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小弟44

第44章 小弟44

信玄只不過喝了一口湯,不超過二十毫升。

正是那勺貌似不會造成任何影響的黑色湯汁,讓信玄陷入了漫長的沉睡。

當他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的十一點了。信玄看着手錶上的日期和時間,驚訝地發現他昏迷了整整17小時——雖然信玄一向睡眠時間很長,卻也從未昏睡這麼久。

要不是太陽透過敞開的窗戶照進房間、落在信玄臉上,他恐怕會一直睡到下午。

信玄緩慢地眨眨眼睛,看着木製的天花板,以及淺綠色的榻榻米。

經過長時間昏睡,他對這個世界的記憶已經淡漠了,對於地獄精神奕奕菌湯火鍋的影響,也只剩下“濃抹茶眠眠打破”和“沸騰的瀝青”。

漸漸清醒過來后,信玄在心裏大罵太宰治不幹人事。還好經過討價還價后自己只喝了一勺,如果像國木田獨步一樣喝完一整碗,他的年假就徹底荒廢了。

雖然大腦出於自我保護自動清除了關於味道的記憶,但信玄還能清晰地記得,昨天太宰治和國木田獨步各喝了滿滿一碗菌湯。

他不清楚是什麼物質導致了昏迷,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兩個的昏迷時間一定比自己更長。

信玄坐起身,在卧室內尋找始作俑者的身影。

他驚奇地發現,或許因為睡了17個小時,自己竟然一點都不困,而且變得身輕如燕,工作帶來的疲憊感一掃而空。

……儘管和理想狀態相差甚遠,但確實間接地實現了精神奕奕。

太宰治和國木田獨步正分別躺在房間中央和壁櫥里,出於對同事的關心,信玄起身走向二人,確認他們的鼻息。

還活着,太好了。

太宰治正仰躺在榻榻米上,根據他凌亂的髮型和皺巴巴的襯衫,信玄確信他昨晚一定又在房間裏四處翻滾。

信玄伸出兩根手指,掐住他的臉頰,輕輕一擰:“太宰君,快起來——你聽得見嗎?”

太宰治仍然呼呼大睡,只是在輕微地皺了皺眉毛,大概能感覺到有人在掐自己,卻無法脫離夢境。

信玄嘆了口氣,在心裏祈禱他們不要真的睡滿一周才能醒來,否則下周中島敦等人休年假,他和江戶川亂步可能要一天工作16小時。

另一邊,國木田獨步正以倒立的姿勢蜷縮在壁櫥的被褥上,因為長時間倒立,他的臉略微有些漲紅。

信玄摘下國木田獨步的眼鏡,將他從壁櫥中拖出來,讓他平躺在太宰治旁邊。

酒精爐的燃料已經燃燒殆盡了,信玄看着漆黑的鍋底,心想沒有爆炸真是萬幸。

他掀開鍋蓋,發現精神奕奕湯因為長時間的燉煮,水分已經蒸發大半、雞肉也徹底溶解了,變成一大鍋異常黏稠的湯汁,和瀝青一模一樣,還散發出糖燒焦的苦味。

信玄皺着眉、神色複雜地將這鍋黏糊糊的東西端到一旁,防止它潑在地上。

做完這一切,信玄站在太宰治和國木田獨步身旁,俯視着他們的臉,由衷地舒了口氣。

他愁悶地想,放假時還要看到同事的臉,這個年假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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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頓好太宰治和國木田獨步后,信玄開始在房間中尋找自己不知所蹤的手機。

昨天傍晚抵達宿舍時,信玄的手機電量只剩下20%了。他本想借太宰治家裏的充電器用一下,卻因為精神奕奕菌湯火鍋帶來的衝擊,將這件事拋諸腦後。

最終,信玄在牆角找到了手機。

手機正連在充電器上,電量已經重回百分百了。

就算差點因為太宰治的料理而看到黃泉比良坂,也一定要夢遊到電源旁邊、給手機充電,這就是21世紀的精神。

玄在牆邊坐下,順便開了一罐早已變成常溫的冰啤酒。

入職幾個月來,信玄只因為取文件來過太宰治宿舍一次,由於停留時間過短,他並沒有連接太宰治家裏的WiFi,因此不知道他的密碼。

信玄按照出生日期、名字首寫等順序依次嘗試,全都失敗了。

他只好更換目標,轉而連接名為“Atushi”的WiFi,並輸入密碼12345678。

連接成功。

……不愧是敦君,真好懂。

信玄默默地感慨。

信玄拉下消息提示框,發現兩小時前收到了虎杖悠仁的問好短訊。他打開攝像頭,拍下太宰治宿舍里的慘狀,發給虎杖悠仁。

[因為吃同事做的火鍋暈倒了。]

信玄又喝了一口常溫啤酒,他猶豫半晌,最終沒有給精神奕奕菌湯火鍋一個特寫。

還是不要讓悠仁看到這種精神污染的東西吧。

發完短訊后,信玄放下手機,陷入沉思。

雖然已經和虎杖悠仁變成了每天發短訊的網友,但他並未忘記,自己和虎杖悠仁互存電話的原因,是要幫他尋找那個失蹤多年的哥哥。

這並不是一件難事,但那個“失蹤的哥哥”正是他自己,而且,信玄不想辜負虎杖悠仁的信賴。

信玄非常苦惱。

自己找自己,是很有挑戰的。

他思慮許久,除了給自己製作一個克隆人以外,他想不到任何解決方式。

信玄放棄了思考,他欣慰地想,幸虧虎杖悠仁是個比較好糊弄的小孩,就先糊弄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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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玄將剛才拍攝的照片發給中島敦,簡單告訴他昨天發生的情況。

[敦君,太宰君和國木田前輩喝完湯后,暈倒了(圖片)]

[啊……毫不意外呢……-_-|||]

[太宰先生他做了什麼?是黑乎乎的燉牛肉嗎?]

[是黑乎乎的“精神奕奕菌湯火鍋”。]

[我拍照給你看?]

[不用了!我還沒吃飯!請不要發!]

信玄幾乎可以想像到電話對面中島敦煞白的臉色,考慮到他工作不易,信玄沒有強人所難。

[敦君,我讓他們躺在房間裏睡覺了。我會把鑰匙放在門框上,你下班回宿舍后,記得來確認他們的狀態。]

[好的!(eji)]

[……確認狀態什麼意思?他們還活着吧?!]

[現在沒有死,下午不一定。]

[應該沒問題吧……我上次吃完太宰先生的燉牛肉后暈倒了三個小時,不過沒有死掉,仔細想想其實味道還不錯,就是全部糊了。]

[……敦君一點都不挑食呢。]

發完這條消息后,信玄把空易拉罐丟進垃圾桶,腳步輕快地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一條縫透氣。

他從壁櫥里拖出被子蓋在二人身上,又取出枕頭,分別墊在他們腦袋底下。他見國木田獨步的嘴唇有點乾裂,又喂他喝了半杯涼水。

做完這一切,信玄認為自己對同事已經仁至義盡了,他過去照顧五條悟等人都沒那麼有耐心。

想到這裏,他默默奪走太宰治的枕頭丟到一旁,坦然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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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宿舍步行到武裝偵探社,需要至少十五分鐘。信玄抬頭看着萬里無雲的天空,決定去碼頭散步。

當然,散步之前還要吃點東西,他快餓死了。

信玄走進旁邊的7○1,買了一個肉桂卷和一罐酸奶。他拎着便利店的膠袋,不疾不徐地朝中區的方向走去。

信玄雖然很喜歡在上班時間摸魚,但為了不被其他人發現,他很少

像太宰治那樣明目張胆地翹班。

他的摸魚技巧是每天在辦公桌前坐滿8小時,其中一半時間都在完網頁遊戲,一旦同事路過就迅速切換到word文檔,偽裝成寫報告的樣子。

總之,信玄很少有機會在工作日的街頭閑逛。

作為知名旅遊城市,周末的橫濱總是人潮洶湧。今天路上的車流量比周末少多了,非常安靜,能聽見道路兩旁的樹枝中傳來一聲聲鳥鳴。

信玄沿着行人路從容不迫地前行,享受着安靜的假期時光。

信玄以前無聊的時候就會出門散步,住在擂缽街時,他經常沿着骸砦外廢棄的沿海公路走到中區運輸碼頭,這段路景色優美,是信玄非常青睞的散步路線。

自從中原中也年滿十三歲,信玄就有意識地退位讓權了。他把統帥“羊”的工作交給中原中也,並另外選出12個成員組成“評議會”輔佐他。

自那之後,信玄無所事事,呆在擂缽街里快悶出蘑菇了。為了找點樂子,他每天都去碼頭散步,觀賞瘋狂擴張的港口黑手黨在碼頭和其他組織槍戰。

而中原中也也習慣了一到傍晚就來碼頭找他,和他一起返回擂缽街。

可惜武裝偵探社離港口太遠了,返回現世的幾個月來,他一直沒機會獨自去運輸碼頭看看。

*

老運輸碼頭和十年前幾乎沒多大差別,運輸輪、汽艇依然往來如織。

唯一的區別大概是防波堤變得陳舊了,在多年的風化和海水的侵蝕下,防浪石也從原來的白色變成了灰褐色,長滿粗糙的海蠣。

信玄順着防波堤走下去,找到一塊沒有長海蠣的乾淨防浪石,悠閑地靠在被太陽曬得發燙的石頭上。

他望着湛藍的海面,摘下眼鏡和口罩,慢條斯理地撕掉肉桂卷的包裝袋。

不用處理堆積的文件、不用腰酸背疼痛地坐在辦公桌前、也沒有遇到五條悟或任何人的可能性,信玄十分輕鬆地躺下來,閉上眼睛。

信玄邊吃肉桂卷邊想,他的心態其實非常奇怪。

作為一條熱愛躺平的鹹魚,信玄非常享受不需要工作的休假時光。

然而,由於過去幾十年一直身為24小時社畜兼保姆,在照料小孩和拯救世界的雙重心理壓力下,他似乎留下了後遺症。

如果信玄長時間處於無所事事的狀態,他會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空虛,以及人生沒有希望的恐懼。

信玄咬了一口肉桂卷,想像着,如果自己當初沒有砸到國木田獨步的車上、被太宰治送回武裝偵探社,會發生什麼呢?

大概會過上離群索居的日子吧,畢竟他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就像以前獨自住在貧民窟的時候。

例如去東京附近的某個城市買間房子,然後在無所事事的空虛中度過餘生——就算死了也沒有人會注意。

信玄心想,雖然偶爾會因為太宰治親自下廚而暈倒17個小時,但果然還是現在的生活更有趣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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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桂卷有點干,信玄才吃掉半個,就渴了。

他拍掉領口和袖子上的肉桂粉,擰開酸奶瓶蓋。

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原來是一隻漂亮的三花貓。

它看起來非常乾淨,毛髮也整齊,應該是附近居民的家養貓。

三花貓走到信玄腿邊,親密地將爪子搭在他膝蓋上,喵喵地叫了兩聲。

“你想喝酸奶嗎?”

信玄說著,摸了摸三花貓的腦袋。

貓咪像聽懂了他的話,小聲叫了一下,安靜地坐下來。

信玄將酸奶瓶蓋倒扣在防浪石上,倒了小半瓶酸奶在蓋子裏,推給三花貓。

三花貓蹲在他腿邊舔酸奶的時候,信玄

聽見旁邊又傳來了紙袋摩擦的窸窣聲。

他回過頭,只見一個手中抱着紙袋的年輕男子正走下防波堤,出現在他身後十米外。

他劉海非常短,鬢角卻蓄着長發,發尾還漸變成灰白色。此人眉毛特別淡,有一張蒼白的臉,看起來病蔫蔫的。

信玄認為這名青年十分眼熟。

他盯着青年回憶了半晌,終於把眼前的青年和記憶對上了——這個人,就是目睹中原中也在港口黑手黨大樓把信玄舉起來的三人組之一,信玄清晰地記得他和自己四目相對時臉上震動的神情。

這個人叫什麼來着……?

哦,芥川龍之介。

信玄端詳着他,又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

此時,信玄正一手舉着肉桂卷一手握着酸奶,芥川龍之介則抱着超市的購物紙袋,紙袋裏還放着兩根大蔥,青翠的蔥葉在海風中晃動。

……芥川龍之介應該也在休假吧。

信玄怎麼都沒想到,自己會和黑手黨的武鬥派在如此和平的時刻、以如此生活化的方式相遇。

芥川龍之介依然穿着那件輕飄飄的黑色大衣,紐扣一絲不苟地從最底下扣到第一顆,信玄看不出他究竟是冷是熱。

信玄回憶着中原中也的打扮,心想中也似乎和他一樣,不論氣溫高低都穿着款式相同的黑色大衣。上次見到森鷗外時,他也是差不多的打扮,脖子上甚至圍着一條厚厚的紅圍巾。

……可能港口黑手黨的空調性能較好,和經費不足、沒錢開地暖的武裝偵探社不可同日而語。

芥川龍之介似乎感覺到了信玄的目光,扭過頭來,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信玄有點尷尬,他擦掉自己嘴角的肉桂粉,朝他點了點頭。

芥川龍之介視若無睹,依然脊背挺直地立在防波堤上,像一株巍然不動的松樹,時不時回頭瞥了一眼身後的沿海公路。

信玄注意到了他的動作,感覺有點奇怪。

這條公路只通往老碼頭,自從新碼頭建立后,開往這裏的運輸卡車就變少了。信玄在這裏躺了半天都沒聽見車輛經過,芥川龍之介究竟在等什麼呢?

芥川龍之介扭過蒼白的臉,用深黑的的、幾乎看不到眼神變化的雙眼盯着信玄,似乎在衡量是否該回答他。

無需對方回應,信玄已經聽見了汽車發動機轟鳴的聲音。

三花貓也聽到了異響,它警覺地豎起耳朵,吃完最後一口酸奶,靈巧地鑽進防浪石的縫隙,溜走了。

半公裡外,港口黑手黨的武裝部隊“黑蜥蜴”正在圍堵幾輛越野車。

信玄又看了眼一艘剛在碼頭靠岸的郵輪,心下瞭然。

雖然新港口也是黑手黨的底盤,但新港口人多眼雜,他們通常只在那邊進行已經洗白的交易活動,譬如早在先代時期就已得到政府批准的傢具經銷。

而走私煙酒之類的活動,則通常在這個老碼頭進行。

黑手黨知道遊客通常聚集在紅磚倉庫附近,運輸碼頭一向人煙稀少,因此他們格外無所顧忌。

黑蜥蜴的成員們紛紛掏出手|槍,槍口甚至沒裝消|音器,信玄只看見幾道火光閃過,震耳欲聾的槍響在碼頭回蕩,打斷了他安寧的假日。

信玄默默地喝了一口酸奶。

今天的橫濱並沒有非常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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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龍之介是在休假途中,被森鷗外一個電話召到老碼頭處理緊急事態的。

雖然表面看不出來,但芥川龍之介對這些導致自己中斷休假的人,稍微有些不耐煩。

他看見飛馳而來的幾輛越野車,黑色大衣的下擺忽然分裂成許多細長的條狀物體,像刀刃切開黃油一樣,輕鬆地刺入堅固的防浪石,支撐着芥川龍之介的身

體,將他推向公路。

信玄目瞪口呆地看着芥川龍之介的背影,尤其是他的黑色外套。

他入職時,武裝偵探社早已和港口黑手黨達成和平狀態,雙方互不干擾,像平行線一樣有條不紊地分管着橫濱的黃昏和黑夜。

因此,信玄只聽國木田獨步說過,芥川龍之介的異能名為「羅生門」、擁有很強的戰鬥力,卻並不知道「羅生門」是如何運作的、也從未見過黑手黨武鬥派作戰的身姿。

難道那些像刀一樣鋒利的布條,就是芥川龍之介的異能嗎?

還是說,港口黑手黨掌握了某種他不清楚的技術,給每個重要成員配備了一件反科學的風衣?

很有可能……畢竟北美的異能組織都製造出巨型飛行艇“白鯨”了。

信玄盯着芥川龍之介的大衣,陷入迷思。

黑大衣似乎察覺到了信玄的凝視,其中一根鋒利的布條忽然像柔韌的章魚足一樣,朝信玄撲過來。

它的末端冒出一張怪異的臉,彷彿是異世界的生物,有雙散發著紅光的眼睛和尖牙利齒,湊到信玄面前緊盯着他,幾秒后才退回去。

信玄更加篤定了。

這絕對是某種他不了解的科技。

芥川龍之介加入黑蜥蜴的亂斗后,黑手黨瞬間逆轉了局勢。只見幾道黑影將越野車砍成兩段,甚至削鐵如泥地斬斷了路邊的巨大岩石。

不過,芥川龍之介由於手裏抱着一個紙袋,大意間放走了一輛越野車。

那輛車突破重圍,沿着公路飛速朝前方駛去,引擎蓋底下都冒出黑煙了。

信玄心裏突然浮出一股極其不妙的預感。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他總覺得,今天會遇到中原中也。

出於謹慎,信玄撿起被扔在一旁的墨鏡和口罩,迅速地戴上了。他依然保持着一手握着肉桂卷一手舉着酸奶瓶的姿勢,靠在防浪石上,警惕地盯着天空,甚至沒有站起來。

謹慎,但有點懶。

信玄的第六感一向十分準確,從不出錯。

正如他的預料,隨着一道自西邊飛來的紅光,中原中也從天空中出現。

他也勉強想像到了,中原中也會降落在防波堤上。

直到一步,都沒有超出信玄的預料。

直到他感覺身下的防浪石開始顫抖,並像突然失去了重力似的,緩緩浮起來。

信玄:“???”

事情的走向顯然比他的第六感糟糕幾百倍。

中原中也在空中看到了一切,他用重力隨機舉起幾塊至少一噸重的防浪石,打算砸毀那輛逃逸的越野車。

其中,正好包括信玄躺着的這一塊。

這條幾公里長的防浪堤上,有數以萬計的防浪石,中原中也能精確地選中這一塊,怎麼不算一種孽緣呢。

信玄在心裏罵人。

防浪石上浮的速度越來越快,為了不掉下去,信玄只好鬆開吃了一半的肉桂卷和酸奶,像考拉一樣牢牢抱着防浪石,在呼嘯的風聲中朝中原中也大喊。

“中也先生,不要破壞公路!”

中原中也剛才急於攔住越野車,並未注意到有人正躺在防浪石上。

他聽到信玄的嗓音,不可思議地抬起頭。

誰知這時,肉桂卷上的淺褐色粉末在海風的吹動下,輕飄飄地朝中原中也飛去,十分精準地落在他臉上。

信玄捂着嘴巴,腦海中瞬間閃過上百件悲傷的事情,終於抑制住了自己的笑聲。

中原中也默默地擦掉臉上的肉桂粉,輕盈地踩着防波堤跳到信玄身邊,一把抓住他的衣服,讓他和自己一起浮在空中。

中原中也不輕不重地一腳踏在那塊防浪石上,至少兩米高的灰色

巨石朝那輛疾馳的越野車快速飛去,把前置發動機砸扁了。

信玄正漂浮在上百米的空中,他低頭看着公路,發現芥川龍之介變得像人偶一樣小。

中原中也拍了一下信玄的肩膀,警覺地看着他:“你怎麼在這裏?”

他已經拂去了大部分肉桂粉,但還有幾粒棕色的小顆粒,星星點點地落在他赭色的眉毛上。

信玄小聲說:“你眉毛上還有肉桂粉,中也先生。”

他不敢說話太大聲,不然會笑出來。

中原中也的臉瞬間紅了,他快速拍掉眉毛上的粉末。

“……還有嗎?”

信玄忍着笑:“沒了。”

中原中也扶正帽檐,欲蓋彌彰地咳嗽一聲:“別和其他人講。”

信玄點點頭,為了不讓中原中也懷疑自己是偵探社派來的跟蹤者,他又解釋:“我剛才在防波堤上睡覺,被你們吵醒了。”

拍掉肉桂粉后,中原中也又恢復了跋扈的模樣,在信玄額頭上彈了一下。

“別在這裏睡覺啊,這個碼頭是運輸走私貨的地方,軍火倉庫就在附近,經常發生槍戰。”

信玄和中原中也正在緩緩下降,離地面越來越近了。

“嗯,看得出來。”信玄看了一眼手持武器的十多名黑蜥蜴成員,點頭。他又指着那些被逼停的越野車,問:“他們是誰?”

中原中也計算着日期,說:“今天碼頭有一批藍寶石到貨,黑蜥蜴應該在堵截偷竊寶石的傢伙吧。”

說完,他們降落在了公路中央。

一名白色中長發、戴單邊眼鏡的老人走上前來,朝中原中也優雅地鞠躬,又不露聲色地看了信玄一眼。

信玄很久以前見過他,這個人名叫廣津柳浪,是黑手黨工作多年的老成員。

廣津柳浪不急不緩地說:“勞煩中原先生的幫助,我們成功抓住了困擾Boss多日的盜竊團伙。”

“沒事,老爺子。我聽見老碼頭有槍聲,就過來看看。”

“我聽說中原先生上周出國了?”

“嗯,在中東,今天剛回來。”由於幹部不能隨意告知其他人任務內容,中原中也含糊地應了一聲。

芥川龍之介正抱着購物袋走到越野車旁邊,指使幾名基層成員查看司機是否傷亡。

在黑手黨的成員中,信玄又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是立原道造。

上次信玄變成薩摩耶后,立原道造短暫地照顧了他半個小時,他是為數不多知道薩摩耶實為偵探社成員的人。

立原道造擠過來,驚訝地說:“中原先生,你是從骸砦的方向過來的嗎?我們看見有一道紅光從骸砦飛過來,就在猜測是不是你呢。”

立原道造雖然在和中原中也說話,目光卻不停地瞄向信玄,短短兩句話的時間,他至少好奇地瞄了他三次。

骸砦?

信玄知道那座廢棄的建築,它就位於擂缽街邊上,是一座早在十多年前就被棄置的塔樓。

中原中也去骸砦幹什麼?

而且,中原中也說他剛從中東回來,離橫濱最近的羽田機場和骸砦根本不在一個方向,不存在順路的可能性。

中原中也聽見立原道造的話,表情瞬間變得不對勁了。

他嘟嘟囔囔地說:“和你沒關係。”

中原中也的態度太微妙了,信玄了解他的性格,如果他語氣猶豫不決,那麼必然另有隱情。

信玄盯着幾公裡外、矗立在海天交界處的骸砦廢墟,以及位於骸砦腳下的擂缽街,頓時醍醐灌頂。

中原中也不是去了骸砦,而是去了擂缽街。

自從統領貧民窟的少年自衛組織“羊”被解散后,森鷗外一直有意識地壓制

着擂缽街的勢力,讓他們處於群龍無首中,沒有誕生任何能威脅到黑手黨的新組織。

信玄若有所思,難道今天是什麼重要的日子嗎?

冬天,十二月三號……

經過逐一排查,信玄想起來了。

今天是他當初和“羊”的小孩們,一起在橋下撿到中原中也的日子。

與其說撿到,不如說是一場精心準備的預謀。

多年前的12月2日,信玄預知中原中也第二天即將因為飢餓暈倒在橋下,還特意在路上買了一袋現烤的黃油吐司,把年幼的重力使騙入自己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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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無法面對立原道造好奇的眼神,將目光轉向正在想心事的信玄。

“你剛才在吃飯嗎?”

信玄回過神,看了一眼自己還沾着肉桂粉的手指。剛才被防浪石抬起來的時候,他手裏的肉桂卷落到海中,早就被海浪捲走了。

信玄其實並不在意那半個肉桂卷,他已經吃飽了。

然而,由於幹部向他搭話,周圍的黑手黨們都悄悄抬起頭,鴉雀無聲地盯着信玄,似乎在猜測他的身份,讓他產生了很大的壓力。

“嗯,是的。”信玄扶了扶墨鏡,鏡片在他臉上留下兩片茶褐色的陰影,“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先去吃飯了。”

信玄雙腳指向身後,表示急切地想要離開。

中原中也根本沒注意到部下們好奇的視線,他朝廣津柳浪揮揮手作為道別,自然地走到信玄身旁。

“我請客。”

他見信玄身體僵硬地站在原地,困惑地問:“怎麼了,你不是想吃飯嗎?”

信玄絞盡腦汁地思索借口,試圖拒絕中原中也:“你不用向你們Boss報告任務情況嗎?”

“並不是非常緊急的任務,我已經通過電話告知Boss了。”

“我覺得口頭報告還是當面說比較好。”

信玄感覺立原道造和廣津柳浪、以及他們身後的黑蜥蜴成員們,都朝自己投來了敬佩的眼神。

中原中也眯起那雙鈷藍的眼睛,他又有點生氣又覺得好笑,在信玄肩上拍了一下。

“喂,小子,來黑手黨應聘吧,工資比偵探社高多了。”

即使知道對方在開玩笑,信玄也要堅定地拒絕黑心企業:“不,謝謝。”

*

中原中也向廣津柳浪借了一輛黑手黨的公務車,順着沿海公路,開往市區。

信玄面色冰冷地坐在副駕駛。

他發現拒絕中原中也和拒絕五條悟一樣,是件非常困難的事。

二者略有些不同,五條悟難以拒絕是因為他太煩人了,而中原中也之所以難以拒絕,是因為他總能引起信玄微妙的罪惡感。

今天是他和中原中也初次相見的日子,按照中原中也的年齡計算,是他們相遇的第十四周年。

因為罪惡感,信玄最終沒有掙扎,任由中原中也把他拉走了。

信玄看着窗外蔚藍的橫濱港,他特意打開車窗,希望猛烈而寒冷的海風刮掉中原中也的帽子。

然而,中原中也的帽子就像他的大衣一樣,絲毫沒有脫落的跡象。

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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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暴露身份,直到他們走進西餐廳,信玄依然倔強地沒有摘下墨鏡和口罩。

信玄的發色本來就很顯眼,他在橫濱生活的第一周,就讓偵探社附近的咖啡廳店員、水果店老闆、便利店兼職生等人記住了他的名字。

加上墨鏡和口罩,他看起來更引人注目了。

中原中也回頭看了信玄一眼,對迎上來的侍應生說:“帶我們去沒有陽光的位置,遠離窗戶的。”

“好的,中原先

生。”

信玄緊跟在中原中也身後,有些驚訝地輕聲問他:“他認識你?”

中原中也側過身,對信玄耳語道:“我在‘外面’的身份是珠寶商人。因為是會員制餐廳,所以沿用了假身份,在這裏說話比較安全。”

“為什麼要用本名?”

“是化名,你當我是傻子啊。”

信玄追問:“姓氏是中原,那名字呢?”

“……中原小五郎。”

信玄深吸一口氣,壓抑着從牙齒中冒出來的笑聲:“太有年代感了吧,這不是禿子大叔才會取的名字嗎?”

中原中也抬起那雙鈷藍的眼睛,瞪了信玄一眼:“是Boss取的,我只能接受了。”

信玄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竟然無意間嘲笑橫濱里世界的統治者是禿子大叔,扣1森鷗外原諒我。

中原中也將大衣搭在扶手上,對信玄說:“把口罩摘了吧,這裏沒太陽了。”

信玄坐下來,搖了搖頭:“還是算了。”

中原中也沒有強迫他,拿起放在桌面上的菜單,勾選了今天的主廚推薦菜式,然後將菜單遞給信玄。

如果想吃飯,就必須張開嘴,如果張開嘴,就不得不摘掉口罩。

信玄只點了一杯草莓薑汁汽水。

侍應生輕聲問:“二位想喝什麼呢?香檳和紅酒都——”

中原中也,請戒酒!

信玄還沒忘記上次在酒館碰到中原中也的慘狀,他急切地越過餐桌,按住中原中也接過菜單的手,還差點撞翻一隻高腳杯。

他嘴唇顫抖地說:“我求你別喝酒。”

中原中也對自己的酒量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只是看看,我不想喝,下午還要工作呢。”

信玄這才放心地收回雙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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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點的菜很快就端上來了,信玄面前只有一杯裝在玻璃杯里的粉橙色汽水,他還特意向侍應生要了一根吸管。

信玄將吸管穿過口罩和面部的縫隙,慢慢地啜飲冰涼的氣泡水,冰塊撞擊杯壁,發出清脆的響聲。

中原中也面色複雜:“你真的不摘掉口罩嗎?”

信玄知道自己的行為非常惹人懷疑,解釋道:“我過敏。”

信玄也認真地考慮了是否要把口罩剪開一條縫喝飲料,但他認為這樣太像那隻藍色恐龍的表情包了,有點傻。

這個借口對太宰治來說有點幼稚,但應付中原中也剛剛好。

中原中也相信了信玄的滿口謊言,他看着他面前粉色的薑汁汽水,切下一塊牛排塞進嘴裏:“你是吸血鬼嗎?”

信玄瞄了他一眼:“嗯?”

“不能曬太陽,不吃飯,只喝水。”

信玄色厲內荏地否認了:“我吃飯啊。”

中原中也指了指他面前的玻璃杯,又說:“你上次恢復人形之後,也說不用吃早飯了。”

“我當時不餓。”

二人之間的餐桌並不寬,信玄架着二郎腿,足尖甚至可以碰到中原中也隨意搭在扶手上的大衣。

信玄看了中原中也的大衣一眼,下擺已經落到地毯上了,他認為中原中也對這件高科技大衣有些不太愛惜。

信玄想起了芥川龍之介大衣下擺變成的黑色野獸,有些擔心中原中也的衣服忽然長出嘴,咬自己一口。

他認為調查這件奇怪的衣服也是偵探社的職責,小心翼翼地開口了:“中原先生。”

“怎麼了?”

“你和芥川先生的大衣,是同一款嗎?”

“同一款?”中原中也重複道,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不管怎麼看都不一樣吧,他那件是立領。”

“我的意思是,”信玄比劃着,試圖描繪那隻雙眼冒出紅光的野獸腦袋,“衣服的下擺,可以變成這樣子。”

中原中也困惑地盯着信玄的手,他終於理解了他的意思,啞然失笑。

“你是說「羅生門」吧?”

中原中也難得遇到一個可以嘲笑信玄的地方,立即抓住機會:“太宰那混蛋沒告訴過你們芥川的異能力嗎?”

……啊,原來是異能,不是高科技外套。

信玄感覺到了一絲微妙的丟臉,還好戴着口罩和墨鏡,中原中也看不見他發燙的臉頰。

為了緩解尷尬,他默默地轉開視線,發現桌子旁邊有幾張粉色和綠色的正方形便簽紙。

和虎杖悠仁一起生活時,信玄學會了用紙折立體的川崎玫瑰。

剛讀幼兒園的虎杖悠仁正是喜歡摺紙遊戲的年紀,川崎玫瑰的摺疊方法很複雜,為了教會虎杖悠仁,信玄花費了不少精力和時間。

正好中原中也還沒吃完飯,信玄拿出兩張紙,他回憶着川崎玫瑰的折法,慢慢地在紙上折出壓痕。

.

二人離開餐廳時,信玄炫耀地將那朵紙玫瑰遞給中原中也:“我折的。”

川崎玫瑰的成品非常漂亮,由於便簽紙上有金粉,它的花瓣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中原中也似乎很感興趣,瞄了幾眼。

中原中也是不會說“我喜歡”的,多看幾眼已經是他的極限了。信玄見狀,將紙花遞給他。

“送你了,想知道怎麼折就自己去搜教程。”

信玄以前用同樣的方法哄四歲的虎杖悠仁去上學,沒想到這個方法面對二十二歲的中原中也同樣適用。

中原中也看起來有些高興,他接過那朵川崎玫瑰,故作無所謂地握在手中,咳嗽了一聲。

“你回偵探社嗎?”

“嗯,我要回去睡覺。”

“哈……真清閑。”

二人說話時,信玄看到了街對面的立原道造和廣津柳浪,他們正匆匆走過街道,兩個的目光都落在中原中也身上。

光天化日之下,黑手黨成員是不可能稱呼中原中也為幹部的,他們只是輕微地一頷首,不引人注目地向中原中也行禮了。

中原中也突然面紅耳赤,迅速將紙花塞進口袋。

“要斷了——花枝很容易斷掉,不要把它放進衣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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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遁五次后我身陷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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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小弟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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