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閻王上門)
想起司徒晟用典故敲打了她,楚琳琅趕緊表態,自己並非弄權婦人,可不敢垂丈夫的簾,聽夫君的政。
司徒晟聽到這,不禁眉頭微蹙:“你覺得我的話是這個意思?”
他自嘲一笑,解釋道:“這二位女子思敏才學,絲毫不遜於同世男兒,雖是女子身,卻定國安邦,並非那些酸腐之人貶斥那般不堪……”
楚琳琅眨了眨眼,試探道:“那……司徒大人講這些是在講古,還是在……誇讚奴家?”
司徒晟想了想,淡淡道:“在下有事相求,自然是說些好聽的,可惜在下戴高帽的本事跟夫人您比還是差了些……”
楚琳琅長出一口氣,趕緊笑吟吟道:“我從小讀書少,自然聽不懂先生的高深經義,你有什麼需得奴家幫襯的,直接開口便好。”
這種地方舊吏的名冊有什麼要緊的?何須戴高帽恭維她?她過後一定派人送到。
司徒晟謝過了楚夫人,便準備轉身離開。可是走了幾步,他又停了下來,轉頭斟酌了一下,問:“……周大人待你可好?”
楚琳琅跟這位說話得拎着八百個心眼子,聽他突然神來一問,她一愣,嘴裏卻立刻回道:“他是我夫君,自然待我很好。”
司徒晟瞥着楚琳琅,嘴角似乎帶了些諷意:“看夫人盡心幫襯着郎君,盼他一路高升,就不知可曾聽過‘悔教夫婿覓封侯’這一句?”
楚琳琅還真聽過,她記得以前老家隔壁的那個女瘋子成天總喊這句,後來才知原來是句古詩。
司徒晟沉默了片刻,接著說:“需知世間事都有得有失。夫人要懂得適可而止,免得得不償失……”
說完之後,他也不再多言,便轉身瀟洒而去。
這位講話一向雲裏霧裏,楚琳琅一向摸不準調門子的。
她聽得一腦袋霧水,便不自覺往前走了幾步,立在山寺高處,看着司徒晟沿着來時的路,大步流星地下山而去。
看着他所走的路徑,楚琳琅頓覺恍然:難道……他剛才是在對面山上看到了自己,這才沿着山間小路,這麼一路跟過來的?
若是這樣,那些長舌婦的話,他一定也聽到了。
一定是聽到周隨安被悍婦管得死死的,連綿延子嗣的妾都不敢納,司徒晟才這麼說的?
那話里話外難道在暗示周隨安以後做了高官,就會捨棄貧賤髮妻?不對,官人得罪了他,他應該拿那些閑言碎語當笑話聽。
畢竟堂堂一州通判,卻被個后宅夫人拿捏,連納妾延續子嗣都不得,該是何等窩囊廢?
她懂了司徒晟方才的言外之意。那一句“悔叫夫君覓封侯”,應該是司徒晟嘲諷她若這麼善妒,還不如在這窮鄉守着前途無望的窩囊夫君安穩過一生?
這般豈不是耽誤了周隨安的前程?……悔叫夫君覓封侯,的確有些道理。如果她跟周隨安在鄉里一直過着窮苦的日子,每日操心着冷暖嚼用,就算她不生養,也不會有現在納妾的風波。
可周隨安除了是夫君,更是她的救命恩人。情可淡,義永在!
她又豈能憑着自己的小心思,毀了夫君的大好前程?
楚琳琅不是那位書吏夫人,就算手裏捧着豬油飯,也不會狠心喂下……
那日回去的路上,楚琳琅有些心不在焉,就連知府夫人幾次問話都差點接續不上。
等回到家時,冬雪偷偷跟她報,說老夫人今日趁着她不在家,尋了幾個人牙子回來。
若是以往,楚琳琅必定會將這苗頭掐死,絕不留什麼後患。這些往來招式,是婆媳二人熟絡的套路了。可冬雪發現,這次她講完之後,大娘子無動於衷,彷彿沒聽懂意思。
冬雪急了,想要再說,可楚琳琅卻若無其事道:“以後母親做什麼,不必說給我聽。她是家中長輩,沒有我插嘴的份兒。”
冬雪鬧得沒意思,只能走出來,低聲問夏荷:“大娘子這是怎麼了?”
夏荷搖了搖頭,只是去廚房吩咐熬些果羹,在屋外放涼了給大娘子送去。
她倒是隱約明白大娘子的心境,應該也是累了。
這再好的衣裳,穿得久了,難免有洞。難道因為破了點,就要扔了重買?那是富貴人家的做法。貧苦出身,哪個不是縫縫補補又十年?
夏荷覺得這姻緣之於她們家大娘子,大約就是如此道理吧?
這是大娘子這輩子得到的最好的錦裳,以後也再難尋,豈能因為稍微破了,就隨手丟棄?
大官人現在做了官,周家的家道也變了,這夫妻相處之道大約也要變一變了。
當聽到了岳丈大人楚淮勝登門時,周隨安如被火燒了屁股,一下子蹦了起來,略帶惶恐衝著楚琳琅低聲嚷道:“他……他怎麼來了?”
看那光景,好像連州衙門是他開的鹽檔一般。
周隨安氣質溫潤,眼中卻依然帶了些少年稚氣。可他的這話,滿是成熟男兒的擔當。
楚人鳳是什麼性子,他老子能不知道?若真得了肥缺,就是耗子掉入米缸,不得撐爆了肚皮!
再說六皇子,在連州停留了半個多月,可除了斬殺了幾個行刺皇子的無賴以外,便再無其他動靜。
楚淮勝有些氣急道:“誰讓你給你哥哥謀那麼要命的差,清閑些的就好啊!”
過不多久,陛下詔令下達。可聽意思,似乎對六殿下頗有申斥之意,命他不日返京城,而餘下的事情交給幾個官員善後。
可他轉念一想,與其叫人,不如親自上門去堵,更可以將話說得敞開些,免得那死丫頭推諉不辦。
周隨安聽得心裏微動,連忙抬眼看向司徒晟,可是他卻只掛着雲淡風輕的笑,說這些是六皇子褒獎他的話。
在為六皇子踐行的酒宴上,周隨安又與司徒晟多飲了幾杯。
一時間,夫妻二人盪起了數日來少有的溫情,周隨安順勢親吻着楚琳琅的臉頰,可還沒等鴛鴦纏頸,就聽屋外有老婆子喊:“大官人,夫人請您過去呢!”
楚琳琅並不去看婆婆緊鎖的眉頭,只一邊給父親倒酒一邊問:“父親聽說了吧!六皇子這次在臨縣殺了許多貪官污吏的事情吧?這空缺還真是空出了不少呢!”
楚琳琅含笑聽着,好脾氣道:“是是,我家官人的確比京城裏許多人要強,我就等着鳳冠霞披成為誥命夫人了!”
楚琳琅嘆了口氣,她早該想到楚淮勝為人為商,都是佔盡便宜。如今他來了連州,豈能連女婿的面兒都不見就走?
趙夫人看見這賣鹽的親家也是腦袋嗡嗡作響,忙不迭叫兒子媳婦過來,擋一擋客廳的煞。
夏荷嘆了一口氣,端着果羹,在白雪鋪蓋的小路上慢慢地走,但願大官人記得娘子的好,莫要讓她的心也漸涼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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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岳丈,本沒有親自登親家門的道理,可楚淮勝憑着在那夫妻二人面前一向的跋扈,還是扯着孫氏,不合禮數地親自登門了!
來日方長,他周隨安總有一日要入京為仕,光耀周家門楣!
周隨安覺得楚琳琅小看了他。他自認為才學並不比那個少師司徒晟差,只不過少了些機緣,沒有他那麼幸運留在京城罷了!
這讓連州相關的新老官員緩緩長出了一口氣。他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早點將這尊佛送走便是。
楚琳琅慢慢靠入了官人的懷中,語帶惆悵道:“有你這一句話,以後我就算受委屈……也值了。”
原來六殿下走後,楚淮勝依然等不到周隨安,氣得暴跳如雷,指着孫氏的腦袋罵了一頓后,便又差人叫楚琳琅來見他。
親家登門,就算再不願,也要擺席款待。
若是往常,這樣的肥差真讓人眼紅。可楚淮勝知道女兒所言不假,他在驛站這些日子聽到的,都是六皇子又砍了哪個官吏的腦袋。
楚琳琅連忙從周隨安的懷裏掙脫,而周隨安則沒好氣道:“母親有何事?若不急,待會過去。”
周隨安沒想到楚琳琅竟然這般給她父親遞送梯子,不由得藉著衣袖遮擋,拚命給楚琳琅遞眼色。
周隨安為人清高,心裏一直不屑官場的那些做派,不過這個司徒晟雖然有些僭越職權,為人倒是謙和,見識也淵博,卻很對他的路子。
他竟然忘了,六皇子雖然走了,可岳父是比六殿下還要命的閻王。
周隨安拉着楚琳琅的手,很是鄭重道:“娘子你跟着我吃了許多苦,我總有一日會叫娘子榮光無限,讓那些看不起你的人都不敢抬眼看你!”
說到自己膝下無子,母親張羅給他納妾時,司徒晟看了他一眼,淡淡提醒道:“周大人還年輕,何必如此心急。我觀你在仕途上還要高升一步,后宅家眷太多,反而拖累……”
別的都還好,當聽到女兒說若兒子當差可能害得他被罰沒家產,楚淮勝立刻有些坐不住了。
有了這樣的話鋒,周隨安回府時也是紅光滿面,興奮地跟楚琳琅講司徒少師暗示他能高升一步。
二人推杯換盞間,倒是閑聊了些家常。
當菜肴鋪滿了桌,楚淮勝肆無忌憚地說了自己的目的,讓女婿看看如何安排他大舅哥的前程。
楚琳琅聽了,卻覺得這些場面話就是空中樓閣,周隨安若太上心,難免會失落。
可楚琳琅恍如沒有看見,繼續和顏悅色道:“隨安聽我提起,倒是費心想了幾個差事,可空缺下來的,是沾着錢銀的差。這上一任抵不住誘惑,掉了腦袋的。他跟上司提起自家舅哥,上司卻讓他慎重,說這些差,上面都盯得緊。六皇子的人還沒撤,連州地界若是再犯貪墨,恐怕不是掉腦袋的罪,要連坐全家,一起充公流放的……他回來跟我說,我一時也犯難。父親,您知道我哥哥性子,看見錢銀都走不動路。我就怕他把持不住,手腳不幹凈,牽連着您。咱們楚家的家產……若是查沒起來,也好大一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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