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從那天以後,蘇沙再送飯時,第一選擇是去有大黃狗擋道的那條路,當大黃狗不在或者被關在家裏時,他就小心翼翼的通過。如果大黃狗守在門口,他就又退回到小賣鋪所在的那條街道,等待顧客上門的時機乘機溜過去,如果二者均不能如願,他就只好聽天由命了,這樣雖然麻煩一點,但至少能在大多數的時候逃過眼前的劫難,蘇沙覺得這一切是再自然不過的了。
有一次,當蘇沙正準備溜過小賣鋪的時候,發現小賣鋪的門口放着一個小籃子,裏邊鋪了些麥草,還能看見麥草上幾個沒有被完全覆蓋住的雞蛋,店主正和一個人蹲在籃子旁邊談論着什麼,蘇沙見了心中一喜,卻沒有停留,悄悄的離開了。媽媽以前帶蘇沙到離家很遠的鎮子上趕過集,見過媽媽把家裏攢的雞蛋拿到鎮子上換成錢,在村子裏卻從沒見過哪裏可以拿雞蛋換錢。那天蘇沙把飯送到以後,沒和小舅他們玩兒,就提着空瓦罐出門了,他希望小賣鋪還沒有關門,可當他快走到小賣鋪的時候,遠遠的看見小賣鋪周圍有很多閑聊的人,便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腳步,猶豫不前。他想知道一個雞蛋可以換多少錢,卻又對可能要面對的大人們的戲謔充滿擔心,他剛狠下心向前走出幾米,擔心襲來時又會退回去,就這樣一直糾結到街上的人群漸漸散去,直到小賣鋪也關了門,蘇沙有些沮喪的回了家。
第二天早晨,蘇沙早早就去了拜兒家附近的荒院,現在只有他和拜兒是這裏的常客,武達每天都有任務,時不時的還要跟着媽媽去田間放牛,已經很少和他倆一起玩了。今天武達同樣沒有出現,拜兒不一會兒就到了,蘇沙一見到拜爾就急切的向他打聽:“雞蛋一個能賣多少錢?火柴一盒多少錢?”之前拜兒向他和武達顯擺這些知識的時候,蘇沙不以為然,反正自己渾身上下也找不出一分錢,知道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此刻看着蘇沙熱切的目光拜爾的熱情再次被點燃,開始煞有介事的介紹起雞蛋最近一段時間以來的價格變動:“以前是七分,上上次集市上八分,小的一個還是七分,昨天不管大小都是七分······”,蘇沙一邊聽一邊點頭,拜爾一邊講一邊用手指頭比活,等拜爾一口氣講完了從父親哪裏聽來的一堆亂七八糟的數字之後,蘇沙低頭沉思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出了他的終極問題:“八大還是火柴大?”當時的蘇沙對十以內的數字的大小還不能完全掌握,他最關心的問題只不過是一個雞蛋能不能換回來一盒火柴,這一點拜兒拍着胸脯向蘇沙打了保票:“一個雞蛋比兩盒火柴還要大!”於是蘇沙放心的和拜兒一起用樹枝在慌院裏重新挖了一座小灶,之後又做好了兩個移動小灶。
蘇沙家裏養着幾隻雞,每天都會收穫兩、三個雞蛋,媽媽每天下地前會給蘇沙一個煮好的雞蛋讓他餓了的時候吃,蘇沙打定主意明天的雞蛋他要省下來換火柴,自從武達的衣服被燒破后,家裏的火柴媽媽總是收起來不再往灶台邊上放了。
第二天早晨,蘇沙從媽媽手裏接過雞蛋后,小心翼翼的放進了上衣兜里。媽媽前腳剛走,蘇沙就急不可耐的向小賣鋪的方向跑去,一路上他檢查了好多次衣兜里的雞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給弄破了。當他能夠看見不遠處的小賣鋪時,蘇沙的心裏又升起一絲擔心,但他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止步不前,也許是因為困難更願意臣服於有追求的腳步,又或者是追求為腳步注入了更多跋涉的勇氣。
天氣尚早,
小賣鋪周圍並沒有閑人,店主也是剛打開門不久,正忙着打掃店門口前一天人們嗑下的瓜子皮。當蘇沙靠近的時候,他便停下來注視着蘇沙,準備再一次拿蘇沙來尋開心。對他而言,這是不需要支付成本的獲利!而對蘇沙而言卻是沒有收穫的支出。蘇沙見了更加慌張,早早的拿出兜里的雞蛋舉在手裏,嘴裏不經意的發出了招喚家裏兩隻大狗時的聲音,他對這個動作太熟悉了,每天都會舉着手裏的饃饃來逗着家裏的狗玩,店主顯然也熟知這個動作的全部含義,氣的一邊跺腳一邊罵道:“兔崽子,當誰是狗呢?”蘇沙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舉止已經冒犯到了這位讓他頭疼不已的大人,只是被他要衝過來的樣子嚇的扭頭就跑,沒跑多遠就聽到店主在身後喊:“別跑了,過來。”蘇沙這才停下來轉過頭看,猶豫着不敢上前,店主一邊往店裏走一邊補充到:“收雞蛋,過來。”於是蘇沙慢慢悠悠的走了過去。
有生意做的時候店主也就顧不得蘇沙褲襠里的那點事,嚴肅的說了一句:“一個七分錢。”蘇沙長舒一口氣,把雞蛋遞到了店主手裏,站在窗口等着拿錢。店主接過雞蛋剛要往籃子裏放,卻感覺出了異常,拿着雞蛋在耳邊晃了晃,然後氣呼呼的問蘇沙:“這是不是熟的?”蘇沙點了點頭,他並不清楚這裏只收生雞蛋,店主走出來把雞蛋還給蘇沙,朝着蘇沙的屁股蛋上不輕不重的拍了兩下,嘴裏嘟囔了幾句,蘇沙有點犯蒙,但有一點是清楚的,就是自己手裏的雞蛋換不來錢。於是攥着雞蛋匆忙逃走了。等看不見小賣鋪的時候,他才放慢了腳步,回想剛才發生的事,大體也猜出了人家只收生雞蛋,只是他還想不明白,熟雞蛋吃起來這麼方便,為什麼就不行?這會兒他是又羞又恨,後悔自己沒向拜兒打聽清楚。於是他直接去了慌院找拜兒,但沒好意思給拜兒講事情的經過,只是從拜兒那裏再次印證了只收生雞蛋的推測,好在拜兒不覺得他的問題有多愚蠢,不但肯定了他的推測,還一本正經的告訴他收雞蛋是為了再賣錢,不是為了吃。以及熟雞蛋比生雞蛋容易壞這些他以前從不關心的知識。那天送晚飯的時候,見到大黃狗爬在路邊,蘇沙也沒有退回去,一直等到有大人路過時,蘇沙躲在那人的旁邊混了過去。
媽媽每天都會把收集來的雞蛋放進一個小竹籃子,然後把籃子弔掛到廚房房頂上垂下的一個鐵鉤上,這是為了防止老鼠的禍害。只有當家裏有人洗澡的時候才會把竹籃子取下來再掛上一個小鐵桶,鐵桶里裝上燒熱的溫水,鐵桶底下有個小眼兒,用木塞塞好,洗澡的時候將木塞拔出來,小鐵桶里的水就會從頭頂流下來供人們洗澡。這是每個回族家庭必備的設施,對大人們而言少則三天,多則五天,都必須洗上一次澡,稱之為“大凈”。對做禮拜的人而言,除了大凈,每次做禮拜之前還要用一種被稱之為湯瓶的小壺來洗“小凈”,禮拜在每天的不同時段,總共五次。當然期間只要能憋住不排泄的話,小凈就不必重複洗了,大凈失效與否的另外一個指標就是性生活,只要有過性生活,那麼大凈就得重新來洗。而這一切的年齡要求是,男孩子十二歲,女孩子九歲之後。
蘇沙距離這一年齡還很遠,所以洗澡的次數也並不多,主要是因為沒有保暖設施,容易感冒。還有就是水都是從南河裏挑來的,很不容易。也就很難藉著洗澡的機會來拿雞蛋。籃子距離地面有兩米左右,每天早晨媽媽都會把籃子拿下來,從裏邊取出一個雞蛋給蘇沙煮熟,等他餓的時候來充饑。蘇沙打算等媽媽第二天把籃子拿下來的時候順手偷出來一個雞蛋。
第二天早上他早早就起床了,守在廚房裏幫媽媽燒火,眼睛不時的瞄一下籃子。好不容易等到了媽媽拿雞蛋的時刻,他期盼着媽媽能把籃子拿下來放到案板上,然後再出去一趟,這樣他才有機會下手。這種一廂情願的設想對媽媽而言是多麼的幼稚和低效,事實上媽媽只是把籃子取下來之後,從裏邊拿出一個雞蛋,立刻就掛了上去。
蘇沙免不了為自己不切實際的希望承受失望的打擊,但希望的支撐原本就是渺茫和稀有,這一點在之前送飯的經歷中他已經深有體會,所以他並未就此而甘心。媽媽走後,蘇沙沒像往常一樣去荒院裏找拜兒玩,而是繞了一圈后又從門下邊的空隙里爬回到了家裏,這對他而言毫不費力。媽媽之前從來不給蘇沙留家門兒的鑰匙,以前是因為他太小不會開鎖,也怕他把鑰匙弄丟,但自從蘇沙開闢出了自己的回家通道之後,再留鑰匙也就顯得多餘了。
農村家庭通常都會裝一種活動的門檻,平時門檻是插在大門下面的,手推車進出的時候就需要把門檻拿開,蘇沙會把門檻從外邊拿掉,然後爬到地上貼着地面從門下邊爬進爬出,後來媽媽嫌這種方法會弄髒衣服,便把鑰匙壓到門口的一塊磚頭下邊,但蘇沙還是會爬進爬出,不是因為習慣,而是這個方法能讓蘇沙有一種“有本事”的自豪感,這種感覺是從爸爸那裏獲得的,當初爸爸聽說他可以從門下邊狹小的縫隙里進出家門時,對他的這一技能顯得十分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