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籌碼
靈藥峰醫廬。
苦澀濃郁的藥味充斥在山間,被晨風挾裹飄向遠方。屋中時不時傳來凄厲的痛呼,讓人聽着很是揪心。
現已是清晨,夜色褪去,籠上微弱的白亮。許曇、申犀以及靈醫堂長老葉輝站在醫廬旁,皆是眉頭緊鎖。
曾宇初的屍體已被執法院弟子帶回並查驗完畢。他的確是一名魔族,身上的魔氣與許妍身上的相同。事情似乎有所進展,但更棘手的事情出現了。
曾宇初並不是他們先前推測的高等魔族,而是普通的低等魔族。低等魔族血脈駁雜,修鍊能力並不強。經勘查,曾宇初功階的確不高,即使打傷許妍,也不應有這麼嚴重的後果。
除此之外,許妍身上附着的魔息中似乎還混有其他魔族的氣息,甚是強大,難以消解。魔息若不根除只會與經脈越融越深,最終將修鍊根基徹底侵蝕。
葉輝已數次嘗試為許妍凈化魔息,但除了曾宇初殘留的之外,剩餘的依舊頑固得要命。靈力消耗過度,導致葉輝臉上呈現出不正常的蒼白。
她靠在旁邊曬葯的架子上,疲憊道:“許妍身上的傷很重,那魔息陌生而強大,我也無可奈何。如果能判斷出這魔息所屬何處,或許事情還會有轉機。”
“同時,如果一直找不到源頭,我們就要考慮宗門潛伏一隻高等魔族的可能。能躲過伏魔陣的魔族,實力不可小覷。”
申犀搖了搖頭:“伏魔陣已流傳萬年,能成功隱藏的魔族一根手指就能數出來。饒是現在,也只有魔將級別之上的魔族能夠做到。一地位極高的魔將在宗門突然打傷一名普通弟子,這說不通。”
申犀聽着許妍的慘呼,臉色又沉了沉:“我再進去問問她吧。”他掀起門帘,快步走了進去。
*
有一人瑟縮在床上,黑色的魔息糾纏在她的四周,在身上刻下詭異的魔紋,有些地方已經開始腐蝕,需不停割掉已變為黑色的血肉。許妍已被折磨得面色慘白,昔日的風光驕縱早已消失不在,只留下痛苦扭曲的猙獰面孔。
申犀看到自己的徒弟被折磨成這個樣子,眼中閃過不忍。他將屋中的葯童打發下去,在床邊站定。
“妍兒,你身上的魔息有些棘手。你還能回憶起昨日的具體情況嗎,若是能得知些新的消息,或許事件還有轉機。”
許妍是昨日半夜突然發作的。據巡邏的弟子所言,他們並沒有發現有人潛入許妍的房間。除非人極度疲憊靈力虧空,正常情況下修士都能夠察覺到周圍的魔息。魔息從種入到發作之間有一段時間的潛伏期。較弱的魔息可能不到一個時辰內就會發作,強的則可以潛伏數個時辰甚至數天。
據春樓老闆所說,曾宇初昨日午時就到了春樓,招了幾名姑娘上去一直玩到晚上。直到亥時才將姑娘們打發下來,並讓送些酒上去。之後他一直一人待在包廂內,第二日凌晨屍體被執法院弟子發現。
由此算來,許妍從被種入魔息到發作,最少也有六個時辰。一個血脈駁雜低等魔族的魔息,不應有這麼長的時間。
許妍眼中流出絕望的淚水。她向來以自己的優越天資為傲,若是經脈毀掉,以後她就完全是個廢人。申犀行事刻板嚴格,她先前因害怕而有所隱瞞,而現在卻是不得不說了。
許妍已痛得說不出話,她朝申犀點點頭,艱難抬起手臂指了指梳妝桌上的鏡子。申犀走過去,雙手穿過鏡子,竟從中掏出一條長鞭!
這鞭子形似白骨,揮動時似有月華流淌——這是聖法器之一的骨節鞭!
申犀身體一震,驚詫道:“這鞭子怎麼在你這裏!”屋外的許曇與葉輝聽到聲音也趕忙進來,許曇剛踏入房門就被申犀迎面質問:“宗主,這骨節鞭可是你交給妍兒的?”
宗門聖物向來由宗主保管,骨節鞭自然也不例外。許曇被濃郁藥味熏得一陣咳嗽,緩了一會兒才回答道:“是我給妍兒的,她在大考中取得頭名,又央求我許久,我便給了她。”
“鞭中殘餘的魔息與血氣早已清除了……難道妍兒現在的情況和骨節鞭有關?”
葉輝從申犀手中接過鞭子,查看后說道:“這鞭子的確如宗族所說並無問題,但許妍身上殘餘的魔息確實來源於此。”
“骨節鞭由上古魔龍骨骼所制,雖已被法衍宗凈化,但龍骨中內蘊的力量即使歷經萬年依舊存在。正常使用這個法器並無大礙,但若是高負荷使用,就可能會造成反噬。”
“許妍功階不高,不能全然掌控這個法器。若是我沒有猜錯,她近幾日應該頻繁使用過骨節鞭,並未察覺到自己靈力難以支撐而造成魔氣反噬。魔氣同那曾宇初的魔息混合后附着於她體內,經過數個時辰的潛伏期后終於發作。”
葉輝拉過許妍的手仔細瞧了瞧,嘆息道:“你之前究竟用這鞭子做什麼了?”
又是江晦!
許妍胸中燃起滔天怒火,猙獰的臉因憤怒而抽搐。她默默聽完了葉輝說的話,現在恨不得把江晦碎屍萬段。若不是因為他、因為他那個啞巴,她怎會過度使用骨節鞭造成反噬!
他真是晦氣得要命!之前剋死他的師父,現在還害她受了這麼重的傷!待她傷好,不管受到什麼懲罰,定要讓江晦付出代價!
許妍一口銀牙咬得咯吱作響,抽搐的身體使得床板晃動,發出嘈雜的響聲。葉輝長嘆一聲,在她額前按了按,終於使人昏睡過去。申犀依舊在梳妝桌旁邊徘徊,已經許久沒有回頭。
“現在這個情況,葉長老可有解決之法?”許曇臉頰因咳嗽泛着些不正常的紅暈,他替許妍蓋好被子,自責道:“妍兒是我看着長大的。她母親因宗門而死,這麼多年,我一直想要補償她。我給她骨節鞭是想讓她開心,可沒想到……精釀出這樣的禍事。是我的錯啊。”
“我這就回去翻閱古籍,看看能不能有所收穫。只是……我們也要做好最壞的準備。”葉輝站起身,遺憾道:“許妍是個修鍊的好苗子,若是……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她看向申犀,囑咐道:“申長老,你是她的師父,待她醒來,還是要好好勸勸她才是。”
她正準備離去,卻聽見申犀突然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申犀終於轉過身,卻是沒有回應葉輝,而是朝許曇道:“宗主,不是你的錯。”
申犀本就嚴肅的面容來起來更為可怖,執掌執法院多年的長老很是善於控制自己的情緒,可現在當他看着自己的徒弟時,竟流露出多年未現的勃然大怒。
他攥緊手中的本冊,狠狠摜在地上。澎湃的靈力從手掌中傾瀉而出,讓整個地板都震了震。
許曇和葉輝被驚得愣在原地,聽見申犀咬牙切齒道:“是我的錯!”
“是我,教出來這樣一個心狠手辣、濫傷無辜、喪失人性的東西!”
*
江晦從正肅殿出來后徑直回了自己的林中木屋,乖巧遵守申犀下的命令。卧房窗檯許是許久沒有清理,上面堆着不少的灰塵,甚至角落還有些褐色的土壤和枯敗的草葉。
自殿中那次對話后,衣落落就一直保持沉默。她似乎對這件事毫無興趣,反倒令江晦有些詫異。
江晦撫了撫衣袍,斜倚床頭。沉思半晌后,主動開口道:“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說什麼?”衣落落瘋□□作光幕瀏覽總結信息,語氣異常冷靜,甚至還帶着些諷意:“對你這一手筆高度稱讚么。”
“哦?”江晦聞言坐直身體,眉尾輕挑:“你覺得這件事同我有關?”
“何必自謙。”衣落落掃過最後一個字符,視線聚焦於光幕右側的“靈植手冊”四個字上:“江公子,難道不是真正的背後主使嗎?”
江晦並沒有打開木屋中藏着照明大珍珠的蚌殼,卧房中光線昏暗,床上的少年手指微蜷,隱藏在黑暗中的臉上神色晦暗不明:“衣姑娘不妨詳細談談?”
“給我個理由。”衣落落理直氣壯道:“畢竟說那麼多話也怪累的。”
江晦輕笑一聲,斟酌片刻道:“那就當做我與衣姑娘之間合作的籌碼吧。”
“你若是能夠把完整還原事件的全貌,我們便按照你的建議正式開啟這場雙贏的合作,你覺得呢?”
江晦的容貌太具有欺騙性,少年面部沒有起伏明顯的稜角,膚色白皙,唇紅齒白。人們大多會被他漂亮的麵皮所吸引,而忽略了眼中那潭幽幽深湖。這也是宗門那麼多人對他肆無忌憚地欺侮並篤定他不會還手的原因。
此時他唇角微勾,臉上寫滿誠意。
衣落落卻篤定有詐。
但她沒有辦法。
江晦將她目前最需要的東西作為籌碼,讓她根本無法拒絕。
每一步摸索都是危機四伏,更不用說對方是江晦這樣有八百個心眼子的雙面蓮花。從她自我暴露開始,她就已經沒有回頭的機會。這是兩人之間的信息交易,也是她的一場豪賭。
“好。”衣落落回復道。
她決定按照自己的直覺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