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爸爸是一名卡車司機,在縣城裏的供銷車隊開車,大概十多天才能回家一次,卻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以至於蘇沙很久才弄明白爸爸也像媽媽和姐姐一樣和自己是一家人,也才不會以對待入侵者的眼光來看爸爸。媽媽是個農民,當時是農業合作社的末期,媽媽每天都必須出工,大姐、二姐都要上學。

蘇沙只好被放在門前的小巷子裏,對於一個三歲的孩子而言,這是他每天不得不面對的噩夢,起初蘇沙會大聲的哭喊,直到哭累之後睡著了,睡醒了再哭,他也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一直的哭,大概這是他最善長的溝通方式,除了在疼通、飢餓、害怕的時候哭,蘇沙也經常會用哭啼來表達自己的失落、掃興、後悔等等情緒,只可惜除了媽媽能明白之外,其他人很少能聽出其中的弦外之音。媽媽不在的時候,沒有了媽媽這個“知音”,哭啼唯一的作用可能是消磨時光,打發寂寞吧!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着,終於有一天媽媽散工之後,沒有像往常一樣聽到蘇沙的哭聲,在沒有看到蘇沙之前,這樣的反常自然會讓她感到揪心,雖然孩子的哭聲最容易讓一個母親心煩意亂,但憑着慈愛之心因為忘我而導致的偏執的關注、她也因此能明睿的推斷出孩子是安全的,沒有更壞的事情發生。當媽媽急匆匆的來到小巷口發現蘇沙正專註的在牆角用手刨挖小土坑時,欣慰之情瞬間重鍍了被無奈、歉疚、憂慮包裹着的心鏡,她用極度讚許的語氣表揚了蘇沙和他的卓越工程,媽媽的超常肯定讓蘇沙內心充斥着成就感。從此他便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神聖事業,每天早晨和母親告別時,蘇沙不再哭啼,專註的挖土同樣也能像母親一樣幫他驅趕對孤寂的恐懼。除了專註之外他還體會出了“變化與創新”——起初用手挖,後來用樹枝或者瓦片挖,再後來還會用挖出來的土去嘗試堆砌各種形狀,當然所謂的形狀大部分是憑藉著想像來裝扮的。這種樸素而自然的對一個孩子內心世界的塑造就像很多自然界所提供的原材料一樣雖然缺少了最終提煉成形的工序,但也已經開始築起他能成為什麼和不能成為什麼的分水嶺。慢慢的、當媽媽出現的時候蘇沙不再着急忙荒的迎上去,而是沉浸在自己的遊戲世界裏。只可惜雖然一個孩子無邪的心靈可以裝得下世間的所有,卻總是難以追趕父母對他成長的期許。當蘇沙得意於自己能把坑挖的更深,土堆的更高,收集的瓦片,樹枝更多時,媽媽卻開始抱怨他把門口的小巷弄的太髒了,要求他每天結束時必須把所有的傢伙什整齊的歸攏到固定的地方,蘇沙對此有些迷惑、先前讚許的身後為何會跟隨着抱怨的影子?他對整理這件事可沒有遊戲本身那麼上心,誰不知道能給人帶來樂趣的行為才會像走下坡路一樣的容易,無趣的行為才需要被包裹上一層欺騙的糖衣引誘人們靠毅力去攀爬。媽媽能給的糖衣只有微笑和讚許,也許是有點吃膩了這樣的糖衣,又或者是因為學會了獨立的遊戲調鬆了蘇沙的心弦,使得媽媽的舉止不再能輕鬆的彈奏出她想聽的聲音。以至於整理樹枝、瓦片的進程就顯得曲折,反覆多了。有時候蘇沙會忘記,有時候會潦草,有時候會自我放縱、假裝忘記。在母親或呵斥或讚許或鼓勵的彈奏中蘇沙雖然時不時的會跑調但也勉為其難的哼和着。

即便如此,在媽媽的眼裏他已經由隨性而為的不懂事的孩子開始學着矯情為人了,雖然做的不盡如人意但已經算是比別人家的孩子懂事多了,

畢竟期許的鞋子常會大過成長的腳,這是熱切的父母門經常要面對的現實,母親逢人便藉此“炫耀”,親朋好友們也會毫不吝惜的奉上一番誇讚,讓蘇沙感覺到了自己的這一作為給自己無比依戀的母親所帶來的榮耀,也就漸漸的習慣了這一項無趣的行為。事實上好多年以後他才能真正領會“整齊、乾淨”本身所具有的意義,而在這個認識之前的有關行為只不過是因為媽媽喜歡自己這樣,那些所謂的價值和意義就像菜園裏生長的白菜、豆角只有經過母親的烹調才能被自己享用和消化。而很多媽媽不喜歡的行為即便當他明白其本身並不那麼邪惡的時候,蘇沙也很少主動去干,就像很多人對待香菜和胡蘿蔔的態度一樣——端上飯桌的時候也會吃上幾口但自己從來想不起去買。

村子裏各家的庭院之間相隔遠近不等,蘇沙家就爬在東山的坡腳上,比西面的人家要高出一梯,北面是別人家的院牆,大門開在很遠的另一側。南面是一處陡峭的土崖,蘇沙就被阻隔在了這一梯之上。地理對人們日常的影響往往顯得不那麼明顯卻超乎尋常的長遠和微妙。

過了大概一年之久,西面鄰居家的一位比蘇沙大兩歲的小姐姐首先衝破了這個地形上的阻隔,她每天都會爬上西面的大坡來找蘇沙,兩人的遊戲內容也因為有了彼此和各自所掌握的技能的容入而產生了新變化。在蘇沙原來挖坑的基礎上,又增加了畫畫,做飯,互相探望等社會性質的內容,也就是“過家家”。起初她們兩人常常會因為遊戲到底以誰的想法來進行而產生矛盾,到了無法調和的時候便各玩各的,蘇沙的挖坑和堆土本來不大需要別人的摻和。而小姐姐的玩法一旦缺少了配角便會索然無味,於是她不得不主動向妥協,同意家裏的房子不再自己來畫,而是由蘇沙挖坑來代替,這樣一來蘇沙也便沒有了反對的理由,一旦蘇沙被拉回到兩人的遊戲當中,完成了房子的建造,遊戲的其他部分蘇沙會因為知識的短缺根本無法與小姐姐爭論,比如做飯時需要加鹽,自己沒有的東西可以去別人家借,男人要娶女人做媳婦等等這些大人世界才有的行為蘇沙是一無所知的,只能任由她來導演。在小姐姐強烈的表現慾望之下,她兩組建的更像是個單親家庭,等到小姐姐被娶進門之後蘇沙就完全沒了戲份,他更像是個看戲的!

小姐姐的父母都生活在農村,她還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和一個弟弟,全家人經常會在一起聊天說笑,這讓她的心裏和行為上總會不經意的留下觀眾的位置,而蘇沙的兩個姐姐每天放學之後大多數的時間都會待在自己的屋子裏干她們自己的事,性別和年齡的差距使她們和蘇沙之間很難對彼此的活動發生興趣,媽媽即便是在收工之後也會有很多家務需要忙碌,壓根兒就沒空去搭理蘇沙。蘇沙也就習慣了從自己的活動中找尋遊戲本身的樂趣,他沒有機會去體會被別人關注的樂趣,也沒緣由知道這些知識!小姐姐憑着自己的知識和務實的心裏沒過多久便將蘇沙塑造成了自己的追隨者,同時也就學會了討論,服從,配合和傾聽,雖然小姐姐在壓制着蘇沙的建議的同時也極力的試圖去改進遊戲的內容,但隨着遊戲次數的增多這種改進變的越來越困難。沒有新內容的增加,也就沒有了進一步的變化,最後他們“過家家”的遊戲就只是重複着“娶媳婦”這一部小姐姐所鍾愛的劇情,蘇沙很快就厭倦了這種還沒開始就能猜到結尾的劇本,大概是因為每個小女孩的心裏都會為白馬王子留下足夠的空間,而每個男孩的心裏總滿滿的承裝着耕耘與追逐,自以為是的大人們常會因為她們眼前羸弱的身體而輕看了這些存在,殊不知幼小的心靈才裝的下深遠,垂暮的老者心中只有墓碑。

那個時期的農村是沒有幼兒園來託管學齡前孩子的,年齡小於七歲的孩子的照看使每個母親都傷透了腦筋。有的母親會把孩子像栓小狗一樣拴在房子裏,有的則會用一種直徑兩米左右,高一米左右用竹子編製的被稱做“雞罩”的東西把孩子罩在裏邊,還有的人家會在院子裏挖一個雞罩大小的坑,然後把孩子“囚禁”到坑裏,但這些方式帶來的安全隱患總是讓母親們難以心安,蘇沙與小姐姐互助的遊戲方式令很多家長都很羨慕。

不久之後,附近的一家人也把自己家的一名男孩兒送來和她兩搭伴,這名叫武達的男孩比蘇沙大一歲,武達有兩個哥哥,都在上學,家裏沒人照看,之前整天被鎖在自家的院子裏,哥哥們放學后,會帶着他在外面瘋玩,他對過家家之類的遊戲一竅不通,又加上他是後來者,遊戲當中是沒有話語權的,蘇沙雖然還得聽從小姐姐的安排但由於多了一個比自己“地位”還低的人顯得自己重要了許多,就像一個單位只有來了新員工之後以前的新員工瞬間擁有了資歷似得。美中不足的是武達讓小姐姐有了替代的人選,她不必再向蘇沙做過多的妥協,但前提是她得忍受武達笨拙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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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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