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陰影
一行人來到下水道的深處。
“啪。”
鐵手騎士的腳重重踩在地上，濺起一灘污泥。
牧採薇停下腳步，伸手攔住李清和羅檀奇。
遠處的黑暗中有一絲微光亮起。
隨之而起的還有哆里哆嗦的祈禱聲。
“無上的魂主啊，您是萬物的始源、靈魂的主宰，整個世界都是您的盛宴，冥河是您的血脈，星辰是您的眼瞳。魂主啊，我是您謙卑的僕人，我向您獻上犧牲，不識時務的頑固者找到我的蹤跡，想要屠戮您的信徒，我祈求您的庇佑，還請您不要袖手旁觀。”
火焰愈燒愈亮，將熾烈的光打在下水道的石壁上，映襯出一個跪倒在柴堆中的陰影。
祈禱聲愈發瘋狂混亂起來。
“魂主，回應我，魂主。難道我已經被您拋棄了嗎？不，我是虔誠的，回應我，回應我。不要沉默——您早已經收走了我的貢品，您就在這！您就在這，您為什麼不回應我？我死了，還有誰能宣揚福音？求求您，回應我...求求您，回應我，回應您忠誠的僕人，莫要讓官府的狗奪去我的姓名。”
葛茲拔出劍，悄聲無息地向祈禱者的方向挺進。
接着祈禱者似乎是想起什麼一般，欣喜地狂叫。
“魂主，偉大的魂主。我想起來了，那條官府的走狗、那個紅頭髮的婊子。她的靈魂聞起來很美味，美味的我都發抖了，所以我才被發現的。您幫幫我吧，幫幫我，那隻烏鴉，不，那肯定不是烏鴉，是黑鳳凰，那就是我給您的報酬！”
李清閉上雙眼，額頭的小玉人睜眼向祈禱者的方向眺望。
他在下水道的石壁之間看到了一條巨大蜈蚣盤踞的虛影。
蜈蚣有五百體節、十頭、二千足。
每一節上都長着一種動物的嘴巴，每一張嘴都在永不停歇地咀嚼着一個又一個靈魂。
嘴巴咀嚼靈魂的樣子很怪異，它不是上下咬合，而是像磨坊一樣慢慢盤動，一點點地將靈魂咀嚼成碎片，再吸收進身體裏。
蜈蚣的每一個頭上都長着一張人臉，鑲嵌着兩隻人手。
此時，十張人臉二十隻眼睛正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祈禱者。
其中一張人臉還流露出好奇的神色，正拖過身體，探出手去試圖與祈禱者接觸。
李清重新睜開眼，以迅捷的語速對牧採薇說道：
“學姐，有一條蜈蚣神正在回應那傢伙的祈禱，他馬上就要成功了，我們必須打斷它。”
羅檀奇側身來到鐵手騎士身邊，一本晶瑩的小書在他手中浮現，幾道星光飛入騎士的雙足。
騎士彷彿插上了翅膀，向下水道深處筆直地衝去。
牧採薇拿起手中半透明的詩篇，輕輕吟唱道：
“昔我往矣，
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
雨雪霏霏。”
來自想像的雪穿過地面的阻隔，從天空降臨至每一個人的頭頂。
大雪如冰霜般寒冷，令每一個人都不自禁打了一個寒蟬。
雪花掉落在李清的肌膚上，融化后順着血管滲透入他的靈魂。蜷縮着的小玉人被凍得抖個不停，令李清差點倒在地上。
他突然想起自己來上大學前，母親含着淚與他揮手告別的情形。那時的母親頂着斑斑白髮站在風中，一邊說著“安心去吧”，一邊抓着他的手不讓他遠離。當時的他只想着在大學期間做出點成就，待還鄉時可以身穿衣錦；卻從未思考過自己還有多少時光可以陪伴在父母身邊。
一股酸澀突然湧上他的鼻頭。
等他從回憶中恢復時，卻發現自己不是狀況最糟的。
羅檀奇愣愣地站在原地，腦海中的水晶似乎飛往了另一片大陸。
鐵手騎士在原地迷茫地站着，過了一會才繼續筆直向前衝去。
蜈蚣的虛影隨着雨雪的捶打而變得愈發暗淡，兩千條蟲腿在虛空中茫然地擺動，竭力地向現世劃去，卻彷彿逆潮流而行的小舟，被大浪推打的離現實愈來愈遠。
蜈蚣的十張面孔變幻出各種各樣的神情，有歡笑、有懷念、有厭惡、有怨恨，彷彿被它吞噬的種種靈魂皆在此時短暫地奪舍了它的大腦。
而最不堪地則是那位遠處的祈禱者。
“十五從軍行，八十始得歸！”他嘶吼地叫了起來。
“哈！哈~哈——！”他又開始癲狂地大笑。
“我得到了什麼？得到了什麼？楊柳依依時離別，雨雪霏霏時還能回家？這個世界上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萊昂諾夫同志知曉真理！我聽着這句話，入了大蜈蚣的教，可我得到了什麼？我曾是陽山下的教書人，現在卻像個蛆蟲一樣苟活在排水溝里！”
巨大蜈蚣的虛影驟然黯淡下來，十顆腦袋上的十張臉先是顯得有些震怒，隨後又變得有些瞭然。
在李清的注視下，巨大蜈蚣的一顆腦袋轉過來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思考為什麼這個年輕人在盯着“看不見摸不着”的自己。
隨即蜈蚣便閃爍着消失了。
異域的神靈離去了，祈禱者驟然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些什麼。
接着他站起身子向下水道轉角處走來，繼續癲狂的獨白。
他的陰影在火光的照耀下顯得愈發龐大。
“好在讓我遇上了，《採薇》！真是一首好詩！謝謝你陌生人！死在‘詩園’訪客手裏，我也不算是丟臉！”
“必竟我也曾到訪過‘詩園’，我們東夏精英自當堂堂正正決鬥，何須求助於異邦的神靈！”
竊魂師的消瘦身影從轉角處走出，迎面撞上了飛奔而來的騎士。
他的眼中燃燒着比騎士更加癲狂的火焰，身後的影子張牙舞爪着演變出野獸的形狀。
一本黃色的嶄新書籍出現在竊魂師的右手中，一部詩篇則藏在他左手的袍子裏。
葛茲以左手握住鐵劍，在充斥着下水道的雨雪中飛身而出，向火光中的竊魂師刺去。
竊魂師淡定地轉過身體，黃色書籍翻過一頁。
火光忽然搖擺了一刻，影子收斂起自己的爪牙轉變成十字架。
金色水晶壁壘從地面之下生長而出，在兩人之間築起屏障。
單手劍劃過壁壘，在金色水晶上劃下一道霜白的痕迹。兩者交戈間發出陣陣刺耳的鳴響，彷彿幼鷹經受折磨時的尖嘯。
騎士揮劍再擊，依然被金色水晶阻攔。
在金色水晶壁壘與黑色地面污泥交界之處，一縷灰霧無聲彌散而出，越過鐵手騎士龐大的身軀，在他身後凝聚成一條纖細的小蛇。
“嘶嘶”
小蛇吐着蛇信子一口咬上了騎士的脖頸。
一道星芒自騎士身邊閃爍而出，化為一面淡藍色的護盾護住騎士的後方。
蛇牙嵌入流水般的護盾之中，淡藍色光點波動着包裹住蛇牙，將它釘在原地。
灰色小蛇掙扎地想要將毒牙從中拔出，卻被光點緊緊包裹，動彈不得。
騎士的鐵手向背後輕輕一抓，便抓住了小蛇在半空中不停扭動的身體。
他再輕輕一握，小蛇便化為煙霧徹底消散。
“曰歸曰歸，
歲亦莫止。”
牧採薇跑到下水道的另一側，吟唱起哀愁的詩篇。
阻擋騎士的金色水晶壁壘、竊魂師手中的魂書、竊魂師的雙眼乃至雙手都突然轉向了牧採薇的方向。
鐵手騎士抓住時機，將利劍送入了竊魂師的胸膛，鮮血伴着黑霧從竊魂師的胸腔內涌動而出。
竊魂師的雙眼瞬間失去焦距，彷彿已經失去生命。
火光擺動，黃色魂書艱難地翻過又一頁。
一條鹿角小蛇狼狽地從竊魂師的大腦里爬了出來，鑽進牆壁上的陰影里。
搭成十字架的陰影又變幻着形成了竊魂師的模樣。
葛茲騎士將利劍拔出，失去靈魂的軀殼無力地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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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書資料之《採薇》：《採薇》本為詩經的一篇，魂書能力有第一，“雨雪霏霏”（激起領域內每一個人孤苦的情感，使他們回憶一段與之相關的往事）；第二，“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進行精神集中判定，若目標對象的精神不夠集中，則目標對象與持書者綁定，直到雙方都厭倦這場戰鬥。在綁定時間內，目標對象的所有魂術與注意力都會下意識地向持書者轉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