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老朋友的重逢
當布萊克再次醒來時,他正被單獨銬在一間幽閉狹小的審訊室內,對面站着克雷統領和兩個衛兵。
“你這身禮服可真是古怪。”布萊克細細打量着克雷統領這身行頭,輕蔑的嘲諷道。
“哦,是嗎,謝謝誇獎。”克雷統領晃了晃腦袋,不為所動。
“你為莫蘭特做了不少事吧,看看這些勳章,跟曬葡萄乾似的。”
“那是當然。我是奧林帕斯的一份子,我是贏家,是勝利者,我戰勝了你們所有人,你們這些人,通通都是我的手下敗將。”
“克雷統領,啊,不對,你現在早就不是統領了。恕我直言,你不過是個俘虜,你被莫蘭特玩弄於鼓掌之中,竟還能樂在其中,就這一點而言,我不禁為你的樂觀,啊,不對,是妄想,而感到佩服。”
“我指揮着莫蘭特的軍隊,管理着奧林帕斯的成員,我戰勝了奧林帕斯,我統治着整個地球,我是勝利者,在我面前,你應當跪下來祈求我的饒恕。”
“啊,幾個月不見,沒想到你變得這麼厲害了,不知道他們給你什麼等級呢?”
“K級,所有人員中最高的等級。你還不明白這意味着什麼吧,鄉下佬。奧林帕斯內部成員等級從A到K依次劃分,A級最低,K級最高,那個可笑的莫蘭特居然沒有等級,哈哈,我位居所有人之上,我就是王者,哈哈哈哈哈。”克雷狂妄地笑着,彷彿自己真的是勝利者一樣。
布萊克看着眼前這個自我陶醉的可憐兒,一時竟無言以對。
克雷終於笑夠了,布萊克緩緩地來了句:“你這個神經病。”
聽到這話,克雷全身的肌肉抽了一下,隨即狂怒道:“你說什麼?不許你說那個詞!不允許!絕對不允許!我不是神經病,我是勝利者!給我打,往死里打!”
兩名衛兵無動於衷。
克雷怒吼道:“你們是聾了嗎!拿起你們的槍托,往他腦袋上掄,沒聽到我說話嗎!”
兩名衛兵仍舊無動於衷。
克雷忍無可忍,抬起手杖向布萊克身上砸去。就在手杖即將落下的那一剎那,一個聲音響起:“慢着。”
審訊室大門敞開,莫蘭特擺弄着一支鋼筆,緩步走向布萊克。他對着克雷點頭示意,後者便乖乖地離開審訊室。
莫蘭特把鋼筆插在上衣口袋裏,拉過一旁的皮製椅子坐下,而後用帕子擦了擦手,用眼角注視着布萊克。
“你對他做了什麼?”布萊克問。
“沒什麼,只是,一些訓練,類似於,呃,狗和主人的那種。”莫蘭特用手比劃着回答道。
“他在指揮軍隊?”
“只是一支後勤中隊而已。”
“那,那些勳章?”
“一堆破銅爛鐵罷了。”
“你可真是個高手。”
“那是當然,自從他來以後,軍營里充滿了歡聲笑語。”
兩人對視一眼,開懷大笑。就連兩名衛兵也都忍俊不禁,但迫於身份,只好別住嘴角,強忍笑意。
“我們有段時間沒見面了吧。”莫蘭特說。
“也不過幾個月時間,那時候你還在國際聯盟大會上跟一眾官員胡扯八道。”
“哦,我想起來了,好了好了,不說這事了。呃,我們最後一次以朋友的身份見面是在什麼時候?”
“十二年前,那時候我在康斯坦丁大學做訪問學者,而你在那裏攻讀人類學。”
“哈,沒想到啊,已經這麼長時間了,我們還有機會做朋友嗎?”
“沒有了。”布萊克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哦,我不喜歡用這種方式講話,來,放輕鬆,我的老朋友,我知道你身邊缺乏真正的朋友,你需要我這個朋友,更需要我的地位與特權。”
“我呸,看看你乾的那些蠢事,虧你還是人類學碩士。”
“啊,蠢事?嗯,對,我是幹了不少蠢事,你這幾天聽了不少廣播訊息吧,對,我本可以直接一點的,比方說屠殺,但我卻選擇了最溫和的方式,給那些多餘的人們最後一線生機,這是我干過最大的蠢事。”
“混賬東西,如果布雷斯頓校長還在世的話,一定親手把你送上絞刑架。”
“啊,是嗎,那我是不是應該感到畏懼呢?是不是需要找個神父懺悔贖罪?”
“你的那個‘人類優化行動’我了解過了,你的罪行,罪不可赦。”
“哦,這樣啊。不過我可不認為這有什麼錯,我是學人類學的,沒錯,因此我比你們任何人都了解人類這個種群究竟是怎麼回事。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我現在就來告訴你我這麼做的原因。人類之所以能成為萬物之靈,之所以能站在食物鏈的頂端,稱霸地球,不是沒有原因的。我們從冰川時代走來,見證了全球性火山冬天恐怖,經歷了上萬公里的遷徙,通過了洪水與乾旱的考驗,戰勝了傷寒與天花,從大航海時代到如今的大航天紀元,從農業革命、工業革命、信息革命再到如今的能源革命,我們這個物種蓬勃向上,滿懷希望,不畏艱險,永不言敗,才有了今天的繁盛。
終有一天人類將會征服自然,而在那之前,人類需要自我凈化,拋棄一切累贅,輕裝上陣。自從宇宙誕生以來,大自然一直執行的都是末尾淘汰制:強大的存活,羸弱的滅絕。因此為了生存,進化、探索、擴張和征服永遠是一個文明發展的主線。清除多餘的個體,便是進化的第一步。你知道嗎,卡修斯不光是我的恩人,他還深刻改變了我的思想。他告訴我,不論何種意識形態,屬於何種族和國籍,首先我是一個人,一個有為整個人類未來而奮鬥的責任的人。而人類被困在太陽系中太久,必須走出去,否則等待我們的,只有滅絕。因此‘人類優化行動’必將執行到底。
上個世紀70年代,約翰博士做了一項稱為‘老鼠烏托邦’實驗,他們把四公四母一共八隻老鼠放在一片有限的區域內,這片區域無限供應食物、飲用水和築巢材料,具有良好的衛生條件,且沒有天敵,用以預測人口數量達到極限時,人的行為會怎樣變化。
第0到104天的時候,老鼠的行為幾乎和自然一樣,他們充滿活力,為吸引異性繁殖和爭奪領地大打出手;第105到314天的時候,老鼠的數目快速增長,社會地位差距越拉越大,處於次要地位的公鼠幾乎沒有交配權,也就沒有後代,但總體而言,每個種群依然充滿活力;而在第315到559天,整個鼠群的行為開始變得越來越怪異,母鼠變得好鬥,甚至會趕走自己還差幾天斷奶的孩子,公鼠之間開始出現同性戀行為,成年公鼠甚至試圖騎上幼鼠進行交配,年輕老鼠被過早趕出巢穴,獨立生活,導致社會紐帶越來越弱,同時母鼠更傾向於和年輕公鼠交配,種種因素,導致整個鼠群的繁衍速度不斷下降;到了第560天以後,鼠群的懷孕率快速下降,最後一次的懷孕是在第920天,公鼠不再需要xing行為,母鼠也不再繁殖後代,它們每天的行為只有吃飯、睡覺,以及“打扮”自己,這些打扮“漂亮”的公鼠十分受歡迎,但是它們卻沒有與母鼠發生xing行為的衝動,也完全不知道如何去戰鬥保衛領地,它們的眼睛看上去炯炯有神,身體也十分健康,可惜大腦卻已經退化到不能應對任何特殊情況。最後一隻老鼠死於第1588天,實驗結束。
約翰博士從這個實驗中得出一個結論:物種在沒有生存壓力和挑戰的環境下終將走向滅亡。而這,正是人類即將面臨的處境。
想想看,我們被困在這看似龐大的奧爾特雲中,最近的恆星離我們足有四光年,而最近的宜居行星離我們至少有二十光年,但我們的人口正在快速增長,到本世紀結束時,世界人口就會超過300億人,這一數據在未來200年內,就會增長到1000億。生物是熵減的,而宇宙是熵增的,太陽系的容納量也是有限度的。要不了多久,最多700年時間,當人類充斥整個奧爾特雲所有宜居空間的時候,我們就會再次面臨和那群老鼠一樣的局面,上一次是在本世紀初,那時候人類還沒能真正走出地球。
因此我要帶領人類擴張,不惜一切代價擴張,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資源,征服一切可征服的土地。我在為人類的未來而奮鬥,而你呢,秉持着腦中可笑的道德觀、文明觀,作着無謂的抵抗,我真為你感到惋惜和同情。”
“那可真是太不幸了。我想你的腦子中完全沒有平等和自由的概念,完全沒有和諧共處的意識。我在前往帕爾默住所之前,特地讓飛船去城市上空轉了一圈。你自己上街看看吧,你說你在為人類的未來而奮鬥,但你卻讓上千萬人無家可歸,上千萬人餓着肚子在垃圾堆里找吃的,上千萬人心驚膽戰躲在家裏連門都不敢出。我親眼看見,奧林帕斯的武裝衛隊槍殺了一個又一個無辜的人,屍體就那樣丟在大街上,甚至都沒人敢為他們收屍。這就是你想要的繁盛,去他媽的。”
“進步必然伴隨着犧牲,他們都是無用的人,沒有知識,沒有技能沒有金錢,沒有權力,體能低下,智力堪憂,這樣的人活着,簡直就是在浪費資源。你這迂腐的環保主義者,可笑的和平主義者,你喪失了一種作為生物的根本特質,那就是獸性!繼續懷揣着你那可笑的理想去吧,你不配對我評頭論足。你是無用之人,除非你代表你的勢力宣佈投降並為奧林帕斯工作,否則我的衛兵將終結你的生命。”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布萊克閉上眼睛,似乎在等待命運的審判。
衛兵抬起了槍,食指放在扳機上,布萊克,可能活不過今天了。
“入侵警報,所有戰鬥人員歸位。
入侵警報,所有戰鬥人員歸位。”
“安全為重,司令快走!”
“殺了他我再走!”
“來不及了,快走!”
突然,走廊內警報聲大作,審訊室內燈光變為暗紅色,衛兵連忙放下槍,用身體護住莫蘭特,不由分說,半推半就簇擁着他離開。
布萊克欣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