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對牛彈琴)
還沒容楚琳琅想出第二個話頭,司徒晟先開口了:“午時宴飲,周大人一掃往日木訥,與六殿下侃侃而談,說了不少有見地的話,可見殿下上次的話入了周大人的心,短短几日便有了長進。”
楚琳琅聽了心中一喜:官人爭氣,總算是在六皇子面前扳了些顏面。
她故作誠惶誠恐道:“那日官人在殿下面前應答不暢,回家很是懊喪,覺得自己愧對朝廷之信任,便勤奮政務,免得自己再失職……您是殿下面前的紅人,官人若是有不周之處,還請司徒大人多多海涵。在殿下面前美言啊!”
司徒晟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長的淡笑:“周大人發憤圖強了幾日後,竟勝過他在連州任職的數月,如此人才,六殿下自然憐惜愛重……在下初來此地,許多人事都不太熟悉。連州官吏又畏着殿下的身份,總是畏首畏尾。若是在下能像周大人一般靈慧,開一開靈竅,做起事來會更方便些。”
楚琳琅琢磨着他話里的意思,謹慎笑道:“這個自然,大人若是有難處,找我家官人就是。他一定知無不言。”
司徒晟聽了這話,嘴角的諷意似乎濃了些。
接下來,他當先生的癮似乎犯了,居然拿楚琳琅當了啟蒙的學童,開始與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講古,聊了些什麼漢竇太后,秦宣太后一類的典故。
楚琳琅不太喜歡讀古問典,又摸不准他的話門子,自然接不上話茬,只得體而不失冷落地微笑,在司徒晟講話的間隙,殷勤地將茶點往司徒晟的面前推。
司徒晟對着一頭花牛彈了半天的琴,也是彈累了,終於曲高和寡收場,只淡淡道:“既然周大人酒酣不起,那麼在下便先告辭了。”
楚琳琅正等這話,心裏長出一口氣,不禁語帶歡快地客套:“大人怎麼走得這麼快,不留下來吃頓便飯?”
這就是習以為常的客氣話,懂事的都不該當真,沒想到司徒大人抬頭看着楚琳琅慢慢道:“夫人若這麼說……”
楚琳琅聽他似乎有想留下來吃飯的意思,笑意凝固,只緊盯他的唇,看看京城來的人有多不要臉。
司徒晟似乎很喜歡看連州本地的變臉戲碼,待楚夫人臉色漸黑,才慢悠悠開口接着道:“夫人若這麼說,盛情難卻,本該留下品嘗一下本地家常風味,可惜方才宴飲太飽足,便不再叨擾了。”
楚琳琅再次暗鬆了一口氣,不敢再客氣,領着丫鬟親自將司徒大人送到了府門前。
不過路過院子的時候,一陣風吹來,卷帶些別樣的氣味。
司徒晟忍不住皺眉望去——原來是一旁掛繩上晾曬的臘魚。
這是給楚琳琅上貨的掌柜剛從她的家鄉江口帶來的。
楚琳琅看司徒晟突然定住不動,直直看那些臘魚,便讓丫鬟摘下一些,送給司徒大人嘗嘗鮮。
哪知丫鬟拎過來時,司徒大人連碰都不碰,只是些微后拖了兩步,劍眉幾不可查地蹙了蹙,才道:“不必客氣,告辭!”
說完,他便長袖翩然,彷彿被狗追攆,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一旁走來的小姑子周秀玲方才遠遠看到了司徒晟的臉,此時她望着男子高大的背影問:“嫂子,這是誰啊?長得可真好看!”
楚琳琅接過丫鬟手裏的臘魚道:“在京城皇宮裏教書的先生,能不好看嗎!”
周秀玲聽了呵呵一笑:“怎麼?教書還得挑樣貌?”
楚琳琅笑着說:“要是鍾馗樣貌,宮裏貴人的眼睛可受不住!”
周秀玲覺得有理,不禁自豪道:“若是這般,我哥哥也能入宮做個皇家的先生,他的樣貌可入得貴人眼?”
周秀玲並非空口吹噓,她兄長俊秀斯文,乃是溫潤似玉的氣度,走到哪裏不是吸引女子目光?
楚琳琅知道小姑子一向對兄長周隨安引以為傲,不禁打趣:“這麼說,你兄長娶妻還娶早了,不然他說不定能娶位公主給你當嫂子!”
二人說笑了一番,楚琳琅讓夏荷將拿下的魚送到廚房燉了吃。
聞着手指上殘留的臘魚腥味,她不由得想起司徒晟似乎不耐這味道的厭惡表情。
臘魚雖然味美,憎惡這美味的人也大有人在。不知為何,司徒晟方才的樣子似曾眼熟,可那人是誰?楚琳琅一時又想不大起來了。
她正準備轉身回院子,就聽一旁門房裏傳來說話聲。
原來是周隨安的貼身小廝滿福正在房門口與看門的老叟一起烤火。
看那司徒晟走了,他便閑聊着嘀咕道:“中午時就這位司徒大人勸酒最凶,將我們大人灌得大醉,偏又追到家中,難道是酒喝得不夠盡興?”
連州的積弊舊案沉雜,原本臨縣複雜得多,本以為此地也會像臨縣一般,人頭滿地。
不過楚琳琅倒是提醒周隨安,對那位司徒大人要知無不言,略盡綿薄之力。畢竟人家是六皇子身邊的紅人,得罪不起。
不過既然願意敲打還是好的,說明六殿下對夫君的印象不賴,起碼還需得少師出面挽救。
楚琳琅無奈搖頭:“甭說人家是堂堂少師,就算是六殿下身邊的宦官,你也得恭謹着些。人情世故啊!不比書本里的學問差!”
當伴着雪松泡在山間熱氣騰騰的溫泉池子裏時,劉凌忍不住問司徒晟:“先生,我們查這麼多舊案作甚?”
她乾脆問周隨安那個什麼漢竇太后,秦宣太后都是什麼樣的人物。
這些案子都過去多久了?為何六殿下要搗弄些陳芝麻爛谷?
他現在滿心仕途躊躇,還捎帶着老丈人來到連州的憂患,也短少了與妻子閑聊的逸致。
再想想司徒晟這次突然而至的登門拜訪,終於明白了其中的用意——他哪裏是拜訪醉意酩酊的官人,明明就是來敲打自己的!
不過問着問着,諸位大人琢磨出不對了。這六皇子明顯在翻搗舊賬,在查許多快要被人遺忘的陳年舊案,就連十年,二十年前的一些舊案也被翻出來了。
其實就連六皇子本人都不太清楚他自己為何要查這些。
不過司徒晟既然親自拜訪,他準備第二日早些到衙門問問,看看是不是六殿下有差遣。
周隨安入夜酒醒時,看到自家娘子在桌子邊掌燈夜讀的情狀,便問她在幹什麼?
如此想來,楚琳琅越想越順,覺得十分有道理。
滿福一直站在周隨安的身後,自然記得清楚,便一五一十地複述了一遍。
而且連州換了幾任官員,誰還記得這些老黃曆啊?
周隨安蹙眉:“問這些弄權婦人作甚?”
六皇子覺得有道理,這一路來他其實殺得心膽越來越小。
楚琳琅聽了一會總算明白了,原來這些除了都是寡婦外,還都是女子干政弄權的惡例!
她的確是不該教夫君如何為官,大不了以後避嫌些就是了。
想到這楚琳琅又頭頂冒汗,回到屋子裏也有些坐卧不寧,乾脆去翻周隨安書架上的書。
可是六殿下似乎被那些行刺的潑皮們嚇住了。來到了連州之後,便緩了下刀的速度。這幾日只是將各個衙門的人叫去問話,逐一筆錄。
周隨安不明所以,又問怎麼回事。楚琳琅知道周隨安的性子,也不想嚇他,只推說自己飲茶聽講書,好奇查證一下。
司徒晟端坐在一旁的茶案前,正用滾燙的茶水澆着茶山。聽六皇子問起,他緩緩開口:“連州自古便是運送輜重的要地,也是貪墨最厲害之處。此處官員不比別處,許多與兵司聯繫甚密。萬歲雖然倚重殿下您,卻不能不慎重,免得牽涉太深,回京無法交待。所以查新案,不如查舊案,順帶也梳理一下連州往年的官員交替,做到心中有數。”
查查這種無關痛癢的陳年老案子,還真是油滑太平之道。
周隨安懶得跟婦人爭辯。楚氏懂什麼叫君子氣節?她出身鹽商之家,只慣會給各類官員小吏溜須拍馬。
楚琳琅知道周隨安酒品不佳,可沒想到他在京城人士的面前也如此不注意。
楚琳琅聽了幾句,立刻明白了。夫君太是大意,幾杯酒水下肚后便泄了天機,在司徒晟跟前暴露了他知曉的這些庶務乃是自家娘子的功勞。
連州這裏水最深,又都是叔父泰王的人,叔父權傾朝野,連父皇都禮讓三分,若真是起了衝突,只怕父皇也未必肯保他。
楚琳琅雖然識得些字,可是看久了眼睛發酸,許多句子也是晦澀難懂。她翻了半天,也沒查到,正是頭大的時候。
難道司徒猜出她那假賬由頭,敲打她收斂,千萬別垂簾聽政,干涉夫君政務,不然小心成寡婦?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楚琳琅聽了這話,心裏微微一頓,揮手叫來滿福,細問了酒宴上周隨安與這司徒晟的談話。
可周隨安卻不屑冷哼:“他不過是個宮中少師,又無正經的官差,我雖然敬重他學識不俗,卻也不必拿他當上司待。六皇子也是,怎可放着正經官吏不用,卻拿前年紀輕輕的老師作軍師?這不是任人唯親,亂了禮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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