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謝源在廚房裏一陣忙碌。蔣意伸手擺弄餐桌上的抽紙。
“我進了一個新的項目組。這個組裏的技術老大特別不近人情,而且給的工作量特別大。我也得跟着加班。說不定以後這都是常態。”
她不時扭頭看向廚房裏的謝源。
他的背影站在燃氣灶前面,肩寬腰窄腿長,賞心悅目。
“謝源,你加班,以後我也加班。我倆還能在食堂一塊兒吃晚飯呢。”
誰要跟她一塊兒吃晚飯。
謝源把火關小。
他把她叫過去:“你過來。”
蔣意走到他旁邊。
謝源把湯勺塞到她手裏,拉着她的手指把勺柄拿穩了。
一鍋紅豆沙加了幾塊□□糖,卟嘟卟嘟地煮着。
“順時針,一圈一圈慢慢攪。等到它慢慢冒泡泡,然後再等三分鐘,你叫我,行么?”
他像家長教小朋友幫廚。
蔣意乖巧點頭。
謝源把看火的任務交給蔣意。他回到電腦前面,把快要寫完的功能做收尾。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謝源,它開始冒泡泡了——”
“謝源,三分鐘了——”
“謝源,你快點兒過來,它好像馬上要噗出來了。謝源!”
她的語氣變成驚呼。
謝源及時出現在她身後。某一刻,他身上的氣息將她裹住,如同淡淡的雨後蘭草的味道,清冽微寒,莫名可靠。
她往後退了半步,輕輕撞在他的胸膛。
謝源握住手柄,穩住鍋子。
他的聲音微微低啞,落在她的上方。
“蔣意——”
“這是鍋子,不是炸彈。”
“你沒有必要這麼驚惶失措。”
蔣意無辜地抬頭看他。她是廚房小白嘛。可以原諒她的。
謝源從旁邊拿來一根筷子。
他把筷子一頭浸在這鍋糖水裏,蘸了蘸,然後抽出來。
“張嘴。”
蔣意聽話地張嘴。
“然後閉上。”
她的貝齒輕輕咬住。
“嘗嘗看,甜度正好嗎?”
蔣意還咬着筷子,含含糊糊地嗯了聲。她品嘗筷子上蘸到的糖水,眼睛驟然一亮——
好吃!
這就是她喜歡的甜度。
她把想法都寫在臉上。
謝源不動聲色笑了下,上手捏了捏她的臉頰:“鬆口。”
蔣意鬆開筷子。
她不吝稱讚:“好喝——”
謝源關掉火,盛了兩碗出來,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揚。
兩人各自佔據餐桌的一邊。
“謝源,你做的東西都超級好吃!”她的眼睛很亮,不像在說假話唬他。
謝源謙虛了一下:“是么,我覺得這次的糖加多了。”
“但我覺得正好。肯定是因為你不喜歡吃甜食,所以吃不慣。”
謝源眼裏染上笑意:“行。那這個配方只有你能吃。別人不行。”
蔣意對他的回答非常滿意。她必須承認,謝源總是能夠把她的小心思照顧得特別周到。
兩碗紅豆沙很快見底。
謝源抽了兩張紙巾,把手上的糖漬擦掉。他的手指很長,蔣意托着臉,坐在對面看着他手上的動作。她漸漸發獃。
他擦完手,把紙巾放在一旁,在她面前打了一個響指。
突然的聲響讓蔣意回神,她眨了眨眼。
謝源清了清嗓子:“現在你心情有變好一些嗎?”
蔣意的眼睛稍稍瞪大。
意思是說,他剛才看出來她的心情不佳?
謝源摸了摸鼻子,眼神沒有直視蔣意,他說:“喝完甜的東西,心情應該會變好吧。”
蔣意照舊跟他抬杠:“這是什麼道理?”唇角卻抑制不住翹起來,就像心情的指向標。
他是想要哄她開心么?
謝源:“我從你這裏學到的歪理。”
蔣意想了想,還真是,她經常把類似的話掛在嘴邊。吃了甜食心情會變好,謝源總說這是歪理,可他今天卻用了這個方法來哄她開心。
可見,她對他的改造還是有所成效的。
謝源沒讓她繼續在他家賴下去。
他把兩個碗拿進廚房。再出來的時候,他說:“行了,心情好了就回你自己家。我這還忙着呢。”
蔣意伸長脖子,瞥了眼亮着的電腦屏幕。謝源摁住她的腦袋,力道不重,但也不溫柔,順勢就把她往外帶,直到把她推出家門外。
他把她的電腦包和凱旋門包包遞過去,然後強勢佔據住門把手,不給她任何可乘之機。
“行。你早點休息。晚安。”
謝源說完這段詞,像機械人在完成什麼任務似的。然後他迅速關了門。
蔣意穿過樓道,走到1702室門口,開門,進門,關門。
她放下包包。
身體重心靠着門板。
“笨蛋。”她輕聲說。
*
蔣意洗完澡出來,隨手把浴巾扔在沙發椅上。
手機上有兩通未接來電,都是她爸蔣吉東打來的。
微信上,閨蜜屠令宜給她發了信息,問她睡了么。
蔣意盤腿坐上飄窗,打開微信給屠令宜回了一條消息。
【蔣意:沒呢。】
然後,她給蔣吉東把電話回撥過去。
也就過了三四秒鐘,蔣吉東很快接起電話。
蔣吉東:“小意,你在忙什麼呢?”
蔣意開了免提,把手機放在旁邊,慢悠悠地仰起頭,拉伸酸痛的脖頸。
她答非所問,張嘴就撒嬌,駕輕就熟:“爸,您怎麼這麼晚還不休息啊。這都幾點了。您又不是我們年輕人,年紀也不小了,作息要規律。您這樣不聽話,我明天得給張醫生打電話,告訴他,他的病人不遵醫囑。”
蔣吉東哈哈大笑,顯然很受用來自貼心小棉襖的撒嬌和關心。
“還好還好。今晚跟你余伯伯一塊兒吃飯,難得見面,多喝了兩杯茶,睡不着。爸爸保證,下不為例。”
可是,下不為例的事情又何止這一件呢。
蔣意輕聲笑起來,表示不再追究。
開場白結束。蔣吉東說正事:“今天蔣沉跑你那兒去了,是吧。”
蔣意斂起眼眸,冷淡地勾了勾嘴角。
原來他也知道啊。
隔着手機,蔣吉東看不見小女兒的表情。
蔣吉東義正嚴辭:“這事兒蔣沉做的不對。他怎麼能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你那兒呢?我代他向你道歉。”
是么。
蔣意在心裏默默地嘖了一下。
蔣吉東替蔣沉道歉啊——
真是父子連心。
“杜應景做事情也沒有考慮周到。他不應該把你的住址告訴蔣沉。小意,你放心,我已經批評過他們了。下次肯定不會再有這種事情發生。”
蔣意垂下眼睛,臉上閃過不屑。
類似的保證,她聽過好多遍。
結果呢?
所以,她從來不把這些保證放在心上。
隨便吧。
蔣意笑了聲:“我還好啦。爸,我也不是說不許哥哥來看我,畢竟您說過,哥哥這麼做也是關心我。但是——”
她狀似為難。
蔣吉東:“你說。”
蔣意挑眉:“但是,畢竟媽媽也有可能會過來看我。如果媽媽和哥哥遇上的話,那個場面——嘶,我感覺我肯定應付不來,想想就冒冷汗呢。”
蔣吉東順着蔣意的描述,想像了一下那種畫面。
確實。
簡直是世紀大戰。
蔣意輕笑:“所以,爸,您還是讓哥哥離我這裏遠遠的。”
蔣吉東:“嗯,小意,你放心,絕對不會有下次了。”
蔣意:“您讓哥哥幫您多干點兒活唄。我看他就是不夠累,閑得慌。”
蔣吉東哈哈一笑:“行。我讓他多干點兒臟活累活。”
“對了,你媽那兒,你要是見到她,記得跟她說一聲,張醫生建議她的病可以去瑞士那邊的醫療機構療養,可能會有效果。你也勸勸她,身體是自己的,犯不着跟我較勁。”
“嗯,爸,你放心。我會跟媽媽說的。您也替我安撫一下哥哥,不要讓他不開心了。我不怪他呀。”
多麼善解人意的形象。
蔣意都想給自己鼓鼓掌。
蔣吉東一口答應。
蔣意掛掉電話。
剛好屠令宜發來微信消息。
【屠令宜:你爸也真行,他們成功人士都不睡覺的么。這麼大年紀了。他這麼晚找你,什麼事兒這麼重要?】
【蔣意:他替他的私生子向我賠禮道歉。】
【屠令宜:蔣沉?】
【蔣意:嗯。明天再聊吧。睡了。】
蔣意把消息發出去,松出一口氣,神色淡淡。她沒等屠令宜的回復,把手機擱在桌上,連上充電線。
她抬起頭,望向窗外。
明月高懸,滿盈如盤。
蔣意和蔣沉同父異母。
在她八歲之前,她也以為自己是父母獨一無二的寶貝。
她出生在一個絕對富裕的家庭,父母感情美滿,她是他們的掌上明珠,從小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長輩開玩笑說,蔣意是蔣家的小公主,哪怕她想要的是天上的星星,只要她向父母撒撒嬌,他們也能給她摘下來。
八歲那年,父親蔣吉東把他的私生子蔣沉帶進家門。蔣沉比蔣意大五歲,那年他十三歲。
然後,蔣意的父母就離婚了。
多出一個同父異母的兄弟,意味着什麼東西都需要通過爭奪來佔有。
蔣沉就沒贏過她。
只要蔣意撒撒嬌,蔣吉東就會順着她。
從那時開始,她每次對蔣吉東撒嬌,就是要針對蔣沉,就是要讓蔣沉不好過。
她毫不避諱自己是公主病這件事情。要怪就怪她的父親對她自幼寵溺嬌慣。
蔣沉怎麼可能斗得過她呢。他還是趁早歇了這份心吧。
既然她沒興趣跟他爭搶家產,他就該學着做一條狗,乖乖地趴下來,搖尾巴,感謝她的高抬貴手。何必招惹她呢。如果他真的讓她不愉快的話,說不定她會有勇氣違反母親趙寧語定下的規矩,回到那個姓蔣的家庭裏面,然後讓蔣沉什麼都拿不到呢。
蔣意翻過這篇,把浴室里洗澡換下來的衣服連同浴巾一起扔進洗衣機里,然後睡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情,是翻出今晚她在謝源家裏給兩碗紅豆沙糖水拍的照片,發了一條朋友圈。
【蔣意:加班后的夜宵,<愛心符號><愛心符號><愛心符號>。】
屠令宜光速點了一個贊。
幾分鐘后——
朋友圈冒出小紅點。
“謝源點贊了您的動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