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旅程總有結束的那天。大船還未進入港口時,就看到岸上人山人海。兩國早已互通照會,薩卡王國此舉雖然源於國王的一個夢境,但畢竟是示好的姿態,蘭花王朝當然要以非常隆重的儀式歡迎遠道而來的尊貴的客人。
譯元與眾人站在船頭,遙遙望去,兩隊士兵分開面向站立,中間的鋪了金色的地毯,站着一人,身穿寶藍色雕花緞面長袍,頭上戴着黃金樹葉形狀的王冠。
“站着的人是國王嗎?”譯元以前從未來過這裏,看什麼都新鮮。
“不是國王,是國王的弟弟拉斯特親王,你看他只戴着橄欖葉的王冠,不是蘭花的王冠,手裏沒有權杖,這是親王的標誌。我以前見過一次,大概是這樣。”耶爾德利斯小聲告訴譯元。眼看着大船靠了岸,他率先上了岸,給拉斯特行禮。譯元跟在一隊騎兵後邊也上了岸,向親王行禮之後,由另一隊騎兵開道的聖女盛裝出現,緩緩地下了大船。此時拉斯特帶領着自己這邊的士兵齊刷刷地向聖女下跪。雖然他們是王室親貴,,但聖女畢竟代表着神靈,任何凡人都無法與之比肩,行如此大禮實屬應當,不過親王只需要單膝下跪就是了。
譯元跪在隊伍之中,忍不住偷偷抬眼地看着盛裝打扮的芝妮雅。芝妮雅的臉被面紗遮着,只能看到一雙眼睛,就像無風吹過的湖面,沒有一絲漣漪,帶着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清冷。想到一個活人被當作觀賞品一樣的運來運去,雖說蘭花王朝比薩卡國更加發達繁華,可是於芝妮雅來講,也只不過是換了個新的牢籠,沒有任何改變。念及於此,譯元對自己新交的這位朋友有了幾分同情:“可能現在自己也不配成為她的朋友了吧,畢竟她與自己之間隔着一道鴻溝。”心裏剛想着這些,芝妮雅突然看向了譯元,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芝妮雅向著譯元輕輕地點了點頭。她沒有忘記自己!譯元內心像點了蠟燭,明亮又溫暖。看着那漸漸遠去的窈窕端莊的背影,譯元心裏面既高興,又替朋友覺得可惜,渾然沒有遠處有一道目光盯在自己身上。
岸上看熱鬧的老百姓也全部下跪了,當聖女登上上車被護送離開時,人們才鬧哄哄地站起來,擠擠挨挨着往港口外走。譯元一直跟着自己這邊的騎兵,隨着大家順次往外走,此時她才發覺好像有人一直在不遠處看着自己。
之前為了方便,譯元在下船前專門套上了一件騎兵穿的灰色長袍,全身捂得嚴嚴實實,上了岸后又覺得太熱,便掀開了兜帽,頭髮仍然盤在頭上,想着混在隊伍之中不會有人注意的,未曾想這樣做會招惹到別人的好奇。她名義上屬於大使團,實際並沒有具體的職務,充其量算是耶爾德利斯的助手,在整個團隊裏可有可無,可若是出了事,還是會連累整個使團。現在感覺自己被別人注意了,譯元趕緊重新戴上兜帽。心裏十分好奇,想要轉過腦袋看看到底是誰在一直注視着自己,只是想起耶爾德利斯之前的話,要所有人低調行事,為免產生不必要的尷尬,譯元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裝作無事發生一般,隨着大家坐馬車去往王宮。
傲蘭城作為蘭花王朝的都城,的確與眾不同,還沒有到王宮,譯元已經被大街上的景象深深吸引。街上熱鬧的商鋪與熙來攘往的行人自不必多說,比起沃倫公國更甚一籌,單是那座用純白大理石建造的神廟就可以在建築史上留下驚艷的一筆。巨大的圓形柱子雕刻着古典又繁複的花草與雲朵式的花紋,一個柱子目測至少要由五個成年男人才能圍成圈,單是一個拱頂走廊就有十二根柱子,由四組走廊圍在中間的就是神廟的主體了,譯元坐在馬車裏,只能看到神廟的頂端是平板式的屋頂,上面種植着從各地運來的奇花異草,有身穿白袍的人在其間打理花草。譯元將這裏的情景與薩布爾的神廟一比,感覺截然兩個世界。薩卡王國本地不產大理石,加之國小力弱,首都薩布爾相比較其他地方只能算規模大一些的村鎮。每個地方最好建築的就是供奉火神的廟宇,也不過是拿茅草加泥巴築起來的房子,充其量外面的牆壁用彩色的繪畫裝飾起來。蘭花王朝並沒有供奉火神的宗教傳統,但是又建造如此宏大又美麗的建築,給人感覺更多是一種國力與財力的炫耀。
“蘭花王朝供奉什麼神靈在裏面呢?”譯元轉頭問耶爾德利斯。只見耶爾叔叔搖了搖頭說道:“這裏沒有宗教信仰,你剛才看到的那座美麗的建築也是源於之前的國王的一個想法,只是想給自己的都城建起一座能被人傳頌的標誌罷了。聽說耗了不少的財力與人力,花了很長時間才建成的。”
“之前的國王?意思是現任國王的父親建造的?”
“是現任國王的祖父建造的。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情引得民怨沸騰,議事院裏的那些元老與貴族們彈劾了老國王,他不得已將王位傳給了自己的兒子拉蒙特。拉蒙特就任新國王之後倒是勤勉敬責,開創了蘭花王朝的繁盛局面,奠定了蘭花王朝的霸主地位。只是聽說身體不太好,在位十年後就把位子傳給了當時的大王子即現任國王拉米斯,也就是瑪姬的夫君。剛才在碼頭迎接我們的是二王子拉斯特,他被封親王。還有一個三王子,年齡還小,不知道什麼情況,不過聽說拉米斯國王的母親,也就是王太后最鍾愛這個小王子,對拉米斯國王似乎有些不太滿意。”耶爾德利斯掰着指頭,講得津津有味。
聽到如此多的王室傳聞的譯元被諸多名字繞得有點暈,不過她好奇的是別的方面:“耶爾叔叔,沒想到你知道得挺多嘛!這都是你專門去打聽來的?”譯元帶點壞笑調侃着。耶爾德利斯沒想到譯元會這樣問,笑着撓了撓頭:“我出來當驅魔師這麼久,走南闖北的,聽來的東西自然多了,這些都是和當地老百姓閑聊時聽來的,大街小巷傳得到處都是,我也就是順耳那麼一聽,難道誰還專門去打聽不成?”
“我就說嘛,什麼時候耶爾叔叔變得這麼八卦了,原來只是順便——”譯元故意拖了長音笑着說。就見到耶爾德利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臉上的神情突然變得嚴肅。儘管車裏只有他們兩人,耶爾還是壓低了聲音:“差點忘記一件事情:你千萬不能在這裏和任何人提到你是魔法師的事情,切記!蘭花王朝向來對魔法師非常的抵觸,之前甚至驅逐過魔法師。最嚴重的時候大臣甚至提議將所有的魔法師集中起來全部燒死。也是從老國王開始,廢除了這條法令,‘如此殘忍又不近人情的提議是不應該存在的,單不說這條提議對別人是多麼的嚴苛,提這條建議的人的心若沒有扭曲到相當的程度是不可能有如此可怕的想法的,其心可誅!’這是當時老國王發佈的詔令上的一句話,而那個大臣也被罷免。我是在有關蘭花王朝的史書上看到的這一段的,當時非常震撼,故而印象深刻。老國王一直痛心於本國國民無宗教信仰,對自然毫無敬畏之心,人心被物慾充斥,這也是他修建那座白色神廟的初衷。只可惜良苦用心並不被接受,反而成為把柄,失去了王位。那條提議被廢除了,魔法師也不會被抓起來燒死,但是蘭花的國民從上到下仍然憎惡魔法,喪失信仰,只崇拜金錢,視魔法師為江湖騙子,否認他們的存在,否認他們的能力。”
“可是我們是真實存在的啊!而且學會運用魔法去幫助人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譯元皺着眉頭,又憤怒又不解。
“人們無視一件事情的理由通常是他們想要這樣,除了金錢和權力,也再無其他理由了。可是人們嚮往又不願意承認,弄出許多枝節來掩蓋,讓人與人之間的相處越來越複雜。很多時候,身為驅魔師的職責是必須要將所有的邪惡的東西清除掉,但是當我遊歷的地方越多,我越覺得世間最邪惡的莫過於人心了,很多時候我都非常想回來黑山森林不再出來,至少在魔法世界裏還單純一些。”
耶爾德利斯看着窗外愣了一會兒,看到譯元還皺着臉,趕緊笑着說:“不要多想啦!剛才只是我一時感慨,說得偏激了點兒,其實這個世界還有很多面的,並不完全負面。你還小,很多事情你都沒有見過,慢慢來,你會有自己對這個社會正確地判斷的。我相信,有拉瑪那麼好的師父,你以後做事不會太出格的。對這個世界保有你珍貴的好奇心、包容心和愛心吧!只是目前在對形勢並不了解的情況,不要妄加議論,也不要衝動行事。有時候普通反而是一種很好的保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