔣意分析眼前的情況。
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呢?
“男人有的時候需要一點兒鼓勵,他們才有勇氣踏出表白的這一步。”張辛迪分析得有理有據,“你是不是沒有給他暗示啊?你得鼓勵他,你得誘導他,你得引導他。”
蔣意也懂這個理論,就是走釣系路線唄。
但是,她很確信,她給謝源都算明示了。
難道非要她直接撲上去,壓倒謝源狠狠地親他,把他親到腿軟,他才能知道她的企圖嗎?
張辛迪反應過來:“對哦。就我今天早上看到的內容來說,你都這樣那樣謝源了——”
蔣意忍不住彎起嘴唇笑了。
什麼叫她這樣那樣謝源。
說得好像她是一個女流氓似的。
張辛迪也犯難:“我感覺你給的暗示已經很明確了。按照道理來講,八樓帥哥不應該無動於衷啊。”
她一臉痛苦,試圖找到問題的答案。
終於,張辛迪語出驚人:“你確定他喜歡女人嗎?”
蔣意瞪她,眼神彷彿能夠殺人。
張辛迪立刻訕笑:“我只是提出一個合理的懷疑而已。”
蔣意還要說什麼,但是她先停下來,因為李燎又來了。
張辛迪也滑着椅子滾回自己的工位上,臉上那表情,就跟逃難似的。
不得不說,李燎身上的壓迫感確實拉滿。
估計沒什麼人喜歡跟他共事。
蔣意裝模作樣在認真工作。
李燎把新的排期表打印出來拿給蔣意。
“你跟許林傑的會開完了?”
李燎頷首:“我是讓他捲鋪蓋走人。兩句話不就結束了么。”
蔣意:“……”
這話說的還真是無情呢。
她皮笑肉不笑:“真是辛苦李燎組長,送排期表這種小事,您還親自跑一趟。直接在teams上艾特我不就行了嗎。我自己會下載的。我們七樓也有好幾台打印機呢。”
李燎哼笑。
他放了一瓶葉黃素片在蔣意的辦公桌上。
什麼意思?
“對眼睛好。”他丟下這句話,然後揚長而去。
他今天倒是走得很快。
蔣意盯着李燎的背影。
他這是在諷刺她的眼睛不好么?
她把李燎拿來的排期表放在一旁,暫且不管。
她現在滿腦子依然是剛才她和張辛迪的聊天內容。
張辛迪覺得,謝源沒有道理無動於衷。她用排除法,一條條地排除可能的理由。張辛迪甚至連謝源不喜歡女人這種可能性都枚舉出來了。
蔣意這會兒有點失落,但她沒有把情緒表現在臉上。
蔣意知道,其實還有一種可能性,張辛迪並沒有提及。
那就是謝源壓根就不喜歡她這一款。
也許他對她完全不來電,所以無論她怎樣做,都是無用功。
張辛迪不提,也許是沒有想到,也許是怕說出來會惹蔣意不開心。而蔣意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她確實感到強烈的失落,空空的胃也忍不住縮起,一陣陣地痙攣。
她身上的優點諸多。從小到大,無論在什麼地方,她都是最容易獲得異性青睞的。
所以,她已經習慣了每個人都會喜歡她,從而忽略了,可能她喜歡的謝源偏偏就是一個例外。
如果他不會喜歡她,那麼她要怎麼辦?
蔣意抿唇。
她好像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如果謝源不會喜歡她,那麼她要知難而退嗎?
蔣意把紙巾捏成團,用力扔進垃圾桶里。
才不要!
從小到大,蔣意的人生裏面就沒有出現過“退堂鼓”這個選項。
她才不要認輸。
至少現在,她還不想認輸。
蔣意不相信自己撬不開謝源的銅牆鐵壁。
她一定能拿下他。
*
下午,蔣意坐電梯到八樓,拿着一張伺服器資源申請表找李燎要簽字拿批條。
李燎挑眉,很是意外。
八百年都見不到她主動上來找他。
這是刮的什麼風?
李燎學她說過的話:“你怎麼還親自跑一趟?直接在teams上找我要一個電子簽名不就解決問題了么。”
蔣意漫不經心笑了下,沒給解釋。
跟他說了也是白說。
李燎接過申請表,拿起簽字筆,利落簽下名字,然後就這麼直直盯着蔣意看。
蔣意伸手拿表格,李燎按住紙張一角。
他問她:“真沒其他事兒?”
蔣意微笑:“真沒其他事兒。”
李燎鬆手,由她把表格收走。
他才不信。
蔣意收走簽過字的申請表,轉身離開。
還真是只找他簽申請表。
李燎看着她的背影,琢磨着,然後無奈地輕聲笑了下。
她還真是跟他公事公辦。
找他簽申請表是借口,她其實是想上來見別人吧。
這樣可是會讓他很嫉妒,隔壁廣告算法組那個叫謝源的傢伙。
李燎揉揉眉心。
早上在停車場,蔣意和謝源打打鬧鬧的情形猶在眼前。
李燎把簽字筆收起來。
天不遂人願。
心累。
*
蔣意把李燎簽過字的申請表直接拿去交給雲服務部門。雲服務部門的位置在八樓另一頭,挨着廣告算法組的辦公區域。
她走過去的時候,謝源沒在工位上。
等她交完表格出來,謝源依然不在。
這人整天都在忙些什麼,怎麼連人影都見不到。
她覺得這趟上八樓,簡直是白走一趟。
蔣意往電梯的方向走,這時候,一個熟面孔出現在遠處,朝她這邊走。
蔣意眯了下眼睛,看清那張臉。
謝源的同事,趙培棋。
她之前在食堂見過他。
沒等蔣意想做什麼,她的手機響了。
她垂眸看來電顯示,是她之前買車的4S店打來電話。
這樣啊——
蔣意微微勾起嘴唇。一個計劃在她的腦子裏初具雛形。
她接通電話。
4S店工作人員打來電話,是想問她最近什麼時候方便讓他們過來取車。
蔣意這輛新車買回來開了幾周,她一直覺得車裏甲醛味道太重。好幾次她都聞着這股皮革曬夠太陽的味道,感到頭昏腦漲。
她之前跟4S店反映情況。4S店提出的解決方案是,他們提供一次全車清洗服務,看看洗完情況是不是會好一點兒。
蔣意一直沒空處理這件事情,本來是想扔給謝源,讓他幫她處理的。
但是現在——
眼看着趙培棋馬上要走近,蔣意笑眯眯地問電話那邊的工作人員:
“今天下午我有空。你們能來拿車么?”
她給了原視科技的地址。
4S店表示可以。
蔣意跟他們約好時間,下午三點半,工作人員會到原視科技樓下,她把車和鑰匙丟給他們。他們這兩天做好全車清洗,再把車給她送回來。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應該剛好能讓趙培棋聽到。
蔣意掛掉電話,然後主動和趙培棋打招呼:
“哈嘍,培棋,你好。”
趙培棋又是滿臉受寵若驚。
“你好,你好,蔣意,謝源他沒在。他在六樓開會。”
趙培棋這話說的,像是在給同事家屬報備同事的去向。
蔣意微笑:“沒事,我不是來找他的。我剛才去雲服務部門交單子。”
趙培棋哦了一聲,抬手撓撓頭,然後問起他剛剛不小心聽到的內容:
“你車怎麼了?沒事吧?”
“沒什麼大問題。就是送去4S店做一下保養。”
他們簡單聊了兩句,然後分開,各自去做事。
謝源開完會回來。
趙培棋賤兮兮地湊過來。
在趙培棋心裏,他已經認定,蔣意和謝源關係匪淺。
他主動提供情報:“蔣意今天沒車。你要不要英雄救美,待會兒下班送她回家?”
謝源瞥他,只覺得莫名其妙。
蔣意為什麼會沒車?她今天早上不是好端端地把車開來公司了么?
再說,趙培棋又是從哪裏聽到消息?
“她給4S店打電話,我聽到的。”趙培棋說得信誓旦旦,“4S店待會兒就來拿車,開回去做保養。”
謝源皺眉。
她那車才買多久?
從他們畢業開始算,滿打滿算,也就一個多月。怎麼就需要保養了?
她就是公主病,事兒多。
趙培棋看謝源無動於衷,他反而心急:“你怎麼沒反應啊。你給她發信息問吶。”
謝源沒理睬趙培棋,打開筆記本電腦,連上電源線。
趙培棋哼道:“你不送她,多的是人要送她。你等着,待會兒我準時下班,我去送她。”
謝源冷笑兩聲。
“隨你。”
謝源不着急。
他有什麼好着急的。
按照蔣意的性子,過會兒就會發微信消息騷擾他,理直氣壯地要求他開車把她載回去。
他何必上趕着給自己找事情做,等她找他就行。
謝源等了一個下午,從兩點等到五點,從心平氣和,一直等到心煩氣躁,都沒等來蔣意給他發騷擾短訊。
奇了怪了。
放在平時,她肯定第一時間來找他。
今天卻半點兒動靜都沒有。
謝源的臉色沉下來。
他想到一種糟糕的可能性:
她找了其他人。
隔壁工位,趙培棋已經不知去向。謝源掃了一眼桌面,趙培棋的電腦和充電器都沒了,多半是早就下班跑路了。
他想起下午趙培棋信誓旦旦說的話。
這傻子,不會真的跑去蔣意那兒獻殷勤了吧。
趙培棋也就算了。
但是——
謝源抬起頭,盯着PUK組的方向。
隔壁PUK組的那個李燎,卻讓他不得不在意。
越想越不對勁。
謝源猛地站起,收拾電腦,收拾東西。
對面的同事瞪大眼睛:“誒誒,謝源,你下班了?”
謝源頭都沒抬,把數據線扔進包里,“嗯。”
“但是晚上七點,項目不是要開會么——”
謝源酷酷地丟下一句:“我線上參加。”他捲起電腦包,夾在胳膊底下,像一陣風似的,大步走向電梯的位置。
*
蔣意拎着包,站在馬路邊的行人路上等出租車。
暮色掛在天邊,傍晚的風吹得很舒服,而她在等一輛壓根就不存在的出租車。
一輛啞光黑色轎車從地下停車庫緩緩駛上來,打轉向燈,加速,開到蔣意麵前,靠邊停下。
這車看着很眼熟。蔣意甚至能把車牌號碼倒背如流。
蔣意抿唇偷笑。
謝源降下車窗。
蔣意的唇角及時壓下去。
雖然計劃得逞,值得慶祝,但是不能當著謝源的面表現得太囂張。某人會炸毛的。
謝源的手搭在方向盤上,敲了兩下,他從車裏抬起頭看她,裝模作樣問了句:“蔣意?你車呢?”
假正經。
蔣意心裏飄着甜絲絲的勁兒。
他就裝吧。
她答道:“送去4S店保養了。”
謝源演戲演足全套,隨口吐槽:“你這車才剛買多久就做保養——”
他從車裏伸手給她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你先上車。”
嗯。他說得很自然。
蔣意還傲嬌地演着:“我叫出租車了。師傅馬上就到,讓我看看,還有九百米——”
她在手機屏幕上煞有其事地戳了幾下,彷彿真的在使用打車平台。
謝源要拿她的手機:“你把手機給我。我替你把訂單取消。”
為此,他還找了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這太不環保了。一趟路,還坐兩輛車。”
站在環保的立場上講,他這話倒是很有說服力。
蔣意肯定不能把手機給他,要不然就露餡兒了。
她把手機藏在懷裏,不給他,還打了一下謝源的手心。他下意識地收攏手指,但沒抓住她。
謝源嘖了一聲。
她的膽子現在真是不小啊。
蔣意:“我自己會取消。你還真以為我什麼都不會么。”她把副駕駛座的車門完全拉開,彎腰坐進去。她防着謝源,迅速地在手機屏幕上點了點。“已經取消了。”她把手機牢牢地握在手裏。
謝源才沒有她那麼多的心眼。他壓根就沒偷看她的手機。
蔣意見縫插針:“你嘴上說不環保,那我們平時就是開兩輛車上下班的呀。你要環保,那你天天接送我上下班唄。”
謝源:“……”
當他沒說。
謝源似笑非笑,盯着蔣意,反問:“你這不是挺會折騰我的么?還讓我接送你上下班——真把我當司機使喚呢。”
他語氣一轉:“那你為什麼今天下午這麼乖,車子沒了,都沒想到給我發信息,讓我捎你回家?你腦子裏在想什麼呢?”
蔣意一本正經:“我是怕打擾你工作。”
謝源拖長語氣哦了一聲。
“是么?”
“是啊。”
他看着她,笑了,忍住想要揉亂她頭髮的衝動。
“行。你把安全帶繫上。走了。”
謝源等蔣意系好安全帶,他再上路。
但是蔣意卻一點兒也不着急。
她把電腦包放在腿邊,又把鏈條包包扔在後座上,然後才慢悠悠伸手往後摸安全帶的卡扣。
鏈條包包的拉鏈敞着。
包里李燎給的那瓶葉黃素片就這麼咕嚕咕嚕滾出來,啪嗒一聲,掉到後排座椅的地上。
謝源有強迫症,見不得車裏亂糟糟。
他伸手替她把東西撿起來。
他拿起來看了一眼瓶身上貼的標籤,才發現這是一瓶葉黃素片。
“你什麼時候開始注重養生了?還吃保健品。”
她是那種能喝冰水就絕不喝熱水的人。蔣意能有意識主動對症下藥吃保健品,太陽都得從西邊出來。
蔣意隨口一說:“別人給我的。”
這確實是別人給她的。
她沒騙人。
謝源蹙眉,眼裏閃過一道不悅。
又是別人。
她最近生活里別人的存在感有點兒強啊。
蔣意又說:“你要麼?你要就給你吧。說是對眼睛好。”
謝源哼了一聲:“你留着自己吃吧。”
他眼睛好得很,連近視都沒有。
蔣意扣上安全帶。
謝源發動車子。
蔣意想起一件事情。
“對了,景孟瑤師姐回國了。我跟她約好時間一塊兒吃飯。你來不來?”
景孟瑤是蔣意和謝源的同門師姐。蔣意和謝源讀本科的時候,景孟瑤是李惲教授的研究生,她碩士畢業後去美國繼續深造,讀PhD,最近畢業回國了。
謝源問她約在什麼時候。
“這周四中午,午休的時候。師姐剛好有空,我也有空,簡單吃個午餐,一個小時應該也夠了。隆重的接風宴往後放放。”
謝源想了想,他不行,他周四中午沒空。
“午休有個會。”
蔣意忍不住吐槽:“你怎麼這麼多會議。”
謝源面無表情:“因為我是工作狂。”
誰讓她總是喜歡叫他工作狂。
求仁得仁。
*
周四中午。
蔣意沒跟同事一起吃午飯。她約了師姐景孟瑤吃飯。
十二點,蔣意收到景孟瑤發過來的微信消息。景孟瑤說自己已經到了,現在正在她們公司底樓的展廳裏面看海報。
蔣意坐電梯下樓。
原視科技大樓的一樓,正值飯點,外賣小哥來來往往,分秒必爭,邊打電話邊放下外賣就走,都是為了多趕幾單,能多賺點兒。
蔣意找到景孟瑤。
“師姐!”
景孟瑤站在展廳那邊,笑眯眯地朝蔣意招手。
景孟瑤比蔣意高几屆。景孟瑤碩士快畢業的時候,蔣意和謝源還在念本科。那時候他們兩個已經在李惲教授的組裏,沒課的時候就泡在實驗室里幹活。景孟瑤帶過他們一段時間。出國以後,景孟瑤和蔣意也一直保持聯繫,所以很熟。
景孟瑤在美國讀完PhD,如今學成歸來,在母校T大計算機系找到教職,還在李惲教授的科研團隊裏面,做AP(副教授)。
蔣意和景孟瑤去了公司旁邊商場的樓里,一家很有名氣的川菜館。
兩人坐下來。
景孟瑤:“我聽李老師說了,你跟謝源現在都在原視科技工作。”
蔣意點頭:“嗯。”
景孟瑤逗她:“寶貝,你怎麼還沒跟謝源談戀愛呀。”
顯然,景孟瑤從李惲教授那裏道聽途說了很多事情。
“師姐,你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呀。”
點完菜。蔣意的話匣子打開,她跟景孟瑤抱怨謝源不解風情:“我倒是想談戀愛。可是謝源他簡直就是粉紅泡泡的絕緣體。真是氣死我了。”
她一臉泄氣,把手裏的酒水單翻來翻去,“我不知道謝源心裏是怎麼想的。師姐,你幫我參謀參謀唄。”
景孟瑤無奈笑笑:“我充其量也就是一個狗頭軍師,肯定幫不到你。”
景孟瑤渾身上下散發著優雅知性的光輝,卻親口認證自己是狗頭軍師,這反差未免也太大了。
“我感覺謝源就不喜歡我這樣類型的。”蔣意對景孟瑤道出自己的煩惱,“我覺得,謝源大概就喜歡跟他一樣的。”
她掰着手指,列舉謝源身上的諸多特質:
強迫症、潔癖、工作狂、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內務標兵。
“……還有一點必須跟他不一樣,脾氣要好。”
蔣意替謝源制定的理想型,差不多就應該是這樣的。
景孟瑤順着蔣意的描述,嘗試想像出這樣的形象。然後她說:“嗯,確實,這些描述好像沒有一條跟你是吻合的。”
“師姐——”蔣意氣鼓鼓地撒嬌,“連你也欺負我。”
景孟瑤溫柔地說:“開玩笑,開玩笑。”
她們點的菜陸陸續續端上來。
蔣意其實不太能吃辣。景孟瑤以前挺能吃辣,出國幾年,舌頭也退步很多。
不過,人菜癮大。
蔣意率先被辣得受不了,她放下筷子,不吃了,拿着玻璃杯猛喝碳酸飲料。
一頓飯的工夫,蔣意的手機放在桌上,消息提示音就沒斷過。
景孟瑤看着蔣意的手機,有感而發:“在企業工作,看起來很忙碌。你的手機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有消息進來。但這是你的午休時間。”
蔣意:“我還算好。謝源現在還在開會呢。”
景孟瑤忍不住搖頭笑了。
“小意,你說他是工作狂,我也覺得他像工作狂。我也認識工作狂,跟謝源很像,無論多忙,感覺他都還能有精力做別的事情。”
“男朋友?”
景孟瑤笑着否認:“不是男朋友。”
蔣意很有分寸,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快吃完的時候,李燎給蔣意打來語音電話。
蔣意沒掛,接了。
她邊喝飲料邊聽李燎說話。
她從頭到尾聽完,李燎說當前測試環境裏有線程崩潰,但他下午不在公司,他讓她下午到測試環境裏查一下問題出在哪裏,最好能改過來。
“好的,我知道了。還有——”蔣意答應下來,然後她在電話里重申自己的原則,“李燎,現在是午休時間。我非必要不加班的。測試環境線程崩潰這種事情,不至於緊急到需要佔用我的休息時間吧。下不為例。”
蔣意掛掉電話。
她跟項目leader對上都不虛。
景孟瑤笑盈盈看着蔣意,說:“李燎?我也認識一個李燎。木子李,星火燎原的燎。他也是學CS的。有沒有這麼巧,是同一個人嗎?”
蔣意把李燎的teams頭像點開,給景孟瑤看。
景孟瑤看了看照片,笑了:“就是他。李燎。我讀PhD的時候,他在我們組裏讀master。”
所以,李燎也得管景孟瑤叫師姐。
他們這個圈子還真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總能遇到熟人。
蔣意開玩笑:“既然李燎是師姐你的學弟,那我就不當著師姐的面,說李燎的壞話了。”
景孟瑤被逗樂:“哈哈,李燎果然走到哪裏都不招人喜歡。我認證,李燎確實有的時候很討厭。他剛進組的時候,我也覺得這傢伙很招人煩。”
言外之意,景孟瑤現在已經對李燎改觀了。
她給出客觀的評價:“李燎很強。他當時master畢業之前,教授極力挽留他繼續讀PhD。可惜李燎說,他對做學者不感興趣。”
“他更願意進工業界做研發。”
這話聽着就像是李燎能說出來的。
景孟瑤盯着蔣意看了一會兒,忽然之間,她展顏一笑,眼裏淌出溫暖的柔光。
“李燎——”
景孟瑤一副有話想說的樣子。
“算了算了。”她又搖搖頭,“我不給你添亂了。”
蔣意幽幽地說:“師姐,我最討厭別人說話只說一半了。我們兩個是什麼關係呀,你什麼話都可以跟我講的,不是么。”
既然如此,景孟瑤就有話直說了。她斟酌措辭,然後緩緩地說:“我感覺,你應該會是李燎的取向。”
蔣意表情平靜,說實話,她毫不意外。
就像她說的,她一直知道自己特別招人喜歡,很容易就能夠獲得別人的好感。
蔣意撐起臉,眉眼懨懨的,提不起興趣。
她說:“所以嘛,越是這樣,我就越是不甘心。明明我這麼招人喜歡,可是為什麼偏偏我喜歡的人就不喜歡我呢?”
她真的是非常誠實,也非常敢說。
景孟瑤摸摸蔣意的腦袋。
“寶貝,不要泄氣。”她捏捏蔣意的臉,“說不定謝源其實內心也愛死你了呢。謝源那個傢伙,一直都是傲嬌鬼,愛在心裏口難開,這樣最符合他們傲嬌男的性格了,對吧。”
蔣意想了想,覺得有幾分道理。
不愧是師姐。
師姐比她多吃幾年飯,說出來的話就是不一樣。
蔣意甜甜地說:“那我聽師姐的。”
景孟瑤戳戳蔣意的臉頰:“謝源是傲嬌鬼。你是撒嬌鬼。你們兩個,絕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