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十點多,整套測試終於全部通過。
蔣意灌了兩口咖啡,細腰靠着人體工學椅。她抬手把襯衣上面三顆珍珠扣子解了,稍微鬆了口氣。
她討厭長時間的高強度的腦力勞動。
對腦細胞的殺傷力極大。
她怕老了增加罹患阿爾茲海默症的風險。
問題解決。但是李燎沒有說任何鼓勵的話。相反他很苛刻,嘴上說:“我希望,同樣的事情,在這個項目里不要再次發生。”
也不知道他這句話是說給誰聽的。寫碼的鮑誠又沒在場。
蔣意收起電腦,下班。
幾個人在八樓等電梯。
有人想做好人,拿蔣意做人情。
“蔣意,你住哪兒?順路的話,把安妮姐捎回去唄。她住寧和灣。”
蔣意懶懶打了哈欠,眼冒淚花。
“不太順路。”
誰也沒預料到,新來的算法居然不懂客氣。
電梯到了。
幾個人陸陸續續走進去。
馬上要關門的時候,李燎恰好趕上電梯。
電梯關門。
李燎問蔣意:“1405做到哪裏了?明天能給我看demo么?”
蔣意:“不能。”
眾人:“……”
蔣意:“我手裏還有我們數據組裏自己的排期。而且,GraphLink這個項目只佔我一半的工作量。我每周有一半的時間得做別的活兒。”
李燎:“給個日期。”
蔣意:“周四下班之前。”
李燎:“行。”
電梯到負一層。
蔣意率先走出電梯,去取車。李燎往反方向走。
業務看着蔣意的背影,感慨:
“在職場上這麼狂妄的姑娘,不多見。”
“她什麼家庭背景啊?”
“不知道呢。看樣子脾氣挺大。”
*
蔣意開車回家。
加班唯一的好處,大概只有躲過晚高峰吧。回家的路線,一路暢通。這段路,蔣意平時要開半個多小時,今天只開了不到十五分鐘。
她把車停好。
也不知道謝源這個時候在幹什麼。
快十一點了,挺晚。
她很好奇,他今晚做了哪些菜。
越是想,越是心裏癢。
既然他能給她發微信,邀請她一起吃晚飯,這表示他肯定做了兩人份的量。
他如此賢惠。
可惜了。
蔣意下車,把平底鞋換成高跟鞋。平底鞋留在車上,開車專用,安全。
她往前面走,凱旋門包的帶子搭在肩上,左手拎着灰色電腦包。
安靜的地下停車場,靠近電梯間的位置,停着一輛黑色邁巴赫。
車子沒有熄火,也沒有停在固定車位上。
蔣意慢下腳步。
邁巴赫後排下來一人。
男人,蔣意認識。
蔣沉。
他倆都姓蔣。兩人之間的淵源:同一個爸生的。
不過,親媽不一樣。
蔣意的眼神裏面翻出銳利的冷光。
蔣沉摁滅煙,迎上來,擋住她的去路。
西裝革履,人模狗樣。
他看着一副古道熱腸的長相。蔣意卻把他看作討人嫌的不速之客。
蔣沉笑了下:“蔣意,好久不見。”
他稍作解釋:“我來B市談生意。順路過來看看你。”
“對了。你已經把我的聯繫方式全部都拉黑,我只好往你的郵箱裏發一封電子郵件通知你。這樣應該就不算我搞突然襲擊吧?”
蔣意挑眉。
這個做法,聽起來有點兒長進。
他哪裏來的地址?
“地址是爸給我的。”蔣沉說,“之前他讓杜助理幫你處理搬家的事情。對吧。”
話裏有話。
蔣意的眼神裏帶點兒嘲諷,慢悠悠地飄在蔣沉的臉上,來回檢視。
她丟出揶揄:“怎麼了,你見不得我爸的助理替我做事情?”
她又笑着說:“蔣沉,不要對我有這麼大的敵意嘛。沒人打算跟你搶家產。都是你的。”
蔣意嘴上勸蔣沉不要對她抱有敵意,而她自己心裏想的卻是:
她應該在車上備一根棒球棍,或者高爾夫球杆也可以。以備不時之需。
比如現在,對着蔣沉這張臉,她是真的非常想抄起趁手的工具,把他揍得鼻青臉腫。
蔣沉笑了兩聲:“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他撇清自己。
“爸常說,小意是家裏唯一的女孩,要精細地養着。所以,我來B市,在公司的事情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來看看你,缺什麼,要什麼,我幫你弄好,省得爸操心。”
蔣意一臉原來如此:“是我不識好人心。”
蔣沉笑着問:“不請我上去坐坐么?”
蔣意勾起唇。
她左等右等,終於等來這句廢話。
蔣意搖頭,臉上掛起玩味的笑,然後說:“不太方便。”
蔣沉:“噢?”
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
蔣意:“樓上有男人等着我呢。不太方便接待你。”
蔣沉沒想到她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一時竟接不上話。
蔣意最喜歡看人出醜,尤其是蔣沉的笑話,她簡直百看不厭。
她笑眯眯說:“放心。我肯定沒你玩得花。”
這句話又貶損了他。
蔣沉臉色微變。
蔣意走近他,上手替他整理西裝領子,儼然兄友妹恭。可惜實情並非如此。她故意把他整條領邊都翻起來,西裝的面料挺括,因此能輕鬆地立着,使他看起來尤其可笑,像個丑角。
“蔣沉,看開點兒。我說過好幾次了,你的智商跟我不在一個等級。你玩不過我。”
“別再來打擾我。除非,你的愛好之一就是自取其辱。”
她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親密,然後頭也不回地走掉。
高跟鞋落在地上,聲音聽起來都是冰涼的。
轉眼,蔣意已經刷卡坐電梯上樓,還衝着蔣沉動動手指,像是語調甜甜在說拜拜。
蔣沉把西裝領邊撫平,臉色難看,接着又點了根煙。
*
電梯徐徐上行。
蔣意的臉瞬間陰冷起來。
幾十秒鐘的時間裏,她的腦子裏迅速飄過很多事情。
她很煩蔣沉,不想看到他。
現在蔣沉知道她的住址。像今天這樣不請自來的事情,他指不定還要做上好幾次。
她沒有心情一次次應付他。
要不要搬家?
電梯到十七樓。
門一開,謝源站在電梯口。
他拿着垃圾袋,要下樓。
蔣意抬頭看見謝源,她頓時沒了脾氣。
算了。
因為區區一個蔣沉而搬家,不值得。
她費了好大的勁兒,很不容易才能夠和謝源成為鄰居。她不能因為蔣沉就選擇前功盡棄。
過好自己的日子,比什麼都重要。
謝源:“加班加完了?”
這話說得多少帶點兒不爽,像是等着讓人去哄。可惜蔣意心思不夠細膩,她沒聽出來。
蔣意說嗯。
“謝源,我好累啊——”
眼看着她要開始撒嬌,謝源頭也不回跨進電梯,按下關門按鍵。
電梯門迅速關上。
蔣意盯着緊閉的電梯門,呵呵笑了聲。
他怎麼依然是一副對她避之不及的樣子。
她還以為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向前邁進一步了呢。
謝源扔完垃圾,上樓,蔣意靠着牆壁站在他家門口,沒回她自己家。
見他出現,她挑起眼睛看他。
“謝源,我能進去待會兒么?”
謝源開門。
蔣意跟進來。
謝源:“只許待一會兒。已經很晚了。”
他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
十一點。
深更半夜。
孤男寡女。
她應該回她自己家。
蔣意彎腰脫掉高跟鞋,換上拖鞋。這雙粉紅色的女款拖鞋還是她前兩天從她自己家裏拿過來的。全新的。
高跟鞋被她歪歪斜斜脫在旁邊。
謝源替她擺正。
蔣意不管他的強迫症,她走進客廳,坐進單人沙發位。
她環顧四周。
謝源的筆記本電腦擱在餐廳的飯桌上,屏幕開着。旁邊放着杯子,杯口冒着熱氣。
空氣里飄着咖啡的香氣。
有人好像也在工作。
蔣意的心裏稍微平衡一些。
蔣意問:“你還在工作么?”
謝源嗯了聲,坐在電腦前面。
他沒說,他為了給某人做晚飯,今天特意沒有加班,而是把工作帶回家做。
結果她倒好,放他鴿子。
他平時也沒見她這麼積極要留在公司里加班。
謝源想到這裏,臉頓時黑了。
她該不會故意的吧?故意要看他做事落空。
蔣意要是能夠聽見謝源的心聲,肯定直呼冤枉。
這就是當代狼來了的故事。她向來喜歡捉弄他,所以有的時候真心實意做的事情,反而被他誤解。
謝源喝了兩口咖啡,繼續寫代碼,沒管蔣意。
蔣意打量謝源家的廚房。
不管什麼時候,他家都是這副一塵不染像樣板間的程度。
難為他工作之餘還能有時間打掃衛生。
她越看越覺得這個男人賢惠又顧家。
她心裏冒出溫柔的泡泡。她很想知道,他今晚做了什麼菜。
蔣意從沙發上爬起來,穿過客廳和餐廳,走進廚房。
她打開冰箱。
有蝦。有魚。有牛肉。
全部都是她愛吃的。
蔣意關上冰箱門,忽然覺得好委屈。
她為什麼要出來受這個罪?
蔣沉那麼廢柴,待在S市,背靠蔣家,過得順風順水,閑暇之餘還有時間糾纏□□。
她呢?
她不肯靠家裏,留在B市工作,進原視科技做算法工程師。加班到晚上十點多,她還得自己睜大眼睛開車回家。喜歡的人給自己做晚飯,還因為加班的緣故吃不上。
她看向謝源的背影。
但是,待在B市,她所經歷的事情,快樂永遠比不快樂要多很多。
這樣想想,也是值得的。
謝源看着蔣意進了廚房,半天沒聽見她的動靜。
蔣意靜悄悄,必然在作妖。
謝源沒停下手上的活兒:“在幹嘛呢?”
蔣意瞥到角落裏兩盒紅豆沙,是她那天和謝源逛街一起買的。他說紅豆沙煮糖水會很好喝。
蔣意從廚房裏出來,搬開謝源旁邊的凳子,坐下。
謝源正專註在屏幕上的代碼,沒搭理她。
蔣意像一隻黏人而賴皮的小貓咪,往謝源身上撲騰。她拉着他的袖子。
“我要喝紅豆沙。”
謝源騰出左手,抵住她的額頭,阻止她進一步湊近。
“自己拿手機點外賣。”
他說的是人話嗎。這都十一點了,哪裏還有賣糖水的鋪子開着。這個時間,外賣平台上只能搜到燒烤夜宵、炸雞烤串,以及二十四小時營業的知名快餐連鎖品牌。
蔣意:“但是,你不許我吃外賣。”
謝源扭頭看她。
他什麼時候不允許她吃外賣了?
蔣意一副小可憐的模樣,趴在桌上,用委屈巴巴的眼神瞪他。
好吧,想起來了。
今天下午,她胃痛。而他當時確實說過這話,但原話只是建議她少吃外賣,沒有不允許她吃外賣。
再說,她什麼時候這麼聽他的話了?
謝源揉了揉蔣意的頭髮:“自己待着玩,別煩我。”
蔣意拉着他的胳膊不鬆手:“你給我煮嘛——”
對謝源撒嬌。百試百靈。
謝源額頭上的青筋突突跳着:“你今天就非得喝這碗紅豆沙嗎?”
蔣意點頭。
她飛快地說:“要不,我幫你寫代碼。你給我煮紅豆沙。這樣很公平吧。”
謝源嘆氣,合上筆記本電腦。
他哪裏需要她幫他寫代碼。
“沒良心的傢伙。”
他走進廚房,打開櫥櫃門,拿出鍋子。
“要吃甜的,還是淡的?”
“甜的!”
她吃這麼多甜的,他也沒看到她的性格變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