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薩卡國的首都薩布爾今天熱鬧非常,人們全部擁到了街道上,觀看聖女出巡的儀式。這是該國除了豐收節之外的第二大全民慶祝的大場面,今年的與往年相比更加熱鬧。
每年的聖女出巡會提前三天就做準備,首先是清掃所有街道,整個城市會來一次徹底的清理。路旁隔一段距離就放置混合有珍貴香料的巨大蜡燭,那些蠟燭在從慶典開始之時點燃,直到三天的慶典結束,日夜燃燒不停,散出來的清煙夾雜着濃烈的香氣充滿了城市的每個角落。還要在城裏主要道路旁邊的每棵樹紮上五彩的綢緞,據說是經由大祭司用橄欖枝沾着供奉過火神的聖水祝福過的綢緞,會在慶典結束之後被老百姓拿回家掛起來,以期盼帶來好運。
慶典開始的第一天,會有各式各樣的花車出現,除了表演式花車之外,還有火神的各類形象的塑像被抬出來展示,很多村鎮會將當地據傳比較靈驗的火神塑像千里迢迢送過來參加花車表演,之後再小心翼翼地護送回去,這樣做完後會有更多的人來敬拜,相當於是給神像“渡金”。
當一隻表演着妙曼歌舞的隊伍出現時,人們知道這是聖女的花車馬上出現的跡象。花車通體用薩卡王國特有的白色奶油花裝飾,花香馥郁。大家引頸期盼已久的聖女身着白色鑲嵌金邊的長裙坐在花車裏邊,頭上戴着黃金葉子裝飾的花冠,臉上用的白色的面紗遮蓋,端端正正地坐着,除了偶爾向周圍的民眾招手示意之外,沒有其他肢體動作。周圍的老百姓一看到花車,會瘋狂地擁上前去,只為能摸到花車的一角,相當於無形之中得到了聖女的賜福。但是如果有人不慎扯下花朵,旁邊守護的衛兵立即會把人拉在一旁,當街施以鞭刑,殺雞儆猴,如此是為警示其他人不可以摘取花朵。看似不盡人情,但若非如此,花車還未行上幾步,所有的花朵必定被信仰堅定火熱的民眾薅之殆盡,或連同聖女都會上手,所以國王才會下令如此行事,以免場面大亂。
之後的幾天,會有大批的人進廟祈福。在薩卡城,最有名的神廟有兩處。一是由大祭司任主持的城中規模最大的神廟,前來敬拜的人流常年不斷,不消說裏面供奉的貴重祭品堆成了小山,連同廟外販賣相關貨物的商戶也賺得盆滿缽滿,足以見薩卡國民對信仰的虔誠之心,在慶典這幾天更加是熙熙攘攘熱鬧非常。另一處雖不如第一家熱鬧非凡,但是聲名在外,它位於薩卡的王宮城堡之內,僅供王室成員和貴族參拜,外人禁入,其知名之處就是所供奉的聖女。全國的神廟供奉的火神形象雖不盡相同,但總有一點相同:神壇上是泥塑彩畫的神像。王室到底不一樣,以活人替代泥雕端坐神壇之上,名曰敬拜時更加有代入感。
聖女習俗由來已久,其起源已不可考。薩卡國建國以來,歷史和傳說互相混淆,互為骨血,根本已經無法釐清,不過這樣的歷史閱讀起來比正史帶有更多神話色彩,許多人物的出現更是被賦予了天命所歸的宿命論調,這在起到鞏固王室統治的同時,令民眾有了許多茶餘飯後的談資,如此一來更加上下一心,其樂融融。
聖女通常是遴選七歲至十歲的女童擔任,直到其年屆二十五為止,再開始下一輪。之前的聖女是在王族和貴族出身的女孩之中選擇,被選中的家族會視此為無上的光榮。在某年還未到當屆聖女退下來的年齡,王室突然間頒令廢止了遴選貴族之女的規則,改為只以民間出身清白的女子為選擇對象。此事一出,舉國震動,國人如墜雲霧,但王室三緘其口,同時大張旗鼓在全國開展聖女遴選。人總是善忘的,人性總是趨向於新鮮事物的,隨着漫長的遴選結束,直到那年秋天被選出來的聖女坐在神壇上那一刻,已經過去了大半年,所有人早已遺忘了上屆聖女,至於她的下落,無人問津,成了薩卡國的一則無頭公案。
距離今年的聖女出巡慶典已過半月有餘。某天清晨,一隊人馬靜悄悄地離開了薩布爾,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守衛城門的士兵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目送出城,他們之前接到命令,嚴禁外傳有關這個隊伍的任何消息,只需施以上賓之禮,直到隊伍消失,士兵也不知曉他們的身份,只能確定並不是一般的行商之人。
走在城外的大道上,一個人騎在馬上,禁不住回首望向城樓,與站在城樓之上只身前來大祭司點頭示意,互相告別。那人目光堅定,面部線條分明,正是耶爾德利斯,在他身邊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身形瘦削的就是譯元。隊伍中僅有的一輛馬車被周圍喬裝的騎兵保護得嚴嚴實實,至於車中之人,自然就是要被送去蘭花王朝的聖女。事關兩國邦交,非同小可,低調行事正是耶爾德利斯提出的建議。
“為什麼要把聖女送去蘭花?她算是薩卡的國寶。”之前不允許被提問,現在遠離都城,譯元終於忍不住了,看到之前慶典上被民眾瘋狂崇拜的偶像此刻正孤零零地被當作禮物送出去,她不能理解。對於譯元的疑問耶爾德利斯非常明白,但是他不能隨便開口。其實聖女命運的改變僅僅是因為國王某晚上做的一個噩夢,而大祭司對那個噩夢的解讀就是需將聖女當作貢品送入蘭花王朝,如此一來可以消除邪靈入侵帶給薩卡國的一切不利。之所以如此低調地離開,是因為國王和大祭司害怕此舉會引起民眾過激的反應。至於是否真的有用,能否安撫那些逝去的人,沒有人會去問個究竟。
譯元送水過去時,發現車裏的女孩在哀哀地哭泣。本以為自己到了年齡就能夠回家,誰知道橫生枝節,此去山高路遠,恐怕是一生再與家人見不得面。譯元看到女孩如此,心裏非常同情,但這也正是當作被崇拜的偶像不可避免的命運吧!當她被選上的那一刻,就不再代表自己,只能被當作民眾所共同認定某個神聖概念的具象,在這個光環下,民眾把她放在高台上頂禮膜拜之時;她接受這一切之時,理所當然的,她不可能再表現出凡人的一面,沒有家人,沒有喜怒哀樂,她只能端正地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裏,越麻木越冷漠越符合大家的設想。
“當初是哪個沒有腦子的人想出來這一出的?”譯元抱着水囊走進帳篷時,嘟囔着自己的不滿,耶爾德利斯聽到她的話,放下手中的書卷,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我當你是小女孩不懂事,以後這個話不可以隨便說出口。”
“我又沒說別的,只是在想什麼樣奇葩的人才做出這樣奇葩的事情。”
“那你為什麼不想想為什麼被視為奇葩的事情會延續如此之久?若不是有權力作為後台,事情可能展現出另外一面:拿活人代替雕塑不僅成不了萬人崇拜的偶像,還可能成為千夫所指的大罪孽。正是有了權力的保護,再不合理的事情都有了存在的理由。想出這樣事情的人除了萬人之上的那一人,還會有誰?也就是說除了現任國王的祖父輩還能有誰?”停了半分鐘后,耶爾德利斯又肯定地重複:“這件事情的討論就此為止。目前對我們無法改變的但是妄加議論會招之殺身之禍的任何事、任何現象都不可以再提!”說著他拿着書捲走出了帳篷。
從未見過耶爾德利斯如此嚴厲的樣子,譯元愣了一下,仔細回味着剛才的話,這算是她接觸現實社會的第一課,但卻是最重要的一環:禍從口出,謹言慎行。
薩卡全境遍佈沼澤,隊伍在整個行進過程中都提心弔膽,直到看到大海的那一刻,大家都忍不住歡呼,因為渡過這片大海,就是目的地了。雖說上次僥倖逃生,沒有葬生大海之中,但這多少給譯元留下了陰影,耶爾德利斯知道她的想法,事先好好安慰了一番,還說有他在,不可能有邪靈附體的事情發生。儘管如此,在大船啟航之前,譯元還是里裡外外地又徹底檢查了一遍才出發。
航行之中,譯元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看書,她明白這個世界還有許多自己不明白的事情,若是不懂,最好先從書本當中尋找答案。師父送給她的黃金掛墜盒裏面她最愛那個有着無限存貯空間的藍色水晶球,在裏面有着浩瀚的書籍,不僅限於魔法,涵蓋了人類社會的方方面面,譯元甚至懷疑是不是這個星球上的書都能找得到,因為某天她甚至發現了一本教人如何燒菜的書!
當然她不是整天坐着看書,會去鄰居那裏串串門,譯元的鄰居就是那個聖女,她叫芝妮雅。整個隊伍里只有她們兩個女性,年齡又相仿,譯元先跑去主動去和她說話,一來二去,兩人變得熟悉起來。譯元永遠記得那個女孩第一次說出自己名字時滿臉嬌羞的樣子,人和名字一樣美麗。兩人天文地理無所不談,芝妮雅受過良好的教育,與其富裕的家庭背景密不可分,畢竟要成為聖女,雖然不再要求是皇親國戚,但優越的出身條件肯定加分不少。兩人談天說地,但會刻意迴避某些敏感的話題,只有一次除外。那天晚上兩人在甲板上吹風,深藍的天幕上綴滿了銀色的星星。“好想變成一顆星星,沒有任何煩惱。”芝妮雅仰面躺着,盯着天空。譯元爬在旁邊的木頭欄杆上正看着水裏游夜泳的魚群,聽到這話,她頭也沒回:“為什麼?”“因為星星們看上去很自在。”“照你這麼說,做條魚也很自由啊!”譯元笑着來到芝妮雅,以相同的姿式躺着觀察天空。
“是啊!做條魚也很不錯。”
“其實做人就不錯啊!可以做想做的事情。”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這樣子的。”
“至少你可以啊!吃穿不用愁,還有那麼多的人跪拜在你的腳下。”
“他們跪的只是自己心中臆想出來的神,我只是替代品,只是個泥巴做的塑像!”
聽到聲音帶有些許的哽咽,譯元坐起身子,發現芝妮雅已經開始流淚了。她趕緊拿手帕幫忙擦眼淚,芝妮雅也坐起來,低頭抽泣了一會兒情緒才恢復平靜。
“既然你不願意,為什麼當時不告訴父母呢?”
“我不敢。雖然我是獨生女兒,但是父母管教得很嚴,由不得我任性。從小他們就替我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我根本沒有發表意見的資格。”
“就你一個女兒,應該百般疼愛才對,怎麼會如此苛待你。而且當聖女這件事稍微多想一下就知道不是人乾的事情,為什麼要送你去!”譯元越說越激動,把耶爾叔叔的提醒拋之腦後。
“我根本沒有想來當這個活死人,只是父母當時非常積極,我的性格又無法說出拒絕的話語。當時我被選上的消息傳來時,好多女孩還嫉妒不已。現在想起來好多事情都沒有去做,好多人都沒來得及告別呢!”
那天晚上芝妮雅熱情異常,回憶起自己在家的好多事情,譯元也說起自己見過的許多奇聞異事,彼此間的距離更加接近,這也讓譯元愈發地想念瑪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