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特長讓人物充滿光彩，但缺陷才能真正塑造人物。”
尺八老師如是說道。
“我看了各位同學各自塑造的專屬偵探，很不錯，既有光彩，有比較立體，我都很喜歡。
然後上節課結束的時候，我給大家佈置了一個作業：你的偵探的缺陷是什麼？
或者說，他或者她面臨的困境是什麼？
有沒有人想到的？
王昊辰，你先說。”
“數學不好。”
他一開口，總能引發大家的笑聲。
“數學不好？”徐佳琪笑道，“這跟偵探有沒什麼關係？”
王昊辰想反駁，但又不知道說什麼。
“還是有點關係的，”尺八替他回答緩解了他的尷尬。
“數學代表着理性思維，你們想，我們做數學題，是不是經常要用到推理法、排除法、計算法、邏輯力？
而這些恰好是偵探所應該具備的。
很多優秀的偵探本身是數學愛好者。”
“是嗎？”徐佳琪依然想挑刺。
“可我怎麼記得，他上節課把王英雄設計得擅長推理，邏輯能力強。
對了，還是什麼魔方大賽的冠軍。難道魔方不需要運用數學嗎？”
“嗯，這麼一說，倒是有點自相矛盾了。
昊辰，你能解釋嗎？
為什麼要讓他的缺陷是數學不好？”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數學不好。”
“你自己的數學也不好吧。”徐佳琪繼續嘲諷。
“閉嘴吧，死肥豬。”
“你罵誰呢？找打是吧！”
眼看着兩人就要吵起來了，尺八連忙出來制止。
“好啦，停止相互攻擊。記住，在任何時候都不要歧視和嘲笑別人，知道嗎？”
王昊辰和徐佳琪兩人相互看了一眼，低下頭去。
“好啦，咱們繼續。
顯然，王昊辰同學遇到了創作的瓶頸，咱們一起來幫幫他，看看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你一定要讓王英雄數學不好嗎？”
“一定。”
“行，那就這樣設計吧。一個邏輯推理力很好，擅長玩魔方，數學成績卻不好的偵探……有人想到什麼了嗎？周慧穎？”
“也許他只有在破案的時候邏輯推理力才好，平時是個學渣。”周慧穎說道。
“哇哦，這個設計很棒啊。
我想想，他其實是很具有邏輯力的人，但卻很不喜歡數學，是因為……
是因為他不喜歡現在教他的數學老師！”
王昊辰抬起頭來，看着尺八。
“哈哈，這個人物越來越有意思了。
王英雄，一個討厭上數學課所以成績不好、但其實很有數學天賦的偵探。
好，這個不錯，你覺得呢，王昊辰？”
王昊辰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就這樣，你繼續琢磨你的人物啊，記住，要根據這個缺陷去設計接下來的故事情節和人物命運。
那下一個是徐佳琪的設計，你的小捲髮美少女偵探有缺陷嗎？”
“她沒什麼缺陷。”
“沒有人沒有缺陷。其實我知道你的想法，你在迴避一樣東西。”
徐佳琪不說話了。
“你是不是比較在意自己的身材？沒關係，我們既然在一個教室里，就是同伴關係，就應該坦誠相待，相互信任，好嗎？”
徐佳琪這才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所以你才設計了一個與自己完全不相符的人。
這當然是可以的，通過創造人物來滿足自己無法達到的部分。
但我要說的是，你這樣寫的話，想要抓准人物的特點和心理是有一定難度的，因為你本質上並不是這樣一個人。
對嗎？你為什麼不試着寫一寫自己，以自己為原型寫一個偵探？”
“不要！”
“我知道你不願意麵對它。可有沒有想過，這可能就是你筆下人物的困境。”
徐佳琪瞪大眼睛看着尺八。後者摸着下巴作思考狀。
“她也許表面上看起來如你寫的那樣完美，那麼漂亮，沒有缺陷。
但實際上，那只是她每天出門前，給自己套上了一層外殼——你的偵探會變臉，這是她的特長。
她背地裏其實是一個胖胖的、被同學歧視的普通女孩……”
“他們還叫我肥豬！”
“肥豬，哦，好吧，那是他們的不禮貌。你敢還擊嗎？”
徐佳琪搖搖頭。
“不對，老師，她敢！”王昊辰說道，“我剛才叫她肥豬，她還想揍我呢！”
“你閉嘴！”
“老師，救命……”
“好啦。你們又來了。”
尺八每次站出來維持課堂紀律都會覺得很疲憊。
“既然你不敢還擊，那麼我們就得想辦法說服自己，不要被這些外在的事情所干擾。”
尺八想了想，繼續說道。
“我們還是用虛構的方式吧。
你的這個偵探把這種歧視放在了心上，她很自卑，也很在意這些。
有一天，她得到了一張神奇面具，只要一戴上就可以讓自己變得漂亮，變成小捲髮美少女偵探……”
“等等，老師，哪來的神奇面具啊？”
“也許是她在跳蚤市場買的。”
“跳蚤市場還有這玩意兒賣？”
“故事嘛，想怎樣都可以編。”
“可這就變成了奇幻故事了。”
“奇幻當然可以。我從來沒有說，偵探小說一定要是現實故事。
你們看周慧穎，她還寫了一個古代的武俠故事呢。”
“好吧，我總覺得有點恐怖兮兮的。”
“你說對了。”尺八臉色突然變得嚴肅起來，“關於這個面具的來歷，可能就是小捲髮最終要面臨的最大危機。”
“黑暗組織？”
“有這種可能。這些你自己去想吧。說回小捲髮。”
尺八繼續說道。
“每次一遇到案件，她就戴上面具，罩着這身漂亮的外殼去破案，充滿了自信，也非常厲害。
但唯一的問題是，這個魔法是有時效的，也就是說，每晚過了十二點，她就會變回原樣。”
“灰姑娘？”
“差不多這個意思吧。那麼這樣一來，她的困境就是，一旦有一天，這個面具的魔法失靈了，而她又遇到了一個不得不去破解的案子——與她自己有關，那麼，她將如何去面對嗎？佳琪，你敢於去面對嗎？”
徐佳琪沉默不語。
“你先不要急着回答我，目前我們還在琢磨人物的階段，故事還沒真正開始呢。那麼，到周慧穎了，你的女俠華隱娘所面臨的困境是什麼？”
“不知道。”周慧穎搖搖頭。
“你設計了一個不相信律法、而是通過自己的方式懲惡揚善的女義士，通常這樣的人物都有一個共同的困境。”
“是什麼？”
“程序正義。”
“不懂。”
“這樣，我推薦你去看一部電影，美國導演諾蘭的《蝙蝠俠之黑暗騎士》，看完之後，你也許就明白了，下節課咱們再繼續交流，好嗎？”
周慧穎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子豪，你的呢？”
毛子豪看了尺八一眼，依然兩眼無神。
“其實我覺得你設計的偵探是非常有創意的，機械人，要說缺陷的話，應該是待機時長不夠，老需要充電吧。”
眾人哈哈大笑。
“至於它的困境，我想到了一個童話，《綠野仙蹤》。大家都看過吧？”
有人說有，有人說沒有。
“裏面就有一個鐵皮人，他最大的困境是沒有情感。機械人就是沒有情感的。也許你的偵探也是一個在尋找情感的機械人？”
毛子豪不說話。
“要不要試着把它寫下來？”
“不要。”
“來嘛，總有第一次，你寫着寫着就會寫了。”
“不想寫！”毛子豪任性起來比誰都要難以說服，不過幸運的是，他並沒有排斥上課。
“那行吧，你就自己先在腦子裏盤這個偵探，好嗎？”尺八深吸一口氣，“好，我要繼續說我的偵探了。還記得我的偵探是誰嗎？”
“蔣健！”大家異口同聲。
“你們知道他的缺陷是什麼嗎？”
“年輕。”
“急躁。”
“不負責任，容易放棄……”
“滑仔！”
一陣鬨笑。
“很好，看來大家對他還是挺了解的。
不過，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年。
二十年裏，他已經長大了，成熟了，也變得厲害了。
我上次說，他總是能夢到那張血淚縱橫交錯的臉，以及自己掉在血泊中的場景……”
“可這不能算是困境吧？”
“沒錯，只能算是糾結。那麼，他的困境是什麼呢，大家幫我一起想想。”
“他結婚了嗎？”
“結了。”
“有孩子嗎？”
“沒有。”
“跟老婆鬧離婚！”徐子琪說。
“呃，情感困境……還有嗎？”尺八繼續問。
“他得了絕症。”王昊辰說，“快死了。只剩一個月時間。”
大家哈哈大笑。
“套路，但也不錯哦，時間焦慮，在有限的生命中，了解自己一輩子的遺憾，想找到兇手。
還有嗎？我提醒大家一句，最好這個困境是跟我們的案子有關係，這樣的話才有意義。”
“他冤枉了好人！很愧疚！”
“應該不會，畢竟趙元成又不是他抓進去的，而且也不是他主辦的案子。他更沒有冤枉人，所以他的愧疚不會那麼強烈。”
“他遇到麻煩了。”
“比如？”
“比如，有人想殺他。”
“為什麼？”
“也許是當年的真兇，知道他會查出自己，所以先下手為強。”
“可為什麼早不殺晚不殺，現在才殺他呢？再說了，他是警察，殺警察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那是什麼呢……”
大家紛紛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毛子豪舉手了。
“天賜，你說。”
“又發生了。”
“發生什麼？”
“同樣的案子。”
大家轉過頭來，驚訝地看着毛子豪。
“哦，你小子不錯嘛，居然知道這樣的故事設計。”尺八說道。
“因為我們家很多這類的書，我經常看。”
“哦，你喜歡看這一類偵探的書？”
“我爸喜歡看。”毛子豪說，“他特別喜歡看偵探小說，買了很多，所以，我也跟着看了。”
尺八沉吟了一下。
“你繼續說。”
“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當年的真兇又犯案了，而且手法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樣。
也是有人被殺了，死在床上，被割喉，流了一地的血……
這讓當年參與過案子的蔣健很激動，開始懷疑自己所代表的警察不是冤枉了好人。”
“很不錯。”
“我爸才厲害呢，我們經常在家討論懸疑小說的內容。”
“是嗎？”尺八想起第一次來藝術中心，把自己寫的書送給毛飛時，他那種連東野圭吾都搞不太清楚的表情。是裝的。
“哦，難怪你爸會把你送來上課。”
“不是，是我自己要來的。”
“你爸看過我的書嗎？”
“看過，《騙神》，對吧？”毛子豪說道，“他一早就看過了。”
尺八點點頭。
“好吧。你這個點子不錯，。
其實大家提的點子都不錯，我呢，把這些意見融合一起，繼續把蔣健的案子編下去，人物豐滿一下。
哦，到時間下課了，我再給大家佈置一個任務。
下一堂課，我們將要進入偵探小說的重要部分——推理，大家可以回家好好想想，你們的偵探將會遇到什麼樣的案件。下課！”
大家開始起立收拾東西。
尺八欣喜地注意到，大家臨走之前已經開始會對他說拜拜了，並且叫他老師了。
這是對他產生信任的信號。
然而，當他的視線停留毛子豪身上時，又開始變得憂慮起來。
原來毛飛一直在關注自己，可他為什麼要撒謊呢？
他想，也許要立刻開始行動了。